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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距離冰晶殿十裏開外的時候，雲珠發現有些不對勁。

漆黑的天幕中，灰白的煙霧從冰晶殿上方沖天而起，腳下的大地在瘋狂的震動。

煙塵甚至在地面上凝聚出了一道環形帶，阻礙了雲珠的視線，她伸手揮了揮感覺空氣裏到處都是碎沙。

劇烈的轟鳴聲裏，一只巨大妖物從中央的煙雲中沖出。

它的四蹄落下帶起的震動甚至讓隔得老遠的雲珠都搖晃了一下，但更讓她在意的是這個妖怪的眼睛——一片蒼白中猙獰地裂出了四只血紅色的眼球。

雲珠哆嗦了一下，和當初其風失去神智時一樣的眼神，邪異、暴虐、寂滅。這妖怪渾身褐黃，有着四蹄、長角，似乎是一只羊妖。

結合剛剛撲面而來的細沙，雲珠心想這莫非就是黃沙王？但是其風不是借着它的名頭去傳信的嗎，怎麽是這位最先打上門來？

心中的疑問此起彼伏，雲珠突然看到一只失控的黃羊從遠處煙塵環帶裏跑出。它腳速極快，很快就趕到了雲珠面前，口裏吐着白沫，神情驚慌之極。

這是怎麽回事？雲珠愣住了，接着越來越多的黃羊陸續突破了那條煙雲帶，黃羊們帶起的風沙頓時吹得雲珠滿頭滿臉。

“咳咳咳咳！”雲珠召出一道罡風将風沙隔開，看到一匹明顯不同的妖怪也從煙塵後面追了出來，他們的身體只保留了部分獸形，手裏拿着刀槍劍棍等等武器，口中叫喊震天。

其中就有讓雲珠印象深刻的猿三，她連忙将靈氣灌注到喉嚨裏隔着一大群黃羊喊道：“猿三，這是怎麽回事？”

巨大的金色猿猴手裏拿着兩柄石錘，每一錘落下周圍至少會有三只黃羊轉瞬間化為肉醬。他正殺的興起，耳邊突然有一道清脆嬌嫩的聲音響起，轉身望去果然看到了不遠處被一群黃羊圍着的紅衣少女。

他眼睛一亮，掄着錘子緩緩靠近，氣沉丹田，喊道：“雲大人，您回來的正好，我們馬上就要勝了！黃沙王已經是強弩之末，大人命我等來截殺餘孽。”他表功的心情溢于言表，指了指四處逃竄的黃羊。

聽到猿三的話，雲珠立刻再次擡頭遠望，這次果然看到幽蛇身影也在煙塵裏穿梭顯現。雖然猿三說情況大好，但是隔着濃煙厚霧，雲珠也分辨不出戰局情況，心中還是有點焦急。

不過她眺望的短短幾息，又有五六只黃羊死在了猿三錘下。這些倉皇逃命的羊精別說化形，身上妖氣都寥寥無幾，斃命的一瞬間眼睛裏似乎還有茫然之色，雲珠看得心下不忍，當即扔出一只金缽。

弱肉強食，是妖界的叢林法則，但是無謂的殺戮、對着弱者的屠殺實在沒有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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爛漫的金光沖天而起，凝聚成了一座金鐘虛影倒扣而下，将黃羊們紛紛攔截在內，同時輕輕一蕩消弭了猿三的攻勢。

“雲大人？”猿三突然感到手中銅錘虛不受力，到手的幾只黃羊也統統被金光卷走。

“猿三，別動手了，用金缽困住即可。”雲珠将金缽抛到猿三手裏，同時迅速地将口訣念了一遍，囑咐他看好這處陣線，便施展遁術朝戰場中心奔去。

等雲珠到達戰場時，戰局似乎已經接近尾聲，她擡手揮散周圍的煙塵，立刻就看到了幽蛇投射過來的視線。

幽蛇一個甩尾将黃羊狠狠砸到地上，也顧不上黃沙王是不是已經完全喪失抵抗了，就化為人形沖到雲珠面前。

“你終于回來了，怎麽去了這麽久。”其風眼裏有點幽怨。

雲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乖巧地拉了拉其風的手臂，撒嬌道：“就多呆了一點點！”她捏着兩根白嫩的指頭比劃了一下，示意真的只有一點點，自己已經盡快趕回來了。

