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可惡

湯溪三大寨，分別是無生寨、五夫寨和大頭寨。

三大寨都地處要道深山，山寨易守難攻不說，若是不熟悉地形的，恐怕還沒見到山賊，就迷失在深山的迷障裏了。

無生寨就位于官道不遠處的一座深山裏，原來名字不知曉，後來被山賊取名為無生山，山外迷障遍布，尋常人根本靠近不得。

無生寨因此行事作風相當殘忍，官府知道嗎？當然知道，但卻奈何不得這群匪寇。特別是這座山上，據說還住着一位能殺人于無形的巫師。

程晉若只身一人，他定然不敢孤膽涉險，至少得等和城隍爺達成明确的合作意向後，才敢動手。但幸運的是，他的衙門藏山卧貓，各個不是人。

留下祝豐年看守大本營後，程晉就被非人下屬帶飛，一路出了湯溪鎮，直奔無生寨而去。

“原來，無生寨居然在這種地方。”

潘小安有些咋舌，這孤刃一座，居然造了一座寨子出來，依山傍勢，瞧着居然有股住在雲端的缥缈感。只可惜這些山賊血氣沖殺，平白糟蹋了這麽個地方。

程晉的語氣顯然不咋好：“也虧得他們，居然能搬四頭豬上山，可見這年頭，豬雖然不能上樹，卻能上山。”

黑山：……

黑山依舊保持着自閉模式，應該說他打一醒來，就有股冷眼看世間的淡漠疏離感。

謀財害命是惡，這片山頭埋葬了許多無辜百姓的性命，他一眼望過去，能感受到不甘、怨憤、苦痛、悲切，一切負面的情緒，他比從前感知得更加清楚了。

從前他是瑞獸的時候，他以鎮壓惡念為己任。

而現在，人之惡乃藏于人心，凡人自相殘殺，又與他何幹呢？

程晉敏銳地看了一眼黑鹿鹿，随後遞出一個問詢的眼神：這裏的氣息，很難聞嗎？

黑山瞬間收斂情緒，他們也已跟随“送豬車”進了寨子內部。

不過有大佬相罩，程晉當然并沒有被人發現。

進了寨子才發現，無生寨的地盤還是挺大的，走進去就是一個巨大的廣場，此時正是深夜，廣場的中央燃着一個巨大的火堆，有人在守夜，還沒湊近，就能聞到濃烈的酒味。

趕豬一行人将四頭豬趕到廣場邊緣的鐵籠裏，喝得半醉的守夜人便道：“林哥，又有肉豬上山了，瞧着還挺肥美。”

林哥啐了人一口，卻是不隐瞞：“那必須的，這可是京城來的探花豬，你以為是從前那些凡品嗎？”

“哎喲，還是林哥手段厲害！”

程晉：嗨呀我這怒火啊！別攔我！

造畜一事，果然在無生寨不是什麽大秘密。

此時夜很深了，被稱作林哥的人知道大寨主已經歇下，就将牢籠鑰匙丢給守夜人，自打發完兄弟睡覺去了。反正抓都抓回來了，難道還能跑了不成？

這進了無生寨，沒可能的。

程晉打了個手勢，潘小貓會意變成貓身跟着林哥離開。程晉自己則因為是個不懂法術的普通人，只能由黑山帶着逛無生寨。

“有發現那個巫師的蹤跡嗎？”

黑山搖了搖頭：“道士修煉道法，靈光內斂，但巫師不同，他們不修靈力，尋常很難分辨。”

程晉倒也沒多失望：“我只是有些好奇。”

“好奇什麽？”

“無生寨為禍多年，不知害了多少條人命，但這寨裏卻連一只鬼都沒有，就算是還算平順的湯溪鎮內，我都見過滞留人間不願離去的孤魂野鬼。”

太幹淨了，也太反常。

“剛剛我應該問問潘小安，若是被造畜的人以畜物的形态死去，他死後的鬼魂到底是人身還是動物身？”

黑山筆直地站在峰巒之上，夜色下，其人好似要随風飄去一般，可他說出來的話，卻頗讓人心驚肉跳：“你若真想知道，殺上一只豬便能知曉了。”

……雖然很心動，但程縣令從不知法犯法。

“算了，死鬼的事情還是讓城隍爺去愁吧，你知道的，我這人雖然讀了點聖賢書，但相比較動腦子，我還是更喜歡動手。這來都來了，不做點什麽，多對不起深夜辦公啊。”

黑鹿鹿：……

而另一頭，潘小貓有些無聊地跟着人到了後面的住宅區。

畢竟是人就要生活，就算是山賊，那也是有家有口的，林哥當然也不例外。林哥在寨子裏大小是個小頭目，住的宅院要比尋常山賊寬敞很多。

他一走進去，就有一美婦迎了出來。

潘小貓當即就是一個激靈啊，沒想到啊，這姓林的長得兇神惡煞，娶的老婆雖稱不上國色天香，那也絕對是秀麗端莊。

“夫君，今日怎回來得這般晚？”

