12 (12)
斷,“莫非那相爺不會去查,那江南李氏是否确有其人?”
李彥倒答得坦蕩,“自是沒有的。”
作者有話要說:
☆、左相的狗尾巴草
馬嘯嘯一驚,卻聽他接着說道:“盤查書信一來一回最快也要耗時半月,你我在相府那日,我道你是周寧衍,又遞了鎮天玉,左相駭然大驚,我的事情倒成了其次,恐怕一時半會也不待查了。即使如若往後真待查明,卻又因我尋到了周寧衍和鎮天玉有功,且治栗內史名頭已挂,那老狐貍在沂州錢糧上也分了不只半杯羹,一時間也全無反悔的道理。”
馬嘯嘯點了點頭。
李彥徐徐又道:“當日我将你認作周寧衍,原因有三,其一,福王一脈禁入皇城多年,皇城之內無人識得周寧衍真面目。其二,我一直生疑,府上這位與皇城親貴相交甚密,沆瀣一氣,卻不知是哪一位,索性姑且一試,誰若當日立起殺意,誰便有了這頭一號嫌疑。”說到此,卻見李彥揚眉笑了笑,“卻未料到,竟是左相。”
馬嘯嘯心中卻無甚詫異,這左相頗愛財美且無道,乃是最易拉攏周旋之人,只問道:“那其三呢?”
“這其三,便是将那鎮天玉遞出去,亂他陣腳。”
确是如此道理,馬嘯嘯卻不禁問道:“可是若真如你所說,既然左相同府上這位交好,乃是沆瀣一氣,那将鎮天玉給他,又有何陣腳可亂,他轉手便可将玉相還,你辛苦得玉,豈不虧了,已屬下策,如若府上這位見了玉再猜得你的身份,你便更是小命難保,更成下下策。”
聽罷,李彥擡眼定定看了馬嘯嘯半晌,卻忽然自嘲道:“我一向自負,先前卻也認為你不過一介混世草包,沒曾想竟是看走了眼。”
馬嘯嘯雖知這是明貶暗褒,心裏還是老大不痛快,正欲反駁,卻聽李彥話鋒一轉道:“左相雖然晚年荒唐,卻是三朝元老,與文臣右相不同,左相早年官拜兵馬大元帥,叱咤縱橫疆場多年,豈可不知制衡之術。他雖與鎮天府暗中相交,可鎮天玉乃是策軍虎符,得系命脈,豈可兒戲,他若持有此玉,雖不說予取予求,但府上這位卻不得不忌他三分,再者,若是皇帝往後勵精圖治想要排除異己,左相不僅能夠全身而退,恰時機上呈鎮天玉,更是大功一件。”
馬嘯嘯聽罷連連咋舌,這左相果真是一只老狐貍,不禁開始懷疑,他既戎馬半生,那如今難道真若表象一般沉溺財美?
許是猜到了馬嘯嘯心事,李彥嘆了一句:“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且說,古來陰陽相對,盈缺相替。右相已是賢明清廉,剛直不阿,左相卻又待如何。”将馬嘯嘯震在原處。
隔了半晌,才喏喏開口問道:“那然後呢?”
李彥一撩衣擺,坐在椅上,道:“墨子昂用計周旋,那日之後,十數個‘周寧衍’分路齊下江南,自此真假‘周寧衍’死生不複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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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得墨子昂三個字,馬嘯嘯心中一跳,面上卻是不顯,只問道:“那府上這位也是方才才知道你竟還活着?”
李彥點頭道:“恰是午時三刻。”
馬嘯嘯陡升敬意,孰可與勾踐比肩啊。
定了定神,又開口問道:“那後山馬場又是怎麽一回事?”
