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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象頗為壯觀。”
聽得馬嘯嘯也不禁點了點頭,嘆道:“有空,我也想去看看。”
墨子昂未再說話。一時之間,只餘淺淺溪流水聲萦繞,馬嘯嘯聽見幾聲林間鳥鳴,擡頭只見陽光透過樹縫,點點斑駁,卻看不見鳥的影子。
她低頭看那溪流順着山間留下,忽然想起從前南下之時,她和墨子昂經過一處極冷的水潭,裏面全是綠色水草。
她思量了片刻,還是開口問道:“你還記不記得從前有一次我落水,你跳下水潭救我。”見墨子昂微側了頭看着她,又接着說道,“後來上岸的時候,我偶然看見你背上有好長一條傷疤,你可以跟我說說你是怎麽受的傷麽?”
馬嘯嘯問完便覺忐忑,擡眼卻見墨子昂神色未變,轉過臉凝視着淺淺溪流,默不作聲。
馬嘯嘯正心想此問甚是莽撞,他不答也可,卻聽他緩緩說道:“我十三歲那年,随家中幾位長輩去西南蠻夷地帶游訪,在南苑北山下,路遇十數個蒙面歹人打劫一處落魄村落,深感不平。我那會兒初學武藝,雖是略懂皮毛,可心高氣傲,雖然家中長輩勸阻,我還是提了長劍與人相搏,雖有家中幾位長輩相協,卻仍是寡不敵衆,被歹人挾了去。”說到這裏,墨子昂便停下了。
于是馬嘯嘯開始在心中自我發揮,許是那一夥歹人心生怨毒,好生折磨了墨子昂,便也沒再細細追問。
然而,墨子昂未再訴說的是,當年他雖年紀輕,武藝卻是不俗,他連夜便從那夥草莽歹人處逃将出來,卻不料遇到了南苑平陽公主一行,被朱破生生擒住,幾經折磨,才有了背上的傷疤。
馬嘯嘯坐在水邊,身上還背着裝有杏花餅的食盒,正尋思着怎麽開口,卻聽墨子昂識趣地問道:“你背上背的是何物?”
馬嘯嘯聽此一問,霎時喜形于色,忙解了包袱,掏出食盒,推到墨子昂面前,說道:“這是我昨夜做的杏花餅,帶來給你嘗嘗。”擡眼見墨子昂臉上俱是驚訝之色,她忙又補充道,“我先前嘗過的,很好吃的。”說罷,重重地點了個頭,以表真誠。
墨子昂低頭,打開食盒的蓋子,只見幾塊杏花餅四分五裂地攤在盒子裏,內裏的杏花紅餡兒也散了出來。
馬嘯嘯大叫一聲:“怎麽會這樣?”她猶不解,卻見墨子昂看向斬鬼。
馬嘯嘯倏地明白,馬行太快,又遇山路颠簸,白白将她的寶貝杏花餅給震裂了。
馬嘯嘯欲哭無淚,只拿一雙眼幽怨地望着斬鬼,而後者毫無所覺,低頭飲水,擡起馬頭還威風凜凜地甩了甩鬃毛。
墨子昂正欲開口,卻見溪畔樹林,衣襟一閃,轉出來一個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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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杏花的狗尾巴草
來人面含笑意,開口說道:“二位好興致,李某冒昧叨擾了。”
吓了馬嘯嘯一跳,急急站了起來。
未曾料想,來人竟是李彥。
馬嘯嘯立馬沒有好臉,沉聲問道:“你怎麽在這裏?”心裏卻想他莫非是一路跟蹤而來?
見馬嘯嘯臉上不喜,李彥笑意倏地全消,涼涼開口道:“這地方你來得,我倒來不得,是何道理。”
馬嘯嘯不知方才與墨子昂對話被李彥聽去多少,但令她更為在意的是,竟然被人親眼瞧見她方才送餅未遂,一時間也是惱羞成怒,回道:“先到先得,我人在此,我馬在此,此處現下便是我的。”
李彥輕笑一聲,腳一擡,跨過淺淺溪流,人與馬嘯嘯頓時相對而立。
馬嘯嘯瞪大了眼睛,正待發作,身旁坐着的墨子昂卻猛地站起身來,開口道:“李卿,若是也愛賞這山間清溪,林中驕陽,但坐無妨,何須叨擾。”
李彥一撩長袍,人便坐了下來,馬嘯嘯見墨子昂開了口也不得發作,人也一屁股坐了下來。
人還沒坐穩,卻見李彥伸手捏了食盒裏一小塊碎了的杏花餅送進嘴裏,馬嘯嘯伸手去攔卻也來不及,不禁怒道:“誰叫你吃的?”
