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馬嘯嘯快步跟着墨子昂的腳步于皇城夜空穿梭,但見眼前紅牆青瓦幾起幾落,她心中七上八下,墨子昂之前明明就叮囑過她不要插手,多管閑事而她閑來無事心中無聊還是去了,居然還一着不慎跟丢了,被人圍堵,實屬打草驚蛇,馬嘯嘯見前面人影腳步甚快,也不回頭看她,心中默嘆一聲。
待到回到客棧,馬嘯嘯見墨子昂面色不虞,趕緊摘了黑布面罩,讨好地一笑,說道:“今夜我悄悄跟蹤你确實是我的不是,不過這好些天沒見到你,我實在有些擔心,才不得不出此下策。”目光懇切而真誠。
墨子昂聽罷,沉默了一會兒,其實心中本也不大生氣,只是覺得她行事魯莽,唯恐她再陷險境,又上下打量她一身的裝束,這夜行衣顯是提前備好的,又加之方才她乃是蒙面,幸而未曾暴露本來面目,見馬嘯嘯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片刻後墨子昂才開口沉聲說道:“此去墨府雖不甚兇險,卻仍舊得小心謹慎,暗中行事,因而才未帶上你。”頓了頓,又說:“今夜你太過魯莽,萬萬不可有下次。”
馬嘯嘯一聽此言,立馬點頭如搗蒜,口中答道:“絕對沒有下次。”表情真摯而肅穆。
她見墨子昂面色稍緩,思考了片刻,問道:“你這幾日可是每天都去那墨府,究竟是找到墨夫人沒有?”
卻見墨子昂眸色漸漸暗沉,答道:“自然是見到了。”語氣卻是殊無欣喜。
馬嘯嘯見他面露憂色,又問:“她可尚好?”
果見墨子昂搖了搖頭,緩緩說道:“你許是早已猜到了,這墨夫人正是家母。”聽到這裏,馬嘯嘯點了點頭,聽他繼續說道:“她多年前便漸有失心之症,延醫用藥皆不能根治,從前得了些稀罕藥物,幸而得以緩解,抑制病症,未曾想這幾年,病勢卻是愈下,眼下,她委實不大好。”
馬嘯嘯見墨子昂愁眉深鎖,心中也不禁有些擔心,想了一陣卻轉而問道:“我看方才那人和你長得仿佛有些相像?”是不是你爹?後半句馬嘯嘯卻未明問。
只見墨子昂似是一愣,旋即答道:“那人名喚墨行之,排行第一。”卻不答與他為何相像的緣故。
馬嘯嘯便想,許是從前墨家将他除名與這個墨行之大有關系,她卻不敢再細問,只說:“現在你既然見到墨夫人,打算如何?”
“她如今不大好,若有良藥興許會有轉機,我打算去尋昔日贈藥與我的醫仙。”說到這裏,墨子昂頓了頓,又道:“可那醫仙行蹤不定,找尋他甚是不易。”
醫仙?馬嘯嘯一聽這名號,便想起從前那一小葫蘆瓶號稱治百病的奇藥,能不能治百病尚未可知,不過那靈藥卻是治好了她和墨子昂兩人,想來這“醫仙”名號也并非是空穴來風,于是答道:“江湖雖大,若要有心尋找一人,也不是找不到,這醫仙雖然行蹤不定,可行過之處,也有蹤跡,我們可以同去尋他。”
墨子昂面上微微一笑,答道:“你所言極是,不過,去尋那醫仙之前,你可願和我一同先去探望墨夫人?”