李彥無奈答道:“不過為天子捉刀罷了。”
倒是與她想得不差,馬嘯嘯還欲開口,卻忽見李彥示意她噤聲。
她側耳傾聽,門外卻無聲響,過了片刻才聽得腳步聲沙沙,若竹葉輕打地面。
心道,李彥這小子什麽時候耳力竟這般好了,難不成也是會功夫的,可以前卻從未覺得啊,好生奇怪。
只聽李彥拉成了聲音道:“煩勞姑娘替我取來青衣一件。”
馬嘯嘯聽罷,依言打開偏廳中的沉木箱翻找。一開箱,便見整齊擺放着幾件常服,顏色由玄色到青色,許是官階分明。馬嘯嘯忙取了一件與李彥身上顏色相仿的青衣,回過頭卻見他已經由椅上站起,伸展雙臂,立在原處,不緊不慢地看她。
還要小爺替你換不成,馬嘯嘯雖未說話,臉上卻是難看,可李彥臉上倒是笑意盈盈。
念及隔牆有耳,馬嘯嘯極不情願地伸手去取他腰間绶帶,只見青白紅三色交錯,一端雙結下垂着碧玉。她解了老半天,無奈都沒解開,只聽頭頂傳來一聲嘆息,一只手已打落了她的手,很快解下了绶帶。
馬嘯嘯才終于伸手去脫他的長服,擡眼卻看他似笑非笑默默望着自己,馬嘯嘯大感不自在,只見他一雙瞳仁漆黑,隐隐倒影着她一張無措的臉。
馬嘯嘯霎時低了頭,飛快地脫下半濕的衣物,替他換上新衣。
惹來一聲低笑,她只好假裝沒有聽到。
其後兩人方回了筵席。
席間自又是一通虛情假意,可馬嘯嘯倒覺出座上太君是真真寬了心。
太陽斜照,李彥才帶了衆人離了府。
馬嘯嘯前腳剛到小棚喂馬,素喜後腳便來尋她,說太君有話吩咐。馬嘯嘯歉意地看了一眼斬鬼,而斬鬼也心領神會地轉過身子拿屁股對着她,她方才幽幽轉身離開。
一進門,便見太君坐在內室裏一把梨花椅上,周圍無人,馬嘯嘯微福了福身。
“過來罷。”太君招手道。
馬嘯嘯快步走了過去,人已盈盈立在面前。
太君臂落兩側扶手,沉吟片刻,問道:“今日,衍……”頓了一刻,方改口道,“李卿,可同你說了什麽要緊話麽?”
馬嘯嘯心知太君見到孫兒雖喜,可心裏仍如明鏡敞亮,午膳上那“倒茶”一出若非太君竭力配合只怕自己今日與李彥單獨見面希望渺茫,當下便不敢撒謊,只答道:“李卿說,他是承了左相提攜,又替天子捉刀才來的鎮天府。”
太君面無絲毫驚訝,點了點頭,知她所言非虛,又問:“那你可同李卿說了什麽要緊話麽?”
馬嘯嘯細想了想,答道:“民女當時只顧問那來龍去脈,多餘的話倒是一句也未顧上說。”
太君滿意地點了點頭,暗暗想道,衍兒雖是鎮天府親孫,可如今已成九卿李彥。皇帝有心摒除鎮天府這塊心病,衍兒如今只怕已是身不由已,她心知樹大招風,盛久必衰的道理,倒也沒有動那保住鎮天府無上榮華的心思,且說福王已去,她一心只求安穩終老也罷。
卻思及周寧麒,皺眉問道:“那王爺後來可找過你?”她能看出那倒茶一處乃是做戲,王爺豈可不知。
馬嘯嘯一聽此言,便想起周寧麒彼時面若冷霜,心裏一顫,答道:“尚未。”
“可知,如若王爺問起,将如何作答?”
馬嘯嘯心虛地搖了搖頭。
只聽太君緩緩說道:“你乃一介貧女,自小長在鄉裏,從未嘗半分榮華,後雖落拓皇城,但終歸南下進了鎮天府,既不知府中舊事亦不知皇城高貴,李卿今日欲探你府中口實,但你忠心護府,未曾吐露半句。”又直直看着馬嘯嘯,問道:“你可明白?”
馬嘯嘯心裏如大石墜地,這太君把話都遞到嘴上了,忙感激道:“太君英明,小的明白。”
心裏不禁暗嘆,這鎮天府裏個個皆是人精,心思缜密,她以後只能謹言慎行,尋找狗尾巴草真相只怕是前路遙遙了。
從栖梧院退出來以後,馬嘯嘯喂了斬鬼便趁機出了府。
麻将莊裏,徐壽見到多日不見的馬嘯嘯自是殷勤問候,而馬嘯嘯心中憂慮,免了一番寒暄,徑直問道:“前日,我讓你用鴿子送信給李彥,你可曾送了?”