李彥面上露出譏诮,卻待杏花餅吞下了肚,才回道:“我待看看是什麽東西,他倒吃得我便吃不得。”
引得馬嘯嘯伸手怒指,“你……”指尖氣得發顫,卻愣是說不出半句話。
轉過眼卻見墨子昂伸手也攆了食盒裏半塊碎了的杏花餅,放進嘴裏,馬嘯嘯伸着的手不由得落了下來,人也呆愣了片刻,待回過神來,忙緊張問道:“好吃嗎?”
墨子昂素愛杏花餅,馬嘯嘯做得杏花餅雖不是舊時味道,但也有幾分杏花馥郁甜香,于是點了點頭,正欲開口,卻聽耳旁李彥冷哼一聲,忽然道:“什麽杏花餅,這般難吃,甜得膩歪得很。”
聽此一言,馬嘯嘯勃然大怒,轉頭怒罵道:“老子又沒叫你吃!”
聲震樹林,一只驚鳥啼叫了一聲,振翅飛離了枝頭。
頃刻間,三人竟無人再說話。
馬嘯嘯自覺失态,假咳了一聲,左思右想,憋出一句:“冬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
墨子昂沉吟片刻,道:“倒是好詩。”停了停,卻問,“可仍是來自那什麽奇書‘天龍八部’?”
李彥則又是一聲冷哼。
總之,兩人都必不會以為她馬嘯嘯驚才絕豔,得以成詩兩句。
一聽便知皆是懂她之人。
馬嘯嘯一記冷眼,不再理會李彥,轉過臉對墨子昂說道:“我們不是要去找墨翟的刻字嗎?事不宜遲,此刻便走罷。”
墨子昂答道:“如此甚好。”
馬嘯嘯立刻起身,牽了斬鬼,轉過身面上盈滿笑意,對李彥徐徐說道:“小王爺今日信步在此山中游覽,大可盡興,我們還有事,便策馬先行了,小王爺慢走了啊。”說罷,還真揮了揮手。
見馬嘯嘯翻身上馬,李彥笑而不答,圈起拇指與食指兩指放在唇間,打了一個鳴哨,一匹黑馬便從林中奔将而出。氣得馬嘯嘯險些摔下馬去。
李彥利落上馬,卻對墨子昂抱拳說道:“小生素來仰仗墨家之尊的墨翟劍法,今日若能真見其一劍刻字,其中劍法精魄便可容小生窺知一二,敬仰一嘆,不知可否與卿同行?”
