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民國篇—心病(上)

薛公館得來消息,沈莫言病了。

也不知是春來換季引發寒涼,還是那瑣事繁雜,壓得小身子骨經不住折騰,總之那日被接去後便一病不起,連同人也昏昏沉沉,時而發燒時而說胡話。

這事兒傳到梨堂園去時,已過三日,算真急壞了薛公館的當家少主,整個蓉城有名的大夫都被找來把脈開方子,連鮮少見的楊大夫都被薛少卿給請到家中,檢查半天也沒弄出個名堂,都只是搖搖頭,說病人需要多休息,病是憂慮太重引起。

話聽到第五遍時,薛少卿徹底火冒三丈,慣常斯文儒雅的模樣也急出層薄汗,将手裏蓋碗茶往地上一摔便怒吼道:“憂慮太重會高燒三天!一群庸醫連個毛病也看不好!滾!全都滾出去!”

可脾氣歸脾氣,當他走到床邊來見自個兒心頭肉小臉煞白時,終究是五髒六腑都揪起來,恨不能躺在床上的是自己,受苦的也是自己。

沈莫言微眯開眼睛,便瞧着床邊男人眉頭都皺到一塊,伸手剛想拂開,卻發覺自個兒當真一點氣力都沒有,只得抿抿唇放下。

“難受?想喝水嗎?”薛少卿握住他掌心,連忙開口,轉身把枕頭被褥給墊在小人身後,緩慢讓沈莫言好坐起身來。

“爺...抱歉...”他剛說幾字就再沒什麽力氣,一把好嗓子也被病魔摧殘的沒了往日清亮,嘶啞的活像八十歲老叟。

“道歉作甚?好好養身子。”薛少卿心煩意亂,又不願讓床上病患看出來,轉身便去倒完溫水過來,扶住沈莫言緩緩喂進嘴裏,手還不斷輕撫背脊,深怕這小人再給嗆着。

“好好裹被子裏再睡睡,到晚飯點我再叫醒你可好。”薛少卿大抵自個兒也不知聲音裏多溫柔,指腹摸摸他的眉毛,滾燙的體溫惹得指尖非燙,心裏又一陣揪痛。

“沒事的...爺...我睡兩天準好了。”沈莫言嘴唇燒的脫皮,咧開嘴笑時紅一道白一道,看得有些滲人,他輕言細語,透出股無力感,話裏雖在安慰,卻聽得薛少卿更為苦澀。

“別說話了,快閉上眼睛休息,等你痊愈,你在說什麽也依你。”男人不忍多看,替沈莫言攏好被子,撚過手指放在唇邊細細親吻,嗓音裏都帶絲哽咽:“可得快好起來,爺等着你再給我唱《桃花扇》。”

“好...”沈莫言眯眼笑笑,順從的讓男人把手放回被窩裏,閉眼緩緩睡着。

直待薛少卿走出屋子,他狹長的眸子,才算又睜開,只是這次的目光裏再沒了笑意。

翻個身子往床頂看去,這富貴人家的床确實不大相同,罕見的紅木搭建,連床帏簾帳也是桑蠶絲勾得金銀線邊,瞧起來富力華貴,高不可攀。

沈莫言幹澀的笑了笑,身體發熱的感覺不大舒服,稍微扭動下都像被人打得四肢癱瘓,每根骨頭都燒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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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他這兩天根本沒怎麽睡着,閉眼便全是老三的眼淚和臉龐,與其說像夢魇,更像他自己心裏的魔障終于鑽出個苗頭。

“若哪天薛大少膩了!乏了!他能将你捧上天,就能把你摔進地!到時候怎麽辦?”老三的話猶然在耳,像句詛咒般戳破這場不堪一擊的美夢。

老三原名叫祝忘歡,被老班主撿來時,剛巧六歲,問他是否有名字,也只曉得自己被家裏叫小祝子,其他的一概不知。

老班主見他臉頰梨渦深陷,兩眼上翹明亮,便說笑容百媚,一勾眸子就令人忘記憂愁只剩歡喜,登臺定是大紅大紫的命,實在讨喜得很。

不過話确實言中,在他還沒登臺時,老三也真真兒的争氣,打小就學什麽像什麽,其他的師兄弟都十六七歲才首次登臺亮相,只有他,十五歲正月初一,外邊還鞭炮齊響,堂子裏沒幾個人時,老班主就把他推上去。

不尴不尬,卻唱得滿堂喝彩。

沈莫言當下想,其實比真功夫,他是比不過老三的,無論是心性還是唱腔,這男旦該有的媚意,從不在他身上殘留,若非薛少卿打開始便保駕護航,是否能成今日名堂,确實難料。

反倒是師兄,從手指頭到腳趾頭,沒有一處是不美的,連嗔怒罵人時,都有種眉飛色舞的韻味。

可惜了,就是可惜了,命運弄人,半點都不得人喘息。

老五是老三撿回來的,蓉城雨夾雪的夜裏,12歲的祝忘歡偷偷摸摸将個小娃藏進自己房裏,捂着嘴便傻樂。

師傅發現時,都已過半月,從被衣櫃裏逮出小娃,驚得以為自己眼睛出了毛病,轉過身對老三就是頓毒打。

後來小時候,他曾問過三師兄,為什麽非得留下五師兄,那上揚的眼眸彎着笑起來,語氣輕快的說:“能有啥,就是冰天雪地的,看那小子傻不愣登坐在路邊,我不留他,豈不讓他去死。”

老五被留下來的代價,是祝忘歡滿身的傷,鞭子沾上鹽水,每一下都能打的人皮開肉綻,痛不欲生。

老班主說了:“這娃天資愚鈍,叫他唱旦角不夠細致,叫他唱小生又不夠俊,唱醜角不夠矮,唱花臉更不夠兇,廢材一個,養來淨吃白飯。”

老三吓得臉煞白,不顧身上疼痛就跪下來連連磕頭:“師父,我來教他,我教他唱旦角,決不讓您做虧本買賣的。”

老班主瞄他眼,冷笑道:“你自個兒好自為之,這種東西,我懶得費精神。”

“是是是,您歇着,我來教。”祝忘歡使勁兒磕兩響頭,壓着老五一塊不敢擡頭。

許是冬夜裏撿的,老三就給他取名叫皓雪,随自個兒姓祝,聽上去就真像親兄弟一般,不分你我。

祝皓雪不知年級,看上去想六七歲樣子,打小便憨厚的很,甚聽祝忘歡的差遣,雖腦子不怎麽靈光,唱戲也實在差強人意,可好在人算吃苦,又特別豁達開朗,幾個師兄弟便也不怎麽計較,都裹一塊吃喝玩樂。

沈莫言皺緊眉頭,不願再繼續想下去,翻身打算繼續睡過去,腦子連帶着熱度實在昏昏沉沉不清醒,他攥緊背角,暗自思量該快好起來,回梨堂園去主持大局。#####抱歉啊,居然有兩天沒更新。我都不知道後臺沒通過,嗚嗚嗚嗚嗚。哭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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