馬嘯嘯想也未想,即刻答道:“好啊,明日就去。”
待到後半夜回到自己房中躺下的時候,馬嘯嘯才回過味來,這意思就是,邀請她見家長麽?古人興這套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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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得迷迷糊糊,馬嘯嘯也不覺過于緊張,便睡着了。
隔日一早,墨子昂帶着馬嘯嘯翻牆又進墨府,一路東拐西繞,輕車熟路,并未驚動府中之人,便到了一處四方院落。
只見面前一道月亮拱門,門旁兩側皆是由上而下垂懸的層層花幕,上墜一朵又一朵細小黃花,馬嘯嘯見墨子昂擡步走了進去,這是忽然才開始後知後覺地緊張起來,人也不由得深深吸了口氣,擡手胡亂整理了下額前碎發,才跟着也走了進去。
院子裏風清雅靜,一絲聲音亦無,似乎連個奴仆也沒有,可院中花園和石階卻分明是被人時常打理過的。
墨子昂輕推朱紅門扉,門內正對花廳,轉過兩步,便見一個婦人坐在窗邊,手上拿着一張錦帕似乎在細細繡些什麽。
馬嘯嘯見屋中光線尚好,那婦人一身錦衣華服坐在暖陽斜照的軟塌上,并不見老态,卻是風韻猶存,眉如遠黛,面若桃花,馬嘯嘯不禁想,墨子昂的長相果然是由于基因好啊。
見墨子昂默然而立,馬嘯嘯當下也不敢出聲打擾。
待到墨夫人擡起頭來,已是半刻之後。她見到屋中之人,并未露出訝色,仿佛習以為常,只柔聲問道:“阿衍可是練劍回來了?今日劍術師傅可教了你新的招式?”說着,卻轉頭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皺眉道:“眼下還未到中天,你為何不去學堂?”頓了頓,卻似恍然大悟,又道:“哦,莫非今日又逢文官休沐,學堂不念學了?”
馬嘯嘯聽得心中一驚,适才明白過來,這墨夫人的失心之症實乃神智不清,已經不辨時日,只當還是從前。
卻聽耳旁墨子昂答了一聲“是”,也不辯解。
那墨夫人溫柔地笑着點了點頭,目光才轉向站在一旁的馬嘯嘯,偏頭看了一會兒,問道:“你是誰家的姑娘,模樣倒是俊俏。”
馬嘯嘯想了想,卻不知道說是誰家的姑娘好,只說道:“嗯……您好……我叫馬嘯嘯。”見墨夫人目光流連在她身上,一時緊張得手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擺。
“哦,這姓氏皇城裏倒沒聽過……你家可也是和段家三小子一家一樣,寄居在皇城?”
馬嘯嘯聽後尋思道,原來墨子昂和段子敬從小就認識啊,于是索性由着她的猜測點了點頭。
那墨夫人又笑了笑,看了看墨子昂,又看了看馬嘯嘯,笑着說了一聲“好”。
墨子昂面含笑意,開口道:“今日我們便是來與夫人辭行,我們要往南去,尋找一個叫醫仙的人,找到便再來看你。”
墨夫人聽後柳眉微皺,只問道:“你爹爹可曾同意你出府了?”
墨子昂答了一聲“是”,墨夫人說道:“如此甚好,前些日子你爹不讓你跟随你叔伯去江南是念在你年齡尚小,你還同他置氣了好些日子,如今他既然答應了你出府,你便好好去同他再認個錯。”
墨子昂默然不語,墨夫人見狀嘆了一口氣,又囑咐道:“你出府以後,萬事當小心。記得帶上幾個伶俐的家童。”
墨子昂聽後朝她盈盈一拜,道:“母親也要保重身體。”
墨夫人卻是咯咯一笑,贊道:“學堂裏的師傅果然把你教得很好。”
墨子昂轉身帶馬嘯嘯走出門後,面上的笑意舒而化成隐隐憂色。