墨子昂上馬揚鞭,答道:“李卿毋須客氣,同去便是。”
兩人說話間,便已策馬而去。
馬嘯嘯狠夾馬肚,斬鬼便不甘寂寞地沖将而出,短短幾步,便将一黑一白兩馬遠遠甩在臀後。馬嘯嘯唯有興嘆,誠不欺我者斬鬼也。
全然不知,那剩了半盒的費盡她心思的杏花餅被她落在了林中溪畔。
馬嘯嘯一馬當先,三人在林中繞了半刻便到了峭壁峽崖邊。
只見一面巨大的石壁立在面前,上方怪石嶙峋,卻不見什麽“兼愛非攻”半個字。馬嘯嘯又擡頭細看,石壁上也無什麽詭秘的石洞,她打馬往東西兩側又跑了幾步,石壁後便是一座土丘,也不見有何石洞入口,心裏便是了然,這墨翟刻字果是後人杜撰罷了。
回身卻見墨子昂和李彥二人勒馬立在石壁之前,卻并無動作。
她隔着遙遙一段距離遠遠看了一會兒,墨子昂自是英氣剛毅,李彥卻在俊朗眉眼間帶着一股子邪氣。
她心下不由一顫,念道果真是妖孽。
馬嘯嘯策馬而回,停在墨子昂身邊,笑道:“你上次瞧得不錯,果是後人杜撰罷了。”
墨子昂點了點頭,答道:“确是,只望莫要掃了二位興致才好。”
馬嘯嘯自不看李彥臉色,朗聲答道:“不掃興,不掃興。”
李彥在旁卻是一揖,說道:“如此也算是了了在下一樁心事,想起府中尚餘些許瑣事,我便先告辭了。”說罷,也不再看馬嘯嘯,策缰轉了馬頭,往林中奔去。
馬嘯嘯四下一望,見山丘下首便有一條大道,他偏生不走,非要去走什麽林中幽僻小道,卻也沒再出聲說話。
李彥馬蹄已遠,墨子昂便對馬嘯嘯道:“如此,我們也回城去罷。”
說罷,打馬而走,心中卻念道,方才他竟然對李彥藏身林中毫無所覺,心裏已是驚訝,料想李彥竟然功夫如此了得,屏息之間竟不被他所察覺,不知是他功夫真真極高,還是自己心不在焉。一念至此,他微微轉頭看了馬嘯嘯一眼,後者渾然未覺,仍是騎着馬頗一副歡天喜地的樣子。
而馬嘯嘯見李彥已走,自然身心愉悅。
兩人一路策馬而回,自又說了好些無關緊要的話。
林中深處,李彥打馬經過方才流水溪畔,人未下馬,待馬蹄踏過,只俐落地拉缰彎腰,手中一撈,那食盒已穩穩立在馬上,一人一馬穿梭林間,片刻不見蹤影。
轉眼已近隆冬,栖梧院地龍燒得愈發暖,馬嘯嘯手裏拿着一把白羽小扇替素喜照看茶爐,她自是憊懶,時不時扇一下,見爐內火星閃一兩處紅亮,便算交差。
隔了半刻,只見素喜腳步輕快地跑回了花廳,一臉喜色向上首太君福身道:“禀太君,王爺巡獵回來了,如今正要過來栖梧院。”
太君聞言,直起身子,口裏說道:“好,好,好。”又吩咐說,“提前備下些他喜歡的茶點罷。”
不過半刻,便見周寧麒一身錦衣貂裘,來到了花廳上。半月不見,馬嘯嘯只覺得他膚色似乎略黑了些,也不知是不是野外打獵太陽曬的。
只聽他揖首道:“向太君請安。”
太君連忙叫起,只問道:“這次巡獵如何,可曾盡興?”
周寧麒答道:“倒也盡興,運氣甚好,獵到一只雪貂,改日叫人做了貂裘,給太君禦寒。”
太君卻笑着,推辭道:“我一老婦,又不喜出門,留着貂裘做什麽,倒不如你自己留着。”
周寧麒卻沒就此答話,只說:“改日叫人畫了式樣,呈給太君挑選。”
太君倒也不再推辭,又問道:“這時節,北地該是頗為清冷罷,可曾路過齊州?”
馬嘯嘯一聽便想到素喜所說的,太君本家乃是齊州蘇家。
只聽周寧麒恭敬答道:“北地皆是冰天雪地,路過齊州,安國公一家都尚康健。”
太君滿意地點了點頭。
素喜端上茶點,放在案幾上,退回一旁。
周寧麒攆起一粒松子,正待剝,卻見一青衣奴役急急跑進廳來,沖周寧麒磕頭道:“王爺,聖……聖……聖旨……到了。”一張臉漲得紫紅,一句話也說得磕磕絆絆。
周寧麒一驚,一粒松子落回了玉盤,啪一聲響,他只問道:“人現在何處?”