徐壽趕忙堆笑,點頭答道:“送了,送了,豈敢不送。”
馬嘯嘯忙問:“可有回信?”那送的一封信雖是讓李彥來見她,而人她自然是見到了,但她更關心以後怎麽跟李彥說話見面,總不能她巴巴跑到那什麽十裏亭的府衙去吧,若被鎮天府王爺知道了,得把她皮都給剝了。
徐壽忙答道:“信也回了,李公子說,馬姑娘有任何事都可托我飛鴿送信。”
馬嘯嘯點頭,“甚好,甚好。”又吩咐徐壽道,“給我拿一張紙和筆墨來。”
徐壽忙去。待得了紙筆,馬嘯嘯坐在桌旁,背過徐壽,開始寫信。
她不大慣會用毛筆,一落筆便暈染一片,字跡也實在潦草,她極力工整,才算勉強能夠認清,其實若是她口述,徐壽落筆倒是更容易些,不過馬嘯嘯還是覺得謹慎些的好。倒也不是信不過徐壽,只是鎮天府這事實在幹系重大,她不想讓旁人知道去,更何況馬嘯嘯還藏有幾分私心,這麻将莊她也有份,徐壽當好掌櫃便可,留待以後發展分鋪,她好斂財,為那種不幸的她實在穿不回去了的假設做好準備,自然十分不情願徐壽攪進李彥的複仇大計裏去,即便一開始便是麻将莊為他的複仇之路鋪了磚瓦。
寫了好半晌,馬嘯嘯詳詳細細地将那天她在書架上《戰國策》裏找到的那本白冊子描述了一番,又趴在桌前“噗噗”吹了半天墨。
等到墨跡全幹了,馬嘯嘯轉身問徐壽,“鴿子在哪裏?我要親自去把信綁上。”這事她從來沒幹過,自然覺得很是新奇。
徐壽于是領她到了後院。
馬嘯嘯看見石桌上有一座鴿舍,木質的帶頂小屋很是精巧,贊賞地看了一眼徐壽,後者嘿嘿一笑。
她細細打量那一對鴿子,只見她們毛色甚是雪白,翅膀看來矯健有力,兩雙黑玉般的眼睛滴溜溜地四下張望,內心一喜,伸手去摸,竟然也十分溫順。
徐壽見狀,在一旁開口道:“這一對戰鴿從前由專人馴養,很是得力,每天喂養也十分注意,用食不多也不少,因此這對鴿子才既不瘦弱也不虛肥,身形倒是輕盈有力。”
馬嘯嘯聽罷,不免更喜歡了一些,又想起周寧麒那只白頭黑雕來,兩相對照,更覺得王爺變态。
按照徐壽的指導,馬嘯嘯順利地把信裝在一只精巧的細小竹筒,綁在了其中一只鴿子腳上,手剛一松,那鴿子在石桌上跳遠了兩步,翅膀一展,怡然而上,飛入天際。
馬嘯嘯看那細小白點轉瞬之間便隐入了皓皓青雲。
她轉頭問徐壽:“一般回信得等多久?”
徐壽算了算,答道:“少則三日,多則五日。”
馬嘯嘯點點頭,挑眉道:“那我三日以後再來,若是回了信,你也不許打開,留在竹筒裏,等我來拆。”
徐壽趕忙稱是。
又看了幾眼賬目,見自上次那貴賓政策出臺以後,入賬更是豐厚了些,馬嘯嘯才拿了些銀兩,心滿意足地走了。
天色已是擦黑,但馬嘯嘯想到今日不是輪到自己值夜,便在街上四處閑逛。
人卻已經不知不覺地走到了“香鋪”門口。
作者有話要說:
☆、明月的狗尾巴草
馬嘯嘯擡頭瞥見,香鋪牌匾下角處那“客似雲來”四個小字,嘆了一口氣,自己居然還是眼巴巴地來了,細算起來,距離上次月夜馬上見墨子昂,已過月餘。
馬嘯嘯略微整理了下衣衫,把長辮甩到了背後,又自嘲矯情了短短幾秒,才擡手敲了敲門。
等了不過片刻,便有人來應門,竟是最初見到的灰衣長衫的香鋪掌櫃。
見到馬嘯嘯,他倒怔了一怔,才笑着開口道:“不知馬姑娘前來是為何事?”