馬嘯嘯看他步履緩慢,似乎對這方院落頗為留戀,一時也是感慨萬千,這墨夫人分明活在過去的回憶之中,頗讓人感到有些心酸。
如此想着,馬嘯嘯開口對墨子昂說道:“既然那醫仙如此厲害,如果能夠找到他,興許能夠治好墨夫人。”
墨子昂聞言轉身,正欲答話,眼風卻見劍光一閃,橫空而來,他連忙閃身避過,一手輕拉馬嘯嘯,立到一旁。
馬嘯嘯尚不知發生何事,待到一個旋身後站定,定睛一看,只見面前持劍來人正是昨夜才遇上的墨行之。
那墨行之也不多言語,手中長劍直沖墨子昂而去,并不理會他身後的馬嘯嘯。
墨子昂幾步躍前,拔出腰懸長劍,同他對招。
馬嘯嘯看了半晌,見墨子昂并無落敗之勢,而那墨行之反而節節後退,于是放下心來,細看劍勢,鑽研起來。
只見段行之手中一柄長劍頗為古怪,劍柄乃是青銅所制,為三角形制,劍柄兩側镂空,分明是兩個“墨”字的小篆體式。劍為鐵制,較尋常鐵劍厚上幾分,想來應該頗為沉重,卻見墨行之使起劍來,卻是游刃有餘,他手中這把長劍每每擊打在墨子昂的劍身上,總會削下墨子昂劍上的幾絲鐵屑,果是一把好劍,當真削鐵如泥。
幸而,墨子昂招式應變,不以劍身相撞,反而攻他劍招不敵之處,馬嘯嘯但見面前人影閃動,墨子昂不知何時躍到墨行之身後,他手中一轉,長劍如一輪冷日翻飛一圈,劍柄直襲墨行之後肘後側麻穴而去,墨行之身形一頓,右手長劍倏地落地,只聽“叮”一聲響,墨子昂收劍而立,神色肅然,卻不言語。
反倒那墨行之卻是笑道:“阿衍的劍法倒是大有精進了。”說着,俯身下去拾起長劍。
馬嘯嘯站在一旁,顯然看不懂這對父子。這墨行之為何會突然出現在這裏?莫非是知道他們會來,故意等在這裏?
等了片刻,墨行之伸手将手中長劍遞與墨子昂,開口說道:“昔年我便告訴你,若有一日你可比劍勝我,這把墨子劍便歸你了。此際你便拿去罷。”
墨子昂并不伸手去接,墨行之手一直伸着,說道:“我知你怨我,可是如今已過多年,我當年亦是身不由已,你今日墨子劍法已成,這把墨子劍便是你的了。”
墨子昂依舊不接,沉聲道:“此劍乃為墨家劍,我既不是墨家人,自不能拿劍。”
墨行之神色苦楚,搖頭道:“你既是我骨血,即便不在名冊,仍是墨家人,虛名又有何重要。”
墨子昂心中早不若昔日一般在乎墨家名號一事,當下只答道:“的确,虛名不重要。只是,此劍此刻要來于我也不過是件累贅,不要也罷。”從前年少一心想要以劍術行俠仗義,如今心境卻是大不同了。
墨行之聽後,臉色漸沉,緩緩說道:“阿衍,如今鮮卑異動,不日或有亂世,天下風起雲湧,皇城難保,你若得此劍,傾力保家衛國,也算是了你兒時志向。且有此劍為保,若逢戰事,也可保舉你為将。”
馬嘯嘯聽完一怔,見墨子昂面上果然似唯有所動,答道:“若逢戰事,我必出力,可如今我惟願替墨夫人遍尋良醫,為其治病。”
墨行之面色一緩,嘆了一口氣,卻忽然轉身,将長劍遞給馬嘯嘯,口中說道:“姑娘替阿衍收起此劍罷。”他自是認出了眼前的馬嘯嘯乃為昨夜的黑衣人,又見二人同來探望墨夫人,心中便也猜得二人關系親厚,于是索性把劍遞給馬嘯嘯。
馬嘯嘯聞言一怔,本不願去接,可想到那把長劍削鐵如泥,甚為威武,又想若是以後真逢亂世,了卻墨子昂舊時志願也好,擡眼卻見墨行之眼中滿含期待,她嘆了一口氣,快步上前,接過那墨子劍,入手果是一沉,嘴裏答道:“那謝謝你了。”
所幸,墨子昂并未阻攔。
墨行之再深深看了一眼墨子昂,終究轉身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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