那青衣奴役向身後虛指一下,答道:“人已到了大殿之上。”
周寧麒即刻起身,往大殿走去。
馬嘯嘯見太君沖她招手,也忙機靈地跑将過去,扶着太君往大殿趕去。
大殿之上,衆人皆跪,只見那青衣公公展開明黃卷軸,拉長了聲音,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诏曰,鎮天府辦事不力,有辱天威,私自調換貢匹十祥錦,留作私用,所貢之布匹,實糟劣不堪,朕心實感驚愕。江南織造局府尹罰俸六月,駁永定侯封號。鎮天府本領布匹調度查領一職,盡數下放織造局,即刻交割,不得有誤,欽此。”
又拖長了聲音道:“鎮天府王周寧麒領旨。”
周寧麒面色不愈,卻只跪拜領旨:“臣領旨。”
馬嘯嘯只見一向波瀾不驚的太君伏在地上,身形竟也随之晃了晃。
來人走後,周寧麒坐在栖梧院花廳上首,下面立着個管事模樣的半老侍從。
周寧麒面色鐵青,開口只問:“此去皇都,蘇闖一行究竟出了什麽岔子?”
那老者雙手垂在身側,一臉懼色,恭敬以答:“王爺回府前一刻,老朽才接到皇城傳來的信鴿,不及來報,聖旨便已到了。信上說,其餘布匹尚可,唯有那七匹十祥錦出了差錯,本來這十祥錦共得十匹,府中僅留有三匹,按常例算來也是少的,本算不得大不敬,可孰料往皇城送的那七匹十祥錦,離府之時還好好的,顏色豔麗,布上冰帛蠶絲織就的龍鳳圖樣也煞為讨喜,未見半點差錯。可到了皇城,上交內務府欽點時,卻發現……發現……”那侍從卻不敢再往下說。
周寧麒一拂袖,怒斥道:“還不快說!”
侍從噗通一聲跪地,磕了個頭,嘴裏哆嗦道:“卻發現那盤龍繡像上竟是有眼無珠,飛鳳身上原先的彩羽也稀稀落落得僅餘數支……”
周寧麒咬緊牙關,馬嘯嘯站在近旁,只覺寒氣陣陣逼人,卻聽他繼續問道:“那蘇闖可有何說辭?”
侍從搖了搖頭,答道:“當天尚不待蘇大人解釋,人便即刻被壓入了都尉府,聽候聖上發落,如今聖旨一出,既罰了俸又駁了封號,想必蘇大人亦無大礙。”
馬嘯嘯不禁尋思,這皇帝雖關了蘇闖,卻也是雷聲大雨點小,面上雖是罰俸六月,剝奪封號,可又将鎮天府原本的布匹分管事項交割給江南織造局,蘇家實則是占了大便宜,從前處處受鎮天府制約,如今卻是獨當一面,這擺明又是皇帝借刀,要整治鎮天府罷了。
周寧麒一聲冷哼,“好一個亦無大礙。”卻不再說話,眼裏一抹厲色。
馬嘯嘯擡眼再看坐在一旁的太君,顯是有些不安,手上只抓了青瓷花茶蓋,卻不飲半口茶,欲言又止。她心念道眼下太君身份尴尬,卻也不能說上幾句了。如此一來,昔日鎮天府錢糧馬布四事已去勢大半,其間不過短短月餘,皇帝果然行如雷霆之勢,卻不知又是為何,偏偏恰在此時動作。
馬嘯嘯想不明白,于是她便不再去想,冬日本已苦短,何必徒增煩惱。
作者有話要說:
☆、刀疤的狗尾巴草
“要我說啊,這城裏飯館當屬城北醉鄉樓最是熱鬧,每天客似雲來,拿手好菜有醬汁燒雞,清蒸醉魚和涼拌白豆腐。”
馬嘯嘯一面細細聆聽,一面不住點頭,綠意見了很是受用,人坐在長廊扶欄上,雙腳吊在半空一晃一蕩,說得甚為起勁。“這三樣裏面,當屬燒雞最好,晨起殺之,午後食之,最是新鮮,經過廚師細心調料,入口噴香,咱府裏就是十個掌勺大廚亦是斷斷比不上的。”
馬嘯嘯聽得興高采烈,仍是點頭,靠在柱旁的素喜一聽卻捂着嘴咯咯笑,開口威脅道:“你若再說大聲些,被廚房的奴役聽了去,可有你好果子吃。”
綠意不服氣道:“我說得可全是實話。”又轉頭看向忠實聽衆馬嘯嘯,認真道:“真的,聽我的沒錯,你去了就知道我說得是不是真的。”