馬嘯嘯只答:“我找墨子昂。”說完便覺臉熱。
那掌櫃聽言,卻歉意地擺了擺手,說道:“公子前日去了南面峭壁峽,如今還未回來。”
馬嘯嘯心中一落,忙問:“何時回來?”
掌櫃卻答:“這……老奴卻并不知曉。”
見馬嘯嘯臉上一陣失落,掌櫃又言:“待公子回來,老奴可将今日姑娘來訪之事轉告公子。”
馬嘯嘯搖了搖頭,只道:“不用了,我改日再來便是。”
掌櫃也未再答話,馬嘯嘯便轉身走了。
轉過巷角,又是那一條狹且長的巷道,馬嘯嘯默不作聲地順着高牆往前走,心裏空落落的,想到那日她翻過高牆,躲在草叢裏,撥開灌木,看見他立在重重花影外的樣子。
不知不覺人已走到巷子半中央,擡眼望見前端巷子口,燈火一閃,竟有一人影提着個白燈籠緩步而來,放在平日,馬嘯嘯或可覺得有些陰森可怖,但今天她心中有事也未細看,仍擡腳往前走。
待走到不遠不近處,因着馬嘯嘯有些夜盲仍看不清來人,卻聽來人道:“原來是你。”聲音郎朗如玉。
馬嘯嘯一聽聲音,心裏一跳,見那人提着燈籠停在了原處,她忙加快了腳步,幾步走到他面前。
此人一席白衣,寬袍大袖,腰間系着條手掌寬的青色帶子,旁側挂支碧綠笛子,果就是墨子昂。
“你回來了?”她的聲音裏滿是無限驚喜,連她自己也未料到。
墨子昂笑着點了點頭,又問道:“你為何在此處?”
“我……”馬嘯嘯忽覺難以開口,便道:“我就随意四處逛逛,閑着沒事,呵呵……今天月亮甚圓,呵呵……”擡頭一望只見陰雲密布,不見星子,何來月亮?
她話已出口,卻也來不及後悔,只望着墨子昂,“呵呵……”
墨子昂卻未擡眼看天,只順着馬嘯嘯的話說:“倒是好興致。”
巷道漆黑狹窄,唯有一籠星火,兩人相對,一時無話。
馬嘯嘯正覺尴尬,心下卻一個激靈,“對了,我正有話想要問你。”
墨子昂點頭。
馬嘯嘯便問:“你可知這天下有沒有什麽東西可讓人狀似瘋癫,失去神智?”
她方才驀地想起綠意從前所述,當初福王暴斃,周寧衍舉劍之時,雙目赤紅,神色癫狂,她一直覺得事有蹊跷,怕是有人為之,眼下便開口問道。
墨子昂面上露出些許驚訝,想了一陣,只輕聲道:“一時半刻,我也委實想不起來,不如提燈陪你四下走走,且行且說罷。”
馬嘯嘯一聽此言,心中甚喜,連忙點頭。
墨子昂提着燈籠,兩人擡步往巷外走去。
冬夜寂靜,街市上自然沒有什麽人,店鋪也都各自關門閉戶,着實無甚可看,馬嘯嘯卻絲毫不覺掃興。
她同墨子昂并肩走了一會兒,便開始明知故問:“你這是從哪裏回來?”
墨子昂答:“南面峭壁峽。”
馬嘯嘯又問:“那你的馬呢?怎麽只見一只燈籠?”
