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從段府回程的路上,大雨已經停了,轉眼之間,天空已然換上了一個明晃晃的大太陽,雨後豔陽下,一座彩虹遙遙挂在雲端。

馬嘯嘯走在路上,卻無心去看,只顧竭力勸說墨子昂帶她一起前去皇城,嘴裏絮絮說道:“你看,我們已經到邺城這麽久了,我都委實呆膩了,你此番要去皇城看望墨夫人,我正好同去,絕對不耽誤你行程,也不耽誤你做正經事。”

馬嘯嘯一邊說着,一邊觀察墨子昂,見他步履緩慢,顯是在聽她說話,可是卻不轉過臉來看她,一張臉面無表情。剛才在段府他雖然斷然拒絕了自己同行的提議,可現在又沉默了起來,馬嘯嘯心道是有戲,于是再接再厲,說道:“我知道你是害怕皇城有危險,連累我,可是今時不同往日,以前我是武學白癡,拖你後腿,現在我也算是武學小有所成。”

聽她這麽一說,墨子昂不禁暗暗一笑,聽她又道:“即使平陽從中作梗,我也可以應對……”見墨子昂還是沒有反應,馬嘯嘯心生一計,又道:“再說,我那本秘籍裏明明記載着盈盈草,後半頁卻是不在了,說不定此番前去皇城四處打聽,有人知道也未可知。”

墨子昂聽罷心中卻道,那樣古怪的一本書冊世間難找,恐怕是本孤本,卻沒有出聲說話。

馬嘯嘯見墨子昂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心中一喜,又面含無奈說道:“再說如果你去了皇城,我一個人留在邺城多無聊,唯一認識的人就只有段子敬,他又忙得很,我一個人左右無事,怕是要惹是生非。”

墨子昂聽罷點了點頭,馬嘯嘯笑了起來,說道:“所以你可千萬得帶我上路,再說如果鮮卑真和大穆打起來,邺城地處邊路,乃是前線,實在危險。即便你不帶我走,我也是自己要走的。”

墨子昂聽到她說要自己走,心中卻是一緊,思量了片刻,開口說道:“那既然如此,你便和我一同去皇城。”

馬嘯嘯連忙點頭,“好,一言為定。”唯恐他再改主意。

只聽墨子昂又道:“不過,此去皇城,我是暗中去墨府尋找墨夫人,你不必相随,且留在皇城落腳處等我便是。”

馬嘯嘯又點頭,心中卻想這個墨夫人難道就是墨子昂他娘嗎?猶豫了好一陣,還是沒有開口細問。

當天回到小院,二人便開始收拾了一番,幸而東西不多,一個晚上足矣。

隔日清晨,段子敬派人送來兩匹好馬,馬嘯嘯的包袱裏只裝了一些衣服和錢財,外加上那本秘籍,跟着墨子昂踏上了皇城之路。

許久沒有出過遠門,馬嘯嘯一路上行到處處,處處都覺得新鮮。愈往東行,春寒愈減,滿目盡是融融春意浸染大地。

三日過後,兩人終于行到了薊州府。

馬嘯嘯腳下的棗紅馬雖也是匹千裏良駒,但是卻萬萬不及昔日斬鬼,馬嘯嘯人在馬上,難免惆悵,不知她的親親斬鬼現在馬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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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尚未進城,勒馬停在薊州府城門外,只見城門外站着兩排侍衛,手舉鐵戟,對進城之人一一進行排查,城門前排起了很長的一條隊伍。此時又近日中,天上一輪豔陽,火辣辣地照耀。

墨子昂便提議先到城外茶社歇息,待到午時過後再來排隊,馬嘯嘯當然稱好,她可不想在日頭下白受罪。

兩人打馬沿着城門外的一條河流走,河邊綠樹掩映下,好幾處酒旗飄揚。

兩人選了一處酒肆落座,馬嘯嘯坐下便開口問道:“你說這薊州府門外為何還要排查,排了這麽長的隊伍,他們也不嫌麻煩……”

墨子昂答道:“許是現下時局特殊,薊州與漠南地界相鄰,自然是要謹慎些。”

馬嘯嘯聽罷方才恍然大悟,卻不禁想道,謹慎歸謹慎,可這要排到什麽時候才能進得了城。正思索間,卻見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走到桌邊,似模似樣地問道:“兩位客官要點什麽?”身量比眼前這張飯桌高不了多少。

馬嘯嘯不禁莞爾一笑,問道:“你是這家店的夥計?”

那小男孩頗為認真地點了點頭,答道:“此處酒肆是我爹爹開的。”說着,往後一指不遠處忙碌的掌櫃。

那掌櫃見自家兒子指他,忙也面上含笑地走了過來,問道:“兩位客官要吃點什麽,咱這裏酒肉都有,還有今早衡水裏新撈的魚蝦。”

墨子昂答道:“蒸些新鮮的魚蝦就好,再配一個香醋和姜末的蘸碟。”

他一面說,那七八歲的小男孩一面在手裏的小冊子上寫畫,末了便擡頭對掌櫃說道:“爹爹,我記住了,拿給娘去。”

掌櫃一點頭,那小男孩便撩了簾子,望酒肆後走去。

馬嘯嘯不禁嘆道:“老板,你家兒子好懂事。”

那掌櫃聽罷,卻是苦笑道:“是是,我原本不想讓他在店裏幫忙,想送他去城裏念學,可是自前日起便進不了城了。”

墨子昂問道:“為何,莫非不是排隊就能入城?”

掌櫃卻是不答反問:“二位皆是大穆人?”