素喜卻甚為不滿地搖了搖頭,目光同樣看向馬嘯嘯,勸道:“還是我先前說的城南登仙樓最好,大廳敞亮,不像那什麽醉鄉樓拘在小間裏,吃也吃不舒服,且說師傅的拿手好菜鲈魚燴茄子,上面覆有絲絲酸筍,更是滋味清香。”
馬嘯嘯聽後眼中發亮,點頭連連。綠意眼見聽衆叛變,趕忙反駁素喜道:“我上次聽了你的話,去了那什麽登仙樓,吃了那什麽酸筍,入口都是一股酸臭,呸呸呸。”
素喜一聽,也是急了,“那醉鄉樓有什麽好,那燒雞又肥又膩,最可氣的是,茶水還甚難喝,才當真是呸呸呸。”
馬嘯嘯立在一旁,一時也不知該聽誰的,先前她只是心血來潮地問一句,城裏哪一處飯莊最好,豈料剛才還好言好語的兩人,如今卻因着一言不合吵将起來。她起初還想去勸,卻聽這邊一聲呸呸呸,那邊一聲呸呸呸,弄得她一臉唾沫星子,于是連忙腳底抹油從長廊跑開了。
馬嘯嘯一面走,一面想,自上次和墨子昂去南面峭壁峽送杏花餅之後,她又尋了各種借口去香鋪找他,不是借書看就是還書去,索性墨子昂書多,每回去,墨子昂也會耐心帶着她在書架間一本一本翻找,耐心地細細為她解釋此書作者誰,大致講了什麽,她心裏雖然歡喜,卻仍自覺已是江郎才盡,再無甚借口可尋,才想起要不跳出香鋪這個小小地界,到外面更為廣大的外城裏去闖蕩。今天問了素喜和綠意飯莊一事之後,她便決定今日要誠邀墨子昂先去醉鄉樓走一遭。
這麽想着,馬嘯嘯便如腳下生風,人快步地走到小院去牽了斬鬼,騎馬奔到香鋪。
出乎意料的,此刻雖正值午後,街市繁華,香鋪店門卻大門緊鎖,馬嘯嘯覺得墨子昂有時做生意也當真蹊跷,哪有如此鎖門閉戶卻還在牌匾上盼着客似雲來。她擡手敲了半天大門,卻也無人來應。
馬嘯嘯心下生疑,只得複又上馬,繞到旁側長巷裏照例走她的爬牆老路。
馬嘯嘯騎馬剛拐過巷角,卻見長巷中央端端停着一輛紅頂布幔馬車,車前兩匹黑馬套着金色缰籠,煞是惹眼。腳下斬鬼卻忽然開始噴起響鼻,腳步不停,馬嘯嘯只心道此馬真真虛榮心作祟,沒有金籠也要揚揚威風。待她行近了些才發現馬車前竟有一人穿着黑衣,抱劍而立,左眼往下斜斜數條紅線,竟是半面刀疤,模樣着實可畏可怖,馬嘯嘯僅看了一眼,不由得渾身一顫,趕忙調轉了目光。
她不禁心念道,為何這裏今日卻站着這麽一尊大佛,卻也不敢再看,只想着翻牆而入,趕快告訴墨子昂,你家牆外站着一個好可怕的怪人。
她勒住缰繩,停在牆下,雙腿登起,立時躍到了馬鞍之上,這套動作她做了許多次,以至駕輕就熟。她正欲點足上跳,斜眼卻見那半面刀疤之人,身形一動,人已行到馬前,伸手便要捉她腳踝。
馬嘯嘯心下大驚,卻反映迅速,腳底倒是不含糊,連忙左右腳交錯踢踏,時而單腳而立躲避擒拿,嘴裏罵道:“有病啊,我與你無怨無仇,為何要來捉我腳。”
那刀疤臉卻不回答,反轉了手勢,扣她小腿。馬嘯嘯怒哼一聲,斜跳回平地,斬鬼立馬轉了半個身,擋在她身前。那人作勢出掌要打,馬嘯嘯驚叫道:“停下,不許打我的馬!”話音未落,人也急急跳了出來。
那刀疤臉半張臉似是笑了一下,開口道:“姑娘此馬甚妙,不枉姑娘為之心焦。”
馬嘯嘯怒道:“還用你說。”
卻見那刀疤人讓開身子,做了個請的姿勢,引她到紅頂馬車前。馬嘯嘯只得硬着頭皮走了過去,人停在車簾旁。隔着布簾,馬嘯嘯定睛細看也看不清車中何人,只覺一陣溫軟香風拂面。等了半刻,才聽車中人開口問道:“你是何人?”果是女子的聲音。
“與你何幹。”馬嘯嘯不耐煩地答道。
那女子又問:“你來此意欲為何?”