墨子昂晃了晃手裏的燈籠,他的面目随淡淡熒光忽明忽暗,馬嘯嘯驚訝地看見籠裏的光芒似活物一般,四散開去,方又合攏。
“這燈籠是先前入城之時見天色已晚,又覺新奇,順手買的。你細看,裏面其實并不是燭火,乃是鄉野村夫捉的螢火蟲,固在裏面,待不用時便可盡數放生。”
聽罷,馬嘯嘯迫不及待地湊近身子去看,墨子昂頓了片刻,卻也未動,她的頭就在自己颔下,一絲一縷氣息萦繞鼻尖。
墨子昂覺得她天生就帶着一股杏花餅香甜的味道。
仔細一看,馬嘯嘯果然看見數十只螢火蟲被禁锢在竹網裏,外面罩着一層紗網,那點點微光彙聚在一起,卻也十分明亮。
看罷,只聽墨子昂又道:“此去峭壁峽,我并非策馬前去,乃是信步而去,又信步而回。”
馬嘯嘯心想,難怪去了好幾日,不禁問道:“那峭壁峽是個什麽地方?“
墨子昂答道:“峭壁峽僅是一處石壁,傳說早年墨翟游學至此,在壁上用墨子劍刻書‘兼愛非攻’四字,我便去瞧上一瞧,是否真有奇事?”
馬嘯嘯好奇道:“可真有嗎?”
墨子昂搖搖頭,笑道:“不過杜撰罷了。”
馬嘯嘯想,老百姓可不就愛杜撰些名人轶事嘛,不由得想起雷鋒大哥,倏地“撲哧”一笑。
墨子昂問:“可是笑此杜撰?”
馬嘯嘯擺了擺手,“不是,只是想起在我家鄉,也有類似杜撰。”
墨子昂倒是第一次聽馬嘯嘯說起家鄉事,不覺問道:“可也是關于墨翟?”
“不是不是,是說嗯……民間有一個人叫做雷鋒,總愛做好事幫助人,幫完別人,別人老要問他姓誰名誰,可他卻總是不留名。”
墨子昂聽着蹊跷,于是問道:“那他若是幫助別人不留名,為何人們都知道他叫雷鋒?”
馬嘯嘯笑道:“因為他每次幫完別人,都要回家用筆一一記下。”
墨子昂忍俊不禁,嘆道:“果是杜撰而已。”
馬嘯嘯點頭,“可不是。”
又走了一截,墨子昂恍然想起從前不知在何處看過的一本西域書劄,思量一陣,開口說道:“這天下能使人喪失心智的,想來卻有一物。”
“是什麽?”馬嘯嘯忙問。
“是一株花草,西域人名喚曼陀羅,也稱失覺草。書上記載服食此物後,便會神智昏昏,記不得所發生的事。”
馬嘯嘯一驚,問道:“那可會使人做出失常之舉?”
墨子昂沉吟片刻,“書上未曾記載,想來此物僅有麻痹神智之用,卻并不能促成人之行動。”
馬嘯嘯想,莫非當初是早已有人殺了福王,又讓周寧衍服食曼陀羅,再把刀塞在他的手上,于是問道:“那要獲得此物容易嗎?”
墨子昂心中詫異,如實答道:“想來該是不易,我也僅在一本偏書上看過,并不能證明此物真實存在。”
“應該是存在的吧,據說華佗發明麻沸散便是用了曼陀羅花。”馬嘯嘯皺眉沉吟道。
墨子昂卻更為驚詫,“誰是華佗,何又為麻沸散?”
