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民國篇—老三(上)

沈莫言剛下戲臺子,薛家的汽車便已在梨堂園外等候多時,伶俐來事兒的小童一見他出來即刻滿面笑容跑上前。

“沈老板,我家少爺正等着您呢。”小童說完便趕緊拉開車後門,彎下腰恭恭敬敬地邀貴人入座。

這時,從後院裏突然跟來的兩個男子,看模樣便知是梨園班子裏的伶人,頭間花釵都還未取下,臉龐畫着柳眉紅妝。

一個富家小姐扮相的青衣,一個貴妃扮相的花旦,眼睛瞄着那蓉城鮮少得見的洋貨汽車,也不躲閃,大喇喇倚靠在門框處抱胸閑聊,分明要說給沈莫言聽。

“這皮子好看就是不一樣,咱們幾個兒師門兄弟,唯獨這攀上高枝兒的鳳凰才能坐薛家汽車,可真羨煞死我了。”貴妃模樣的男旦,眉目清秀,眼尾上挑,仔細瞧便有股說不出的媚味兒,叫人看得挪不開眼珠子。

身旁青衣男旦不似他容貌姣好,平平淡淡一張容貌倒有幾分英氣,不像個女嬌娥,卻能瞧出是個男子,抿緊着雙唇躲在貴妃身後,擔憂的扯扯他衣角嚅嗫道:“三師兄,別說了。”

“嘁,怕什麽!”貴妃不以為然的掙開袖口,翻了白眼瞪那青衣,恨鐵不成鋼的叱罵着:“瞧你那慫包樣。”說完,還拿手指頭使勁兒戳了把他額頭,将人猛地推開。

沈莫言正欲躬身上車,聽見響動便回頭看去,見兩人站在那目光裏倒沒驚訝,轉過身還是恭恭敬敬的拱手施禮:“三師兄,五師兄。”

“喲,我可受不起,沈老板如今是薛大少心頭肉,您給我作揖,搞不清的還以為我把您給欺負了,明日連帶我也被薛家趕出蓉城去。”貴妃挑釁的揚揚眉,嘴角諷刺的彎起個弧度,很是不屑。

“三師兄,算了,咱們走吧。”青衣不願惹事,拉住他胳膊想往園子裏扯。

“沒你說話的份兒,滾開!你怕他我可不怕!”貴妃推開老五,大步走到沈莫言跟前。

他盛氣淩人的線瞥了眼那小童,轉頭看向他,語氣一字一頓道:“沈莫言,花無百日好,人無百樣紅,今兒薛大少為你買下梨堂園,算你本事,可你也別忘了...咱們自個兒的身份!”

說着,老三伸手抓住他掌心,暗捏了把,眼中似話中有話。

沈莫言微怔,始終無法就此拂開他,腦中想起年幼時老三在廂房內被大腹便便聽客猥、亵的畫面,咬咬唇低聲道:“三師兄,咱們借一步說話吧。”

貴妃暗盯住他眸子,點點頭,轉身朝園內走去,手指戳着老五嫌棄:“愣得像塊木頭,滾進去,該幹嘛幹嘛!”

被罵得一愣的青衣,委屈垂下眼皮嚕嚕嘴,依舊沒反駁快步便跑去後院裏,不敢再多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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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三望着跑遠的少年背影,眉頭微皺私有情緒波動,卻刻意隐下轉身瞟眼沈莫言,諷刺道:“還不走?要我請你不成?”

沈莫言嘆口氣,對薛家小童略微躬身致歉,也随他走進院子裏。

老三不是壞人,他總是如此告訴自己,小時候被師父毒打時,梨園班子師兄弟都噤聲不敢說話,只有老三會在事後幫他擦藥,拿偷藏的糕點哄他破涕為笑。

多久變得,沈莫言不大能記清,或是他無意撞見老三被師父丢去唱粉戲後,或是老三瞧見他更刻苦練功後,彼此再撞面時,老三看他的目光就複雜許多,隐藏着些許難言之意。

在他登臺獻唱前,老三一直是梨園堂臺柱子,說好聽叫名伶佳人,說難聽,就是師傅拿去讨好城內權貴的頭牌男JI。

風光再好,裏子怕都爛作蛆蟲。

沈莫言搖搖頭不願多想,到底師父現在已再管不了他們,自打他當家做主,憑借薛公館背後撐腰,衆兄弟亦不用登門脫盡衣衫任人玩弄,只是老三....卻愈發厭惡他...

忍幾時無所謂,都是一塊長大的交情,更何況他猶能記得老三被師父再次送去那聽客宅內,出來時血淋淋的下半身。

沈莫言擰着自己眉心,想拂去這記憶,好在他有薛少卿,慶幸他有薛少卿。

不然,他恐怕早已是具冰冷的屍體。

走到園內樹蔭下,老三已在等他,沈莫言順從的走到跟前,颔首道:“師兄,有什麽話要吩咐嗎?”

“吩咐?”老三嗤笑,頭頂的花釵都随之抖動,眼角上翹的弧度說不出的好看:“當下,我豈敢吩咐你,這梨堂園裏,要生要死,還不就你一句話的事兒。”

“三師兄...”沈莫言終是不忍,垂眸低語道:“你別這樣...咱們始終是同門兄弟...”

“是啊...兄弟...”老三搖搖頭,浮出絲苦笑:“可惜,同門不同命,這一手遮天的師父都被你給攆走了...我們這剩下的...都不過也是你手裏的螞蟻...說捏死...就沒有活命的機會...”

沈莫言咬咬唇,誠摯的看向他:“我從未想過要為難你們....”

“你沒想過?那薛家呢?”老三淩厲的目光像把利劍刺來,轉而撇過頭似要平息自己情緒,隐忍道:“沈莫言,今兒我不是故意來找你不快,我是真心有事兒求你。”

“別這樣說,”他擺擺手,幹脆退一步拱手彎下腰:“三師兄,幼時您的恩情,莫言絕不敢忘,您有什麽難處,盡管明說,能幫,莫言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呵...”老三輕笑了聲,眼裏甚是酸楚:“果真是薛大少親手教的文采....到底跟咱們這些下九流的不同...”

“師兄...”沈莫言還想安撫,卻見他突然筆直的跪在地上,紅衣秀顏珠花亂顫,臉間一片哀戚。

“您這是做甚!”沈莫言驚得急忙要扶起老三,卻被他一手打開,直愣愣的仰頭看着,猩紅的眸子眉目泛起水光。

“沈莫言,”老三顫抖的說,俯身便是一個響頭,磕得額間發紅:“過去我若得罪過你,這個響頭,就是向你賠罪!願你大人有大量,莫要怪罪!”

“三師兄,您快起來,快起來!我沒有怪過你,從未有過!”沈莫言連連搖頭,彎腰扶他卻始終不敵氣力,急的都蒙上層薄汗。

#####七夕快樂,寶貝兒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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