“與你又何幹。”馬嘯嘯又答,轉眼卻見身側刀疤臉一臉陰沉地瞪着自己,她不怕死地瞪了回去。
車中女子再問:“你可知這高牆中人都到哪裏去了?”
馬嘯嘯聽罷卻是心中一驚,難道墨子昂走了?面上卻是不顯,開始胡謅道:“我都還沒進去,如何得知,且說本又不認識,我不過看這戶人家藏書衆多,便來竊書一二。”
那馬車中人卻道:“青天白日,既不蒙面亦不扮裝,便敢來高門大戶竊書,倒是稀奇。”
“與你何幹。”馬嘯嘯再答。
那車中女子卻不再發問,只喚道:“朱破,既已等了半日,卻不見人,我也乏了,便先回吧,明日再來。”
那刀疤臉恭敬地舉劍一揖,答了一聲“是”。人便躍上了馬車,揚鞭驅策馬車前行。
馬嘯嘯立在原地,呆看了一會兒,才翻身上馬跳進院子裏。
院內果真空無人煙。墨子昂不在,書童們不在,連香鋪掌櫃和奴仆們也全都不在。馬嘯嘯在香鋪內四處穿行,越來越慌,這人怎麽能不說一聲就不見了?太不講信用,太沒有義氣了。她仔細回想了方才巷外景象,心中原有一隐隐猜測,連同現下墨子昂突然消失,她便更加肯定,方才那馬車中的女子定然是平陽公主。
一念至此,馬嘯嘯生生頓住腳步,只覺心中忽而墜下一顆巨石,沉沉一落,莫非為了躲平陽,墨子昂便再也見不到了……
隔天一早,馬嘯嘯坐在銅鏡臺前依舊是一張失魂落魄的臉,素喜手裏拿着桃木梳一下一下給她梳頭,忽然梳到一處打結處,才痛得馬嘯嘯驚呼出聲,回過神來,不解問道:“素喜姑娘,你這般給我梳了半晌頭,是要把我生生梳成個禿子嗎?”
素喜聽後輕聲一笑,拿梳子敲她腦袋,說道:“看來今早我跟你說的話全是左耳進,右耳出了,我适才見你半晌不應,原以為你是答應了,卻是沒睡醒嗎?”
馬嘯嘯先前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憂郁之中,半點沒有聽到素喜和她說話,于是眼下忙問道:“适才我答應你什麽了?”
素喜用手撩起她左側頭發,開始一絲一縷地绾髻,嘴裏答道:“今日府上要來貴客,太君吩咐要按規制打扮,我便對你說,不可再像往日一樣綁長辮子,給你梳雙螺髻可好。”
馬嘯嘯“嗯”了一聲,卻不懂何謂雙螺髻,只得聽任素喜擺布。可等待雙螺髻梳成以後,馬嘯嘯看着鏡中的自己卻堪堪想起了美少女戰士水冰月,不過,她頭上立着的兩坨卻不如人家水冰月的包子頭形狀圓,雖是螺形,可她怎麽看怎麽都覺得像那啥。
素喜看了一會兒,卻在旁邊贊道:“果然還是梳髻好看。”
馬嘯嘯心實生憂,連一絲苦笑都裝不出來。
其後,太君見到馬嘯嘯的時候,竟也贊了一句,“梳髻以後确看着要機靈些。”
馬嘯嘯心中稍緩。
按照規制,太君着一身窄袖繞襟深衣,衣上繡有團團花簇。素喜穿着白色棉裙,外罩紫色夾襖,衣領處一圈細白絨毛。馬嘯嘯則是一身鳶蘿松紅衣,袖口一圈絨毛,她嫌天冷便将雙手攏在衣袖裏,卻站得像道姑一樣筆直。此刻,她恍然有一種樂景襯哀情的心境。