馬嘯嘯心道不好,方才想得太過投入,不經意說了聲,眼下只得敷衍過去,
“我也是在一本偏書上看到的,華佗是個大夫,麻沸散就是如你所說可以麻痹神智的東西。”
“你所謂的偏書可還是那本天龍八部?”卻聽墨子昂皺眉問道。
馬嘯嘯不禁啞然失笑,沒想到他竟然還記得她當日胡亂搪塞提到的天龍八部。
趕忙鎮定而莊嚴地點了點頭,“正是。”
墨子昂眉目舒展,再不是當日那副哭笑不得的神情,一本正經地說道:“如此奇書,子昂改日定要找來一看。”
馬嘯嘯聽罷,連忙解釋:“我也是小的時候從浪蕩鄉野的書生手裏偶然看到的,他說此書乃是他一時起意而作,半是道聽途說,半是胡亂杜撰,且書頁十分殘破,後來便被我爺爺一把火燒了。”後半句倒是真的,那是不堪回首的某年暑假,期末考試以後的事情了。“如今怕是再也看不到了。”馬嘯嘯此句說出口來,真情實意,語氣竟也帶着無限感傷。
墨子昂神色複雜地點了點頭。
兩人走了半晌,已經到了內城門口,再過不足百步便是鎮天府大門。
墨子昂手擎燈籠,停下腳步,不再往前。
馬嘯嘯望着百步開外,府門兩側站着的守衛士兵,也跟着留了腳步,側頭看了看墨子昂。
他開口道:“我便送到這裏吧。天色不早,你還是快回吧。”
馬嘯嘯點了點頭,正要轉身離開,卻看見沉沉黑幕下,他的臉伴着螢火蟲的點點光芒泛着淡淡柔光,眼裏卻仍舊毫無波瀾。
她到底還是沒有忍住,開口徐徐問道:“當初官道旁,樹林裏,你乘一架青黑布幔馬車在林中救我……倘若當日不是李彥用了我不知道的什麽法子,請來你救我……”她頓了頓,接着問道,“那麽你……還會不會救我?”
話已出口,她追悔莫及。
墨子昂的臉隴在一星螢火裏,他和她僅隔着遙遙半步的距離。
一時寂靜無聲,馬嘯嘯只聽他呼吸沉穩,緩緩答道:“不會。”
恍若一記鐵錘,重重擊打在她胸口。
她偏偏吐不出半個字,回頭倉惶而走。
明月不懂我心,我恨明月多情,依舊照我到天明。
作者有話要說:
☆、長槍的狗尾巴草
隔了三日,馬嘯嘯如約到麻将莊查看李彥是否回信。
出乎意料的,信其實昨日便來了。
徐壽卻瞥見馬嘯嘯似乎面無喜色,将竹筒遞給了她,便走到堂上招呼貴客,留得馬嘯嘯一人細看信箋。
馬嘯嘯掏出信,展開細看,李彥信上懷疑那白冊子上的文字乃是鮮卑文字。
鮮卑族自商朝東胡一脈繁衍而來,歷來便是馬上民族,也愛多用馬形圖騰。更指書中地圖形制乃是匈奴、鮮卑、大穆地界軍事險要地帶。鎮天府藏有此書,确實稀奇。信末,他示意馬嘯嘯前去鎮天府軍械庫一探可有蹊跷,還甚為貼心地畫明了鎮天府軍械庫在府中何處,以及粗略的平面圖解。
馬嘯嘯看了半晌信,記下了軍械庫的位置,才将信紙就着燭火燒了。
燭火往旁側一跳,才慢慢将信箋燃盡。
馬嘯嘯看着火苗一星一閃,複又想起是夜螢火點點,心中又是一痛,索性拍桌而起,大步走出了麻将莊。
這三日,馬嘯嘯一面安慰自己,她當晚所提的那個問題本就無稽,且救她當日她與墨子昂本也不大相熟,他不願救她實屬人之常情,何須計較,可她一面卻又黯然神傷,墨子昂何許人也,聽她當夜如此提問便能大致猜得她的心意,如若墨子昂也對像她一般亦有此心,當日便不會那般冰冷作答,這端端只能說明一切皆是神女有心,襄王無夢。
但是當馬嘯嘯将她與墨子昂相識以來前前後後仔仔細細地思來想去了八百遍以後,她卻仍舊覺得她也并非是這般那般地自作多情。
