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另尋了一處飯莊吃飽喝足以後,馬嘯嘯見到城中市集人聲鼎沸,頗為熱鬧,又拉着墨子昂四處逛了逛,漫無目的地走到一處三條街道拐腳處,只見人群聚攏,将角落裏的一處攤點圍得嚴嚴實實,擡頭一看,攤上挂着四只紅彤彤的燈籠,上書黑字“冀上之栗”。

馬嘯嘯鼻尖聞到一陣熟悉的糖炒板栗的味道,急忙問墨子昂道:“這可是賣的栗子?”

墨子昂見她模樣急切,好笑道:“正是栗子,可燈籠上的‘冀上之栗’四字不過是假借‘呂氏春秋’裏的名頭。”

馬嘯嘯才不在乎那什麽名頭不名頭,只說:“這麽多人都在排隊買,定是好東西,我們一定也要買些來吃。”典型的小市民心态。

墨子昂任由她拉着往前推擠,也不阻攔,從前他最不喜旁人碰他,如今身處重重人堆,卻也無甚反感,只覺拉着他的那只手,纖細可握,仿若在他手心籠着一星暖熱。

馬嘯嘯奮力撥開人群,方才見到這‘冀上之栗’的真面目。一口高架裏的大鐵鍋中黑砂翻搗間的正是一顆顆飽滿的栗子。聞着撲面而來的甜香氣味,馬嘯嘯不由得吞咽了一口口水,豪氣雲天地大喊一聲:“老板,來三包栗子!”

卻被淹沒在周遭的嘈雜叫喚聲中,只聽左邊一聲“老板,輪到我的五包栗子了。”右邊一聲“我先來的,我的五包栗子還沒好麽。”

馬嘯嘯心叫不好,鐵鍋只有這般大,身邊這些大媽這樣五包五包的買,哪裏還有她三包的份,于是提氣大喊道:“老板,我要十包!”

那站在鐵鍋後面手臂壯實的老板終于聽到馬嘯嘯這聲叫喚,卻是不耐地喊道:“一個一個來,不要大喊大叫。”

馬嘯嘯只得偃旗息鼓,被周遭的大媽們擠來擠去,努力穩住自己身在內圈的優勢。

恰在此時,那拐角處緩緩行來一隊車馬,前有四匹駿馬開道,後有四匹駿馬随後,中間一輛青布馬車,卻是不甚起眼。

車中人聽見外面吵吵嚷嚷的喧嘩聲,撩開車簾一角往外看了一眼,一位軍士見狀即刻打馬而至,低聲道:“王爺,此處乃是栗子叫賣。”

車上人淡淡地“嗯”了一聲,放下了挂簾,盤坐車中,身穿金色甲胄,肩披黑袍,手伏在身側的一杆紅纓長槍上,正是鎮天府王爺周寧衍。

半刻以前,他耳中仿佛聽到了一聲極為熟悉的聲音,片刻後卻是消失了,仿佛他長久以來忽隐忽現的幻覺。周寧衍臉上浮現一抹苦笑,不過疏忽間便恢複往日的一張冷面。他此番前來齊州,乃是奉先帝兩月前的密诏,守軍齊州以北,恐鮮卑事變,如今既已行到齊州,又念着太君吩咐,前往齊州蘇府本家一探,此際正是要往城東蘇府而去。

馬車不過片刻便已過了岔路口,朝東面大路而去。

馬嘯嘯身處前排,被周圍買栗子的大媽擠得無奈,只得穩住身形,眼睜睜看着面前老板一包又一包的栗子出鍋通通給了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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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正兀自哀嘆,卻聽身後傳來墨子昂的聲音,“老板,煩勞一包栗子。”聲音雖然不大不小,卻不知為何聲聲貫耳,令在場所有人聽得清清楚楚,皆回頭去看這如玉般聲音乃是出自何人,卻見一個青衣公子,微含笑意,面目俊秀,仿若谪仙。

大媽們頓時齊齊愣住了。

馬嘯嘯趁機伸手飛快接過老板遞出的一包板栗,付了錢,拉着墨子昂轉身走了。

隔天天明,二人複又上路往皇城趕去。

不過半月,已到皇城門外,官道兩旁種植的紅梅尚有幾株殘留半樹花紅,城門內外一派安然祥和,絲毫沒有劍拔弩張之氣。馬嘯嘯和墨子昂打馬經過城門,亦未有人上前盤查。

馬嘯嘯滿腹奇怪,問墨子昂道:“前些時日,薊州、齊州處處關隘都在嚴查,怎麽到了皇城腳下,竟是不查了?”

墨子昂答道:“許是前路處處關隘都在盤查,此處便不查了。”頓了頓,又道,“或者,皇城中人不想百姓察覺出異像,不願大張旗鼓,也未可知。”

馬嘯嘯點了點頭,四處張望,周圍街景與她上次來時差不多,可是周圍店鋪卻是關了不少,便說道:“不過我看這皇城裏倒也透出些蕭索氣息來……”

墨子昂應聲望去,卻見城中幾處府衙顯尚還挂着因先帝駕崩而懸的缟素,也點了點頭。

在城中行了半晌,馬嘯嘯選了一處名為天河居的客棧落腳。

其後好些天,馬嘯嘯都不見墨子昂身影,心裏明白,這就是他先前說過的到了皇城以後,他去墨府尋找墨夫人,要自己留在落腳處。馬嘯嘯先也是樂得清閑,成天一身男裝出門晃蕩,一連多日,卻覺漸漸無趣。

終于一天深夜,馬嘯嘯穿了一身夜行衣,蒙上面目,等在房中,聽得隔壁墨子昂房間傳來幾聲些微響動,心道此人總算是回來了,不多一會兒,又聽軒窗推開複又合上的聲響,便站起身來,靜靜立了一會兒,方也推開窗,往外躍去。