周寧麒一身玄色交領長服,站在大殿上首。依這架勢來看,馬嘯嘯對于貴客是誰,已猜得了七八分。如此隆重規制,定然是比鎮天府品級還高之人,除了天家人,馬嘯嘯不作他想。
因此,當兩匹金籠黑馬拖着一架紅頂布幔馬車進入鎮天府大門的時候,馬嘯嘯面不改色,漠然而立,沒有半分驚訝。
車行至殿前,馬嘯嘯見趕馬者仍舊是昨日那半面刀疤之人,她依稀記得此人名喚朱破。只見朱破跳下馬車,伸手撩開布簾。馬嘯嘯便見一美豔婦人從馬車上款款而下。她兀自在腦海裏算了算她的年紀,平陽若是皇帝胞妹,怎麽着也該有四十來歲,可這眼前之人顯是保養得宜,一眼看去也不過三十上下年紀。平陽下了馬車,人便立在殿前。
“臣侄拜見平陽公主。”周寧麒微微福身一拜。
馬嘯嘯探頭細看,只見平陽一身豔粉羅裙,婀娜多姿,頭上雲髻高聳,上戴金色華勝,兩股金絲繞髻而環,又沿耳側盈盈垂下,末端下墜精巧流蘇,襯得人面若桃花。
馬嘯嘯低下頭,不願再看,耳邊只聽得平陽揚聲回道:“王爺請起,不必多禮。”果就是昨日問她話的聲音。
作者有話要說:
☆、長亭的狗尾巴草
周寧麒依言起身,嘴裏說道:“不知公主尊駕光臨,實在有失遠迎。”
平陽道:“本宮亦是興起而至,怨不得王爺。今日來,是因為本宮喜愛江南之景,意欲在此常住,可不願又大肆新建府邸,還望王爺肯借屋舍兩間供吾遮風避雨。”
周寧麒即刻答道:“承若公主不棄,這鎮天府內院定令公主賓至如歸。”
平陽笑着點了點頭,目光轉向太君問道:“太君近日身子可還好?”
馬嘯嘯手還扶着太君卻目不斜視,不動神色,只聽太君答道:“尚好,勞公主挂心。”
平陽含着笑意,道:“如此甚好。”
馬嘯嘯感覺平陽目光朝她看來,心道不好,只聽平陽開口道:“太君,你的丫鬟本宮看着倒覺眼熟。”
太君聽罷,詫異地看了馬嘯嘯一眼,馬嘯嘯依舊不動,只聽太君笑道:“這丫頭性子素來野,許是曾經沖撞了公主不成?”
平陽搖頭道:“許是長得像一位故人,本宮記差了,本宮也不過才來鎮天府半日,何來沖撞。”
太君稍稍寬心,馬嘯嘯依舊不動。
只見平陽回身,對周寧麒道:“那如此便勞王爺差人帶我去內院罷。”
周寧麒吩咐了兩個丫鬟領她而去。
回到栖梧院,馬嘯嘯心中仍舊不免忐忑,這平陽昨日她才在香鋪外見過,今日卻已身在府中,還說要常住,只怕是要日日守株待兔,去等墨子昂,而自己昨天擺明是睜着眼說瞎話,竊書一說只怕平陽一個字也不信。眼下,她也不知墨子昂身在何處,只能不動聲色。
馬嘯嘯剛在內間坐着想了一陣,人又被太君叫了出去。
太君坐在花廳上首,拿眼上下打量了馬嘯嘯一會兒,開口問道:“你從前與平陽公主是舊識?”
馬嘯嘯趕忙搖頭。
“那為何平陽說覺着你看着眼熟?”太君不解地問。
馬嘯嘯正想回一句“人有相似”,卻又聽太君沉聲問道:“可是李卿的緣故?”
