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孤獨（上）

沈莫言左手捧着本拆線舊書凝思許久，右手從棋盅內撚起枚黑子落入星盤。

傍晚涼風透隙竹簾飄入屋內，房間裏四處挂滿的山水字畫随意晃動，窗外血色夕陽浸染得雲霞嫣紅一片，臘梅墜着晶瑩雨滴夾雜徐徐花香。

靜谧不過片刻鐘，急促的腳步聲就在走廊響起。

沈暮雲手拿着疊文件袋，氣勢洶洶踏到男人跟前，“啪”一聲，袋中照片重聲落在棋盤中央，打亂了這場黑白間明的星子較量。

他額頭青筋暴起，兩道英眉皺緊到一處，音量大得似要沖破天花板：“你他媽知不知道這些照片花了老子多少錢？！”

沈莫言随意抛下手中棋子，顯然被這莽撞的狼崽子攪了興致，倒也不動聲色，幹脆慵懶的倒在榻上養神，雙跟纖纖玉指夾起張照片，眯眼仔細瞄了瞄。

紙張裏汪野抱起他身子焦急往園區外奔跑，質地優異的商務休閑裝還浸透水漬，滴滴答答着往下掉落，狂絹的臉上難得顯出絲慌張。

他半點沒有氣惱，眸子裏反而閃過道亮光，随手攏過額間發梢看也不看狼崽子，嘴角莞爾起個漂亮弧度道：“拍得不錯。”

“你就是有病！”沈暮雲無法遏制咆哮着，粗犷好看的面容也甚顯淩厲：“你在聖彼得俱樂部裝瘋賣傻，知道多少蓉城權貴都拍下這場鬧劇了嗎？就你現在看到的幾張廢紙，花了老子五百萬！”

他喪氣的解開胸前西服扣，見男人波瀾無驚的模樣更是惱火，狠抓把頭上短發呵斥道：“沈莫言你到底還想不想做明星？還想不想好好唱歌？這一個星期來，推掉的商演就有五場，綜藝節目，真人秀統統不見你到場，賠出的違約金就夠公司半年收入！”

“你很煩。”沈莫言掏掏耳朵，撇嘴懶得理這頭野狼。

“我煩他媽的還不是為了你！”沈暮雲氣急敗壞道：“汪野一出現你就神魂颠倒別的都撒手不管，你他媽是不是瘋了！”

“少拿這種語氣教訓我！”話音落地刺耳，周遭氣流乍起，沈莫言眉眼陰狠閃過瞬間，霎時還躺在軟榻的身子已驟然立在狼崽子跟前，指尖頓時伸出十道利爪拔鞘轉向狼崽子，劃過空氣瞬間嘶啦作響。

他節節将沈暮雲逼退至牆角，手掌在他脖頸前停住，張弛猙獰的關節宛若野獸在噬食，幾尺長發在風中紛亂擺動，一雙狹長的眸子似有火光閃爍。

“沈暮雲，我說過，別來管我的事。”

“做不到！”狼崽子不躲不避，梗着脖子直視男人，眼睛毫無懼色，對抗空氣中彌漫起的殺氣咬牙道：“從你把我撿回去的那天開始，你的事我就沒法坐視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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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狠得下心就殺了我，不然這輩子，你活多久我也會跟着你多久，除非哪天你能真的死了，否則這輩子你都休想甩開我。”

沈莫言注視着沈暮雲雙瞳怔了下，倏地慌亂在眼中一閃而過，他局促收回利爪，轉身背向狼崽子，躊躇半晌才啓唇說：“你不該這樣，不要把我當做你生命的全部。”

“你喂我血，救我命，教我做人，難道不就是為了陪你共同面對無疾無終的生命嗎？”

他回過身，凝視眼前狼崽焦急憂郁的神色，忽然想起沈暮雲年少嘤嘤學語時執拗不肯改變習性，或許到如今這孩子也沒變過，野狼孤傲而倔強的天禀始終流淌在對方血液裏，源源不絕。

沈莫言微颦秀眉，閉上疲憊的雙眸嘆息道：“我後悔了。”

“我後悔造就了你，後悔把自己的痛苦轉嫁給你，更後悔讓你眼裏只看見我。暮雲，不值得，我的生命是個詛咒，它的存在除了等待薛少卿一無所用。你應該有你自己的活法。”

“我不要！”沈暮雲逼進一步，大手扯過沈莫言臂膀拉入自己懷中，下巴不斷摩挲着男人秀發深吸口他獨特的芳香，苦笑了下将腦袋放在他肩頭，語氣酸楚得宛如三歲稚童：“不準你丢下我不管，我才不管什麽值不值得。我是你的狼崽子，你養了我就不可以不要我。”

沈莫言鼻間觸碰着沈暮雲胸膛，耳邊傳來他體內陣陣心跳，無奈咬緊下唇像哄孩子般輕撫他寬厚後背，曾幾何時，瘦瘦巴巴的小少年已長成得比自己高出許多。

“傻子。”

男人聲音輕不可聞，滑過背脊的指尖細膩光滑，沈暮雲擡起頭像幼時般額頭撞撞沈莫言腦袋，笑了笑：“你還記得你為什麽想當明星嗎？”

“我帶你第一次下山，你被世間變化驚呆了，探頭探腦問我好些問題。最後你看見中山廣場的LED大屏，問我那上面的人像是誰，我告訴你那叫做明星，可以唱歌演戲跳舞讓所有人都看見。”

“你當初怎麽回答我的，還記得嗎？”

狼崽子語氣沙啞而充滿蠱惑，眸底是看不盡的溫柔，沈莫言勾起抹微笑倒真回憶起8年前下山時的場景。

“我說，我要讓全世界都看見我，因為少卿看見我在臺上，一定會來找我。”

“對，”沈暮雲也嘴角揚上弧度：“你是熱愛舞臺的，不管是過去唱戲還是而今唱歌，你都是真心喜歡的。無關薛少卿，更無關汪野，當你站在世界中央散發光和熱的時候，所有光束與掌聲都是你的收獲。”

“當初薛少卿愛上的，也是那樣風華絕代的你，不是嗎？”

沈莫言怔住望向狼崽子瞳孔，凝噎半晌他無法反駁一句，或許他終究是錯了，名門驕傲的少卿怎會愛他此般糾纏不休。

還能想起經年前初次登臺高朋滿座的場面，華府長袍男子端坐臺下眼角邊盡是欣賞之情，四周傳來如潮掌聲連綿無絕，他站在三尺臺間字字旖旎。

“我明白了。”沈莫言拍拍狼崽肩膀，笑說：“你安排工作吧，我不會再耽擱下去。”

“好！”沈暮雲見男人松口喜不自勝，擡眉連忙道：“新電影《大唐盛世》給我們發出邀請，主題歌希望由你演唱，張柏青作曲，佐宇作詞，都是你喜歡的創作人。他們還希望你能去電影裏親情演出個角色，過兩天出發到橫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