自從內力大漲以來,馬嘯嘯也尚算是耳聰目明,輕功更是與墨子昂不相伯仲。

眼下只見,京城夜空中兩道黑影,一前一後,步伐輕盈,躍過青磚紅牆,一路往城西墨府行去。

馬嘯嘯自然不認識去墨府的路,但是又怕墨子昂察覺,不敢跟得太緊,只能維持一段距離,終于到了城西一處大院前,馬嘯嘯見墨子昂停下腳步,連忙閃身躲在一棵樹後,只見他足尖一點躍入了大院。

馬嘯嘯立在原地等了半刻,也随之跳入了大院。

進得院內,只見樹木扶疏,月影橫斜,眼前庭廊樓閣,燈影重重。

是的,馬嘯嘯跟丢了。

她心中暗暗嘆了一口氣,又見此處人聲寂靜,只得硬着頭皮,往右側的長廊拐去,她步伐甚快,不多一會兒,便行到了一個兩進兩出的院落。人聲從明亮的前廳傳了出來,聽上去像是五六個人的聲音。

一個聲音說:“此番右相力保,新帝即位,卻要改立儒家為國學,分明是與我墨家過不去。”

另一個聲音說:“大哥說得即是,如今右相堂上只手遮天,皇帝年幼,太後軟弱可欺,實乃國之不幸。”

又聽一個聲音說:“這些年來,平陽處處與我墨家過不去,從前幸有先帝照拂,如今卻不知如何是好……”

馬嘯嘯蹲在牆角,凝神靜氣地聽了半晌,大致意思就是如今墨家勢力衰微,現在要趕緊找個新靠山的這麽個中心思想。

她越聽越覺無趣,站起身來往前走,不料,腳下竟然撞到了一個與牆面同色的花盆,那盆花擺在角落裏,是那樣地與牆面融為一體,馬嘯嘯沒有注意到。

當下,立時“喀喇”一聲響,花盆被她踢得裂将開來,馬嘯嘯的小腳趾立時傳來一陣錐心的驚動,她連忙伸手抱住腳,眼淚花都要痛得流出來了。

卻聽屋中傳來暴喝一聲:“誰鬥膽在外偷聽?”

馬嘯嘯一個激靈,再顧不得腳痛,便往房頂跳去,五、六個人立馬從房中沖了出來,個個皆是紅巾裹頭,穿着黑衣,通身緊窄。一個皆一個跳上房梁,緊随其後,馬嘯嘯心中叫遭,這墨家素來習武,眼下她只有拼盡全力跑路的份兒。

馬嘯嘯提氣,在房檐屋瓦間,上竄下跳,忽聽身後一聲尖利呼喊:“抓住賊人!”

短短片刻之間,便有好幾撥人從別處院落跑來,攔住她的去路,個個武藝不俗。

馬嘯嘯前路盡被堵住,只得跳下房來,摘了花壇裏一根短木樹枝作劍,三五個人齊齊撲将上來,馬嘯嘯左擋右擊,尚能應對。

卻聽那邊傳來一聲呼喊:“都停下!”竟是方才那屋中被稱作“大哥”的人的聲音。

那幾個人立時不戰,退了開去,馬嘯嘯立在院中,手中尚拿着一根樹枝,見那大哥是個中年人,頭發花白,卻是氣宇軒昂,馬嘯嘯覺得他長得還挺面熟,卻覺得從前肯定是沒有見過的。

此刻,只見他面露驚訝,大聲問道:“你究竟是何人,一身內力竟然源于我墨子派。”

馬嘯嘯聽罷便想,她的內力乃是墨子昂教的,自然來自墨子派,卻是不答。

又聽那大哥說道:“你這劍法卻不像墨子劍法,甚是詭異,究竟是何門何派?”

馬嘯嘯一聽,便想她哪裏有什麽劍法,不過兵來将擋水來土掩,至多會使早年那套“念去去”的劍勢,答道:“我管你什麽墨子劍,李子劍,桃子劍法,我這叫無招劍。”

那人聽她說話,竟是個女子,面上顯是一愣,問道:“姑娘何故深夜擅闖我墨府,意欲為何?”

馬嘯嘯閉嘴不答,那人又道:“姑娘今日若不實說,便勿怪我墨家門徒禮數不周。”說罷,一揚手,圍着馬嘯嘯的十數個墨家門徒齊齊朝她攻去。

馬嘯嘯一面禦敵,一面叫道:“你們人多欺負人少,算什麽英雄好漢。”

話音剛落,那大哥正欲答話,卻忽聽一陣笛聲傳來。

笛聲悠長,仿佛自天幕沉沉漫下,包圍了整座庭院,聽者只覺如雷貫耳,拜托不得。

衆人暗暗心驚,沒想到這個姑娘還有同夥,并且內力甚為深厚。

那被稱作“大哥”的人卻忽然變了臉色,一手指着馬嘯嘯,指尖微顫,臉色大變,一字一句問道:“你究竟是何人?”停了好一瞬,又緩緩問:“阿衍是你什麽人?”

此時此刻,馬嘯嘯終于知道他為何長得如此眼熟,原來是與墨子昂樣貌相像,莫非是他爹?

馬嘯嘯卻是照例不答,擡眼只見衆人漸漸散開,那大哥疾步而上,想要捉她,她趕忙轉身跳上屋檐。

笛聲驟停。

馬嘯嘯身旁忽然出現另一個黑影,攜了她的胳膊,躍步而去,離開了墨府。

月色朦胧,轉眼人随月影散。

作者有話要說: 祝大家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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