馬嘯嘯一驚,還不待答,卻聽太君徐徐說道:“平陽從前便與福王交好,衍兒落難之際,若是找她幫襯,倒也無過,可是如今皇家與咱府上關系微妙,你且勸李卿不要推波助瀾,只行不得不行之事。”
馬嘯嘯聽後尋思,這太君莫非誤會成了李彥求得平陽幫忙,欲推波助瀾翦除鎮天府勢力,而自己不過從中傳話……
太君見馬嘯嘯神色複雜,若有所思,也不否認,便坐實了心中所想,又開口道:“我知你是個好丫頭,對衍兒倒是一片忠心,可聖心難測,鎮天府若是一朝勢力盡倒,難保不被一夕之間斬草除根。我的意思,你盡可說與李卿知曉。”
馬嘯嘯聽得此言,方才擡起頭來,點了點頭,尋思道索性就讓太君誤會罷。
人從花廳退了,馬嘯嘯急急跑去取馬,一路奔去麻将莊。
坐在桌前,馬嘯嘯一手捏着筆,望着白紙卻難以下筆,她尋思自己是要把方才太君說的話盡數寫給李彥麽,又一想,若是寫她必是寫不清楚的,改日尋到機會當面說更好。再想,要不要詢問李彥關于墨子昂的下落,他手眼通天,仿佛無所不曉,雖然心下焦急,可又自覺赧顏,不想問他。再轉念一想,平陽既在此,尋不到墨子昂下落豈不更好,又怕李彥正如同太君所說,與平陽交好。細思好半刻,馬嘯嘯終于落筆寫了八個字,“平陽到府,我心實憂。”塞進竹筒綁好,放了鴿子。
馬嘯嘯原想等滿三日便去麻将莊查看信件,豈料,隔日一早,當她從自己的小屋裏轉出來時,便看見院裏石桌上停着一只白鴿,左腳拴着一只竹筒,沖她撲騰着翅膀,黑玉般的眼珠滴溜溜地轉。馬嘯嘯心下大喜,忙取了信箋來看。
信上,李彥先道,馬嘯嘯總是往返麻将莊查信不易,恐耽誤要事時機,故而馴了鴿子,徑直飛到鎮天府裏她的小院。馬嘯嘯看到此,想了想他是如何得知自己住在哪處院落的,料想便是綠意說的,又往下讀。信上道,此刻毋須忌憚公主,她為尋墨子昂而來,若馬嘯嘯不惹是生非,理應無礙。馬嘯嘯讀到此,苦笑了一下,心道我能告訴他我貌似已經惹是生非了麽,搖了搖頭再往下讀。李彥卻約她明日午時到十裏莊長亭一見,務必人到。
馬嘯嘯看完了信,回屋就着燭火燒了,又從廚房院裏尋到一只舊竹鴿籠,把鴿子裝了進去,擺了些水和吃食。
隔日午時未到,馬嘯嘯便策馬前去赴約。自上次南面峭壁峽過後,馬嘯嘯還未曾見過李彥。馬嘯嘯騎在馬上,見十裏長亭外一株松樹,淩風高聳,雖是冬日,仍是一樹深綠。樹下站着一人,正是李彥。
她快馬而至,翻身下馬,人待站定便問道:“你今日找我來何事?”
李彥今日只穿着一件尋常青衣,衣擺随風而動,笑答道:“多日不見,心中挂念,便約來瞧瞧。”
馬嘯嘯翻了一個白眼,自是不信,開口道:“說正事,你若無事,我便先說。”
見李彥颔首,馬嘯嘯便道:“太君讓我傳話給你,說皇家與府上現在關系微妙,你且不要推波助瀾,僅行不得不行之事,又說,聖心難測,倘若鎮天府一朝勢倒,恐怕皇帝一夕之間怕要斬草除根,望你三思而後行。”
聽罷,李彥卻無甚表情,卻問:“近日,你可發現府中還有何蹊跷?”
馬嘯嘯回想了下,除了平陽突然而至,便答道:“依你從前所言,府上那位心狠手辣,如今鎮天府被卸了糧馬與布匹事宜,卻不見其有任何動靜,甚是古怪。”
李彥卻道:“如今鎮天玉不在,他亦是有心無力。”
馬嘯嘯恍然大悟,原來沒有那什麽鎮天玉,空有軍士八萬也不得聽令麽。猛然之間,她又想起雪夜裏書房之行,便又對李彥說道:“前些日子晚上,我借了太君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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