馬嘯嘯心虛地點了點頭,只聽那掌櫃道:“那二位進城只需排隊便可。我進不了城是因為我雖是大穆人,我娘子卻是鮮卑人,眼下,沒有一個鮮卑人能夠進城。我又不想留她一人在城外。”

墨子昂聽罷點了點頭,那掌櫃便走去招呼別的客人了。

馬嘯嘯卻聽他出聲嘆道:“在邊路地帶,大穆人和鮮卑人通婚也尚算常見,日後若是真打起仗來,這些異族夫妻連同他們的子女都不知該如何是好。”

馬嘯嘯聽罷也不禁嘆道:“歷來打仗最苦的還是百姓,若是能夠不打最好,秉持人人愛我,我愛人人的念頭。”

墨子昂聽罷,不禁一笑,轉了目光看向欄外河流。

馬嘯嘯見狀,也随之望去,見那河水甚是清澈,波光蕩漾,問道:“這可是方才掌管說的衡水。”

墨子昂答道:“正是。此段為衡水,流到齊州以北便稱易水。這河邊的幾處酒肆想來都是衡水邊的漁民經營的。”說着,指了指欄下灘塗,又道:“那裏似乎就是晾曬的魚餌。”

馬嘯嘯依言探身去看,果見灘塗上曬着許多棕黑色的昆蟲,複又轉回了視線。

過了一會兒,便見那小男孩端了一盤熱騰騰的魚蝦上來,又遞了兩個精巧蘸碟,果是按照墨子昂說的,香醋搭配姜末。

馬嘯嘯笑眯眯地道了聲謝,卻聽那小男孩稚聲稚氣地答道:“不必多禮。”說罷轉身走了。

馬嘯嘯又是一笑。

待到午後,二人便也去排隊進城,堪堪等了将近半個時辰才進得薊州府。

歇了一夜,複又往東而行。

十日過後,馬嘯嘯和墨子昂方來到齊州府。

此番進城照例又是一番排隊盤查,等的時間竟比在薊州時還久,墨子昂見馬嘯嘯等得不耐煩,開口說道:“齊州一過,便是皇城,自然更要小心些。”

馬嘯嘯只得耐心等待。

兩人進城以後,找了一處飯莊吃飯,一進到大堂,馬嘯嘯的視線立馬被廳中的說書人吸引住了,徑直坐到離他最近的一張飯桌上,剛剛落座,又怕那說書人說到興高采烈處口沫四濺,保險起見,又拉着墨子昂往遠處挪了一座,适才落座。墨子昂但笑不語。

只聽廳中驚堂木一敲,說書人整理長袍,便要開說。

馬嘯嘯第一次聽說書,自是興致勃勃,一雙眼牢牢地把那頭發花白的說書先生盯着。

那說書人朗聲說道:“若說起咱齊州府的故事,高門親貴,名師大家,幾天幾夜都是不肖說盡,今日老朽便要說一說咱齊州如今的高門蘇家。”

一聽到這裏,馬嘯嘯猛然想起,素喜曾經說過的太君本是姓蘇的,本家是齊州蘇家。當下心中不禁一震,只聽那說書人接着說道:“齊州蘇家如今入朝為官乃有多人,九卿中典客、宗政、少府等官制,皆有頭銜,自是齊州人人皆知。今日我要說一說,蘇家嫡女蘇海棠的故事,蘇海棠乃是先帝宜妃,出入宮時僅是昭儀……”

故事自然是經過添油加醋,跌宕起伏。馬嘯嘯聽着聽着便明白了,這赫然說得是太君的故事啊……然而,令她萬萬沒想到的是,太君閨名竟然叫海棠……

只聽那說書先生口若懸河,一一說道蘇海棠如何獲得盛寵,又如何智鬥衆妃,誕下福王,一路晉封,當真是一波三折,精彩動容處,令人淚下,随着劇情發展,廳下觀衆忽而屏息,忽而發笑,心境随之上下起伏。

馬嘯嘯聽得也是連連心嘆,太君真是個宮鬥人才啊。

只聽驚堂木又是一敲,那說書先生轉了話鋒道:“不過先帝宜妃一生最為精彩絕倫之處,乃是大穆人人皆知的福王率兵救母的故事……”

馬嘯嘯一聽,心中卻道,這個故事她知道啊。

那說書先生将福王與宜妃間的母子情深渲染得催人淚下,廳下好些個婦人都開始隐隐啜泣,悄悄抹淚,只聽那說書先生接着說道:“福王最終接的宜妃回到江南鎮天府頤養天年……”

聽到鎮天府名號的時候,馬嘯嘯心中不禁一動,着實五味雜陳,有悲有喜,恍恍間想起了太君、素喜和綠意。當然,更多的還是鎮天府裏的小王爺。

一想起他,腦海中恍然便是他立在桃花樹下,含笑向她伸手的模樣,馬嘯嘯連忙搖了搖頭。

只聽那說書人又道:“昔年福王被鮮卑人所害,這福王少子周寧衍,如今的鎮天府王爺與鮮卑人的梁子算是結下了……”

卻不料又聽到此名號,馬嘯嘯心中莫名一沉。

“說到這周寧衍,老朽可有說不完的故事,今日且說一件,便是‘摔玉謝兵權’,三年前,周寧衍為表忠心,将鎮天府虎符摔成兩截……”

馬嘯嘯一聽此言,腦中登時一片空白……

隔了好一會兒,說書人的聲音才漸入耳際,“可巧的是,這鎮天府王府裏的側妃,也是江南蘇家的嫡女,名喚蘇怡雪,這江南蘇家與齊州蘇家乃是一脈同宗……”

馬嘯嘯記憶裏的那一抹薄紅猛然浮上了眼簾,她轉過頭對墨子昂說道:“聽了這麽久也怪沒意思的,我們走罷。”

墨子昂眸光暗了暗,卻是笑道:“确實怪沒意思,我們另尋別處吃飯。”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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