所以,思慮無果,她心裏一點也不明白,因而無比暴躁。
神思恍惚了足有三日。
今日看了李彥的信,馬嘯嘯才舒而想起自己竟然還有尋找狗尾巴草的重任在肩,卻堪堪沉溺于兒女私情,不可自拔,簡直是本末倒置,宛如壯士扼腕前不豪情抒懷一番卻要痛哭流涕一般罪無可恕。
于是,馬嘯嘯痛定思痛,好整以暇地往鎮天府軍械庫探去。
未曾想,堂堂鎮天府軍械庫坐落在一處起極不起眼的偏僻院落,門口僅有兩隊侍衛把守。
馬嘯嘯爬上隔壁院落高牆,等待換班無人之際,從牆上跳将下來,一路快跑到可通向軍械庫的偏廳。
進了屋,馬嘯嘯才大喘口氣,卻聽一門之隔的軍械庫裏傳來一聲極是細小的金屬墜地之聲,“叮”一聲響驚了馬嘯嘯一下,原來竟有人比她還要早到。
一時分不清是敵是友,馬嘯嘯忙蹲下身去,伏在門後透過細縫往軍械庫裏瞧。
裏面空無人煙,只有幾排兵器四面靠牆而立。馬嘯嘯定睛一看,卻見一面架起的戰鼓後,分明露出半截綠衣,倒是眼熟得很,像今兒早上在哪兒就見過似的。
馬嘯嘯目露笑意,于是大膽地起了身,拉開門,大搖大擺地進了軍械庫。
她腳步不停直往那一人來高的戰鼓而去,見那半抹綠意還恍若未覺地露在鼓外。馬嘯嘯頓生歹意,過去便是一腳踩上了那綠色的衣角。
吓得蹲在戰鼓後的人“啊”一聲驚叫,轉過頭的瞬間,眼神由驚恐轉為驚訝,不禁大呼一聲:“馬嘯嘯。”
馬嘯嘯忙蹲下身去捂綠意的嘴,“你小聲點。”
綠意忙點了點頭,拉下馬嘯嘯的手。
馬嘯嘯見她整個人縮在戰鼓後面,手裏卻緊緊捏着一根豎着的紅纓長槍,樣子委實滑稽,不覺笑道:“你拄着這根長槍,躲在這裏作甚?”
綠意沒好氣地答道:“還不是先前聽到你進門的聲音,吓得我躲了起來。”
馬嘯嘯看她臉上确像驚魂甫定,又問:“你沒事到這軍械庫裏幹什麽?”
綠意不答,也問:“你沒事到這軍械庫裏幹什麽?”
馬嘯嘯答得一派理直氣壯:“你家小王爺叫我來的。”
綠意一聽,急急問道:“真的?小王爺叫你來做什麽?是拿這杆紅纓槍嗎?”
馬嘯嘯大感驚訝,“他要這紅纓長槍作甚?”
綠意扶着槍,滿是驕傲地答道:“小王爺素習刀槍,這杆紅纓長槍陪伴小王爺多年,從前先福王還在的時候,也常誇獎小王爺使槍了得,小王爺便素愛這杆紅纓長槍,從前出門巡獵,也是片刻不離身的。如此我便暗暗想,如今既然小王爺回來了,定會想要拿回此槍去,我便偷偷幫他拿,再去十裏莊送給他去。”
馬嘯嘯暗嘆一聲好一個盡忠職守的小丫鬟,可又想起從前她可從未見過李彥使刀使槍,果真是交友不慎,從來對她沒半句真話,就把她算計了,不禁又聯想到他那日說從前認為她是混世草包,不由得又是暗暗一氣。
綠意看馬嘯嘯臉上風雲變幻,不解地問:“怎麽?原來小王爺差你來此不是為了此槍麽?”
馬嘯嘯搖了搖頭,誠實答道:“他只讓我來探這軍械庫裏現下有何蹊跷?”
“蹊跷?”綠意偏頭想了想,揚手示意馬嘯嘯站起來退出身去,好讓她從戰鼓後面出來。
馬嘯嘯忙起身。
綠意走到軍械庫正中站定,看了一圈,開口道:“确實有些蹊跷。”
馬嘯嘯心下一驚,忙問:“哪裏蹊跷?”
綠意答:“從前,我也慣來這軍械庫裏替小王爺取些刀劍,從前庫中有好些弓弩,足有一人來長,須得軍士坐卧方能拉弓,威力甚大,如今一看,卻全都不見了。”
馬嘯嘯疑惑,“誰會來取走呢?”
