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遺忘(上)
沈暮雲推開化妝間門時,男人正斜躺在美人榻閉目養神,青絲垂空而下,散落胸間與臂膀,他手裏揮動琺琅小扇很是惬意,嘴裏還哼起小曲兒。
“你在搞什麽?”沈暮雲三兩步上前,魁梧的身軀不自覺給人強力壓迫感。
沈莫言緩緩睜開雙眸,仿佛流光在目光中四溢,他半垂眼看向面色不善的沈暮雲,徐徐勾起抹漫不經心的淺笑:“在休息,沒看見嗎?”
“外面演唱會還在繼續,你丢個貝斯手在那SOLO算什麽?”沈暮雲急的怒火攻心,瞪住男人沉聲斥責道。
“啧,”換作旁人定被這虎背熊腰男人吓壞,可沈莫言依舊笑意盈盈,輕搖搖頭道:“真是越來越不可愛了,想當初我把你撿回來時還瘦巴巴一小團,沒想到如今長大了半點也不像小時候機靈俏皮。”
霎時兩朵紅暈浮現臉上,沈暮雲略帶迫窘的撇過頭,捂臉輕咳。這害羞的模樣與高大的身材很不相稱,難得透出股孩子稚氣。
“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他帶着磁性厚重的嗓音,這話卻似乎沒什麽說服力。
他是沈莫言撿回去的棄兒,一個被狼養大的崽子。
1959年,全國兩年自然災害比史料上記載的更可怕,大地被饑餓的人們啃到寸草不生,山野裏早無生靈可尋,連樹木昆蟲也不曾放過。
沈莫言無奈被人發現山林裏的屋落,欲轉移他處,卻沒想到就遇見了沈暮雲。
狼群該餓死的餓死,沒餓死的也被人打了去包皮剝筋,用作口糧。當年十七歲的他,渾身是傷,饑腸辘辘,明明就快撐不下去可依舊兇神惡煞的攔住來者去路。
眼前身背個屍體的男人,美得宛若畫中仙子,眉眼清冷似笑非笑的居高臨下審視他,狹長的眸子像會蠱惑人般幽暗。
戰鬥一開始就注定會輸,他龇牙咧嘴不甘心的倒在地上抽搐,鮮血染紅了黃土地,也引來附近殘存的野獸隐秘草叢中,步步靠近蠢蠢欲動。
“想活下來嗎?”如夢似幻的聲音從沈莫言口中響起,猶如從地獄深處裏鑽出的魑魅魍魉,連拯救也甚同殺戮。
對死亡的恐懼,令他拼命點頭,渴望男人施救。沈莫言笑得高深莫測,蹲下身子割破指尖皮膚,溫熱的鮮血就流入他齒間。
身上原本猙獰得傷痕即刻愈合,連多日不食的腸胃也瞬間如常,再也不覺饑餓。體魄逐漸暴漲,瘦弱的四肢竟肌肉凸顯,較過去強壯數倍,他訝異極了,來回觸摸自己身子,啊啊嗚嗚沖沈莫言亂叫,想靠近又怯懦止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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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說話?”男人若有所思的注視着他,嘴角上揚狀似在賞識件有趣玩意:“狼崽子果然不錯,留在我身邊可好?”
伸出來的手掌白嫩細膩,經絡條條清晰,他驚恐的往後躲躲,躊躇了半晌又将爪子放進那股溫暖裏。或許從那時起,男人就刻進自己骨血裏蔓延,哪怕時至今日,也常出現在午夜夢回,直戳心間。
黃昏逐步浸染整片天空,雲朵也被熏陶成旖旎之色,沈莫言朝遠處望去,微風拂過額邊三千青絲,驀然咧出個好看的弧度:“殘陽如血,雲似歌,以後就叫你沈暮雲。”
年少懵懂,他睜大圓溜溜的雙眼仰視這個男人如同着魔,叫做阿貓阿狗還是張三李四,他都并不明白其中含義,可沈莫言狀似十分滿意,對這狼窩裏生出的崽子愛不釋手,連教他的第一個字也是暮雲的“暮”字。
名字一叫便是五十幾年,沈莫言面貌依舊,而他也終于在歲月裏長大成熟,經年裏,男人曾一臉捉摸不定的說:“俗世蹉跎,你我都不死不活豈不妙哉。”
他不懂為何男人分明在笑卻形同哭泣,更不懂男人反複書寫的詩詞究竟所謂何意,他是狼,他只渴望日日月月都守護在男人身邊,滿足一切願望。
沈暮雲望向美人榻上的沈莫言,心裏五味陳雜,局促的反駁道:“別老把我當孩子看。”
“哈,”沈莫言輕笑了聲,言語裏透出不經意的寵愛:“你在我眼裏,永遠都是那只可憐兮兮的狼崽子。”
沈暮雲置氣的抿抿唇角,埋怨男人始終如父如兄的态度,不打算再繼續這個話題:“你今天看來心情不錯,難得見你笑。”
“嗯哼。”狹長的眸子裏精光一閃而過,沈莫言晃動扇子悠然自得,卻忍不住顯露着興奮:“我看見他了。”
“誰?”沈暮雲不知怎的心髒一緊,貌似猜出些許。
雙眸的笑意更深,沈莫言看向他,朱唇輕啓字字清晰:“薛少卿。”頓了頓又道:“現在該叫他汪野才對。”
“汪董事長?!”沈暮雲陡然一驚,用怪異的眼神盯住男人,不可置信的問:“你什麽時候見過他?你知道他是誰嗎?你就那麽确定他就是薛少卿?你是不是瘋了!”
狼崽子的連翻責問令沈莫言眉間微皺,冷聲說道:“我确定,他們長得一模一樣,雖說氣質有變,但我依舊一眼就認出他來。剛才出去假意慌亂偷走他錢包裏的證件,我才知他這世叫汪野,不過無所謂,管他是誰,這根本不重要。”
“神經病!要瘋你自己瘋!”沈暮雲不願再與他多說,轉身拉開門要走,卻正好撞見場務戰戰兢兢的站在門口張望。
“抱歉抱歉,”場務小妹急忙向二人鞠躬,哆哆嗦嗦的話不利索:“沈老板,這邊SOLO時間太久了,臺下歌迷都在催,您看...”
“知道了。”沈莫言潇灑翻身站起,向門外走去。
經過沈暮雲身邊時倒不住提醒道:“汪氏集團是咱們贊助商,那他們的董事長,我相信你肯定有辦法~讓我在今晚慶功宴上看見他~”他轉過頭來,琥珀色的珠子對上狼崽子的黑眸,聲音蠱惑而迷人:“你一定不會讓我失望的,對嗎?”
沈暮雲攥緊拳頭牙龈發憷,而男人卻在說完後,坦然潇灑轉身,自信昂揚的重歸舞臺。
粉絲震耳欲聾的歡呼聲似要沖破天際,沈莫言餘光若有似無劃過VIP區正與工作人員交涉的汪野,心間仿佛投入塊石頭,激起層層漣漪。
八十年,已經八十年了,他等得實在太久太久,太久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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