“大丈夫做事，你個婦道人家問什麽問，瞧瞧你那一臉衰樣，若你不是大寨主賜給老子的，老子早把你打死了。”

淦！這丫也太欠揍了，潘小貓捏緊了貓貓拳，小姐姐都是人間的隗寶，怎麽可以打？！

美婦臉上恐懼一閃而過，卻還是軟和地服侍人洗漱。

潘小貓卻是看不下去了，他從房梁上縱身一躍，直接砸在了林哥的後脖子上。姓林的瞬間暈厥，美婦驚吓不已，乘着昏黃的燭光，她只見一毛色閃着光芒的……三花貓正姿态優雅地望着她。

她吓得倒在地上，潘小貓卻舔了舔前足，張口就是人言：“他是你丈夫？”

說話了！貓開口說話了！！

美婦吓得直往後，但不知為何，對上這雙貓眼，她居然下意識搖頭：“不，他不是我丈夫！”

“那他是誰？”

是誰？美婦忽然嗚嗚咽咽地捂着臉哭了起來，她以前也經常哭，後來被打怕了，就不敢哭了。她原本不該過這樣的人生，可她能怎麽辦！

“貓仙大人！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弟弟，我弟弟他身體不好，求您救他下山！您提什麽要求我都可以，真的！求求您！”

從美婦的敘述中，潘小安知道這對姐弟帶着家丁跟随商隊趕路，商隊被無生寨盡數屠戮，姐弟倆卻因為顏色好被抓上山。姐姐原本抵死不從，後來被山賊用弟弟做威脅，這才屈服于人。

“那你呢？”

美婦一臉凄惶，顯然是早已沒了生志。

潘小安忍不住又踩了一腳地上的山賊，該死，他若不是不能殺人，都想一腳踩死這人算了。像是這等畜生，還活着做甚！

“你等着。”

貓貓丢下這句話，就從窗口跳了出去。美婦見貓仙大人離開，忙擦幹了眼淚，匆忙地奔進房間拿了根繩索和黑布條出來。她用黑布條蒙住林哥的眼睛，又吃力地将人用繩索捆了起來，等一切辦完，她脫下其靴子，扒出了一柄匕首。

潘小貓找到程晉時，程縣令正在山賊的庫房裏“散步”。

“……大人你可讓我好找，怎麽跑這兒來了？哇塞，好多金銀啊！”光聽說幹山賊賺錢，沒想到這麽賺，貓貓看了都嫉妒。

程晉擡頭：“看你一臉急匆匆，有事？”

潘小貓簡單敘述了美婦的情況。

程晉皺眉：“你覺得她弟弟，還活着嗎？”

潘小安一愣，無生寨的山匪可不是“逼上梁山”的君子匪寇，這嘴裏說出來的話，能有幾份可信？

沒有，那美婦的弟弟，恐怕是已經兇多吉少了。

潘小安忽然有些難過，早知道他今天晚上就該跟祝生鬼一起待在衙門裏。他回避了一下心情，道：“酸哥，你這是準備做什麽呢？”

“本官看你是想讨打了。”程晉逡巡了一遍金庫，才道，“顯而易見，本官是來提前抄山寨的。”

“你帶得走？”

程晉的眼神，瞬間就瞄向了黑鹿鹿。

黑山：仿佛工具人.jpg。

席卷了無生寨的金庫，程縣令總算覺得自己沒白開夜工。他也沒急着離開，反是跟着潘小安去了山賊小頭目林哥的宅院。

“貓仙大人，可尋到家弟？”

程晉立刻看向變作小貓的潘小安，眼神示意：貓仙大人？

潘小貓避開這戲谑的眼神，看着被五花大綁的山賊，虎着臉道：“你還未告知你弟弟的名諱長相。”

程晉：……合着半天，你倆到底交流了個啥？

美婦卻看到了程晉，登時一吓：“你是誰！”

程晉覺得自己以後有必要做個名片，再蓋上自己的私印，這樣以後不穿官服的時候，就不用每次都費唇舌介紹自己了。

美婦一聽是縣令大人，這才自述身份，她叫應娘，弟弟叫應去病。

“應去病？”這名字取得也夠直白的。

“家弟早産而生，體弱多病，家父便取了大将軍的名來鎮魂。”

程晉心中其實不抱多大希望，但他還是開口：“那你知道他有可能關押在哪裏嗎？還是這山上，有什麽忌諱的去處？”

美婦搖了搖頭，卻又忽然道：“有！有一處地方，聽說除了大寨主，誰也去不了。”

“什麽地方？”

程晉望着眼前形如仙人居所的“山中樓閣”，如果這裏不是臭名昭著的山賊窩，他還以為是什麽隐士高人居所呢。

“等等。”

程晉回頭：“怎麽了？”

黑山的眼神變得非常銳利：“本座，聞到了故人的味道。”

說罷，便直接消失在程晉面前，化作黑煙朝樓閣急速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