綠意皺眉道:“按理說,現下府中只有王爺一個人可以吩咐來拿弓弩,可是如今無戰亦無軍賽,王爺拿弓弩做什麽。”
是啊,做什麽?馬嘯嘯心裏也問。
“不說這些個了。”綠意擺了擺手,将手中長槍遞給馬嘯嘯,“既然小王爺派你來,你便把這杆紅纓長槍帶去給他罷。如此,綠意也算是盡忠了。”
馬嘯嘯見那長槍随綠意手上動作,紅纓便是一晃。
她心裏從來便有個疑問,以前看京劇裏人耍花槍,那槍頭紅纓也是晃來晃去,這紅纓除了可以晃,有個甚用,裝飾麽?
她于是指着紅纓,問綠意道:“這槍頭紅纓有什麽用?”
綠意聽了,先是一愣,忽地像是明白過來,不禁一笑,緩緩答道:“我記着從前小王爺幼時也問過先福王這個問題,當時先福王解釋說,長槍殺敵雖快且利,但唯一不便之處就是,如若刺破敵人胸膛,那血水便會順着槍杆流将下來,人就拿捏不住槍了。大穆國開國元帥項羽,當時便有一計,用敵人毛發捆紮槍頭一圈,血水便不會往下流了,可是後來人們漸漸覺得過于血腥殘暴,着實不雅,便用這紅纓代替了。”
擡眼卻見馬嘯嘯一臉震驚之色,手指微顫,輕聲問道:“你說這大穆國開國元帥叫什麽來着?”
綠意甚感詫異,卻只得又重複了一遍:“項羽。”
馬嘯嘯險些站不穩,卻念道,原是烏江自刎的項羽到了這裏,卻成了開國元帥,馬嘯嘯從小便愛項羽,一時間自是十分激動,卻不忘問:“那他夫人是虞姬嗎?”
綠意點點頭:“虞姬乃是當時大穆第一美人,美人配英雄,再沒比這更好的了。”
馬嘯嘯點頭:“确是不錯。”又問,“這開國元帥裏頭可有一人叫劉邦的?”
此言一出,驚得綠意橫眉倒豎,“我知你沒讀過多少書,可不知你竟魯莽愚昧至此,還好如今是在府裏,且只有你我二人,你到了外面且休要胡說,劉邦是秦國最後一位元帥,乃是大奸大惡之人,當年被項羽一劍刺死在烏江邊上,又怎可是開國元帥,又怎可與項羽比肩?”說到後來,竟也十分激動。
馬嘯嘯震驚得張大了嘴,腦海中莫名竄出八個大字,“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在這交疊的時空裏,劉邦竟然一朝成了烏江魂,反倒成全了項羽,她再嘆,果然世事玄妙。
馬嘯嘯想罷卻見綠意表情激動,也斂了神色,道:“我知道了,出去絕不亂說。”頓了頓,又道,“你把長槍給我罷,我改日帶給小王爺便是。”
綠意依言往前一遞,馬嘯嘯伸手來接,入手便是一沉,這杆長槍不輕,她細細打量,只見槍頭寒光凜冽,槍杆觸手極涼,萦繞肅殺之氣。
她頓覺這實乃累贅,她難道敢放在自己屋裏嗎,或是斬鬼馬棚裏?
趁下一個換班之際,馬嘯嘯與綠意躍上牆頭,跑出了軍械庫小院。
馬嘯嘯想不到綠意身手竟也如此敏捷,不免多看了她幾眼。
綠意不服氣道:“就只許你會翻牆,我便不會了?”
馬嘯嘯滿臉笑意:“不敢不敢,綠意姑娘自然能文能武,天下無雙。”
綠意一哼。
待到中夜,馬嘯嘯将紅纓長槍包裹在黑布之中,提着便去馬棚牽斬鬼。
斬鬼見馬嘯嘯深夜而來,又解了缰繩,連忙跳出棚來。
馬嘯嘯摸了摸它的鬃毛,嘴裏說道:“今夜有的你跳了。”
馬嘯嘯牽着斬鬼選了條府裏的偏僻小徑走到一處較為低矮的城牆下,牆外便是鎮天府外。這已經是她能想到的最矮的牆了。
馬嘯嘯擡眼看了一眼近兩人高的城牆,上了馬,抽出黑布的兩端長條綁在背上,緊握缰繩,伏低了身子,在斬鬼耳邊說道:“斬鬼,看你的了。”
斬鬼一揚前蹄,卻後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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