看到雲珠氣色紅潤沒有受到一點傷害的樣子，其風放下心來，這才指着黃沙王說道：“沒事，他已經翻不起浪了。”

巨大黃羊一下子被砸懵了，掙紮着想要站起來。但是它的周圍已經被留在中心戰場的妖怪包圍了，他們大多修為不俗，而且都率領着一匹各自的屬下。

“兒郎們，殺啊！”他們召集身邊的同族，紛紛掄起武器，個個雙眼發光。

現在的黃沙王在他們眼裏就是即将到手的獎賞！之前服用的丹藥對修煉的确非常有效，分別說還有掌握‘虛’的可能，他們一個個都幹勁十足。

雲珠見黃沙王确實無力反抗的樣子，放心地點了點頭，問道：“怎麽是黃沙王先來，我們不是沒有給他送信嗎？”

她明明記得其風是抓了幾只黃羊冒充黃沙王的口吻給其他四個妖王送信的啊。

其風臉上難得浮現一抹尴尬，沉默了半晌才說道：“我當時随便抓的那幾只黃羊精裏面，恰好有一個是黃沙王派出的探子。那只黃羊精估計是拼着血契的反噬将消息送了回去，所以黃沙王是第一個得到消息的。”

“這麽巧？”雲珠瞪大了眼睛，完全沒想到是這麽烏龍的情況，于是咋舌道：“那，這黃沙王也太有魄力了吧，十幾日功夫就帶着族人殺過來了。其風你不知道，我剛剛過來的時候看到好多黃羊才剛剛開始修煉，這幾乎是傾巢而動了吧。”

這該說他果決還是傻冒呢？

其風用下巴點了點不遠處負隅頑抗的黃沙王，那雙四瞳妖眸裏依然血氣滔天，“大概因為他等不了了，‘虛’已經開始侵蝕他的神魂，聽到一個可能從我這裏控制‘虛’的辦法，就不顧一切了。”

黃沙王此時的狀态應該是介于理智與瘋狂之間，雖然雙目發生異變，但是并沒有像之前的雙頭獅王和其風那樣渾身冒出黑霧，顯然他還沒有徹底被‘虛’控制。

雲珠摸着下巴，看着黃沙王的狀态若有所思，問道：“其風，你有辦法消除他身上的‘虛’嗎？”

其風想了想，“可以。”

“那我們就抓活的吧！”雲珠拍了下手掌，做出了決定。

……

黃沙王化為人形後看起來是個身量高瘦的中年男子。瘦長臉，留着褐色髭須，頭發一絲不茍地梳成高髻，黃褐色法衣嚴絲合縫的貼合在身上，沒有一個褶皺。

現在他的眼睛已經恢複了正常，雙目精光四射，但是神光毫無保留傾瀉而出，反而造成一種呆板和固執。

他擡起手臂舉過頭頂，然後屈膝俯身，深深拜了三次，每一個動作都一板一眼，說道：“黃沙不才，前段時間妄想突破，反而被‘虛’污染，差點陷入魔道。又聽聞手下送來的消息，便不自量力地前來冒犯，蒙大人施恩，不但手下留情，還驅散我身上不詳，實在是大恩難報。”

他端肅站起，震動袖袍再次拱手一拜，“但黃沙到底固執頑愚，不能簽下血契。若承蒙大人不棄，願為大人驅使，效犬馬之勞。若大人不信，黃沙性命既承大人而活，也随大人而死！”

這番話語抑揚頓挫，說道最後黃沙眼露決絕之色，似乎有當場觸柱而死的沖動。

在他想來，自己不願簽下血契，這是敬酒不喝喝罰酒，定為其風所不容。但是他身為妖王的驕傲，不允許成為他人的奴仆，哪怕是魂飛魄散，也不能讓他屈服。

其風先是坦然受了三拜，但是聽完黃沙王最後這席話似乎有所動容，将對方扶起說道：“黃沙王不必如此，我相信你的承諾，從今以後我們就是自己人，珠珠已經備好酒席慶祝我們結盟，還請入席吧。”

其風擡起手臂，帶着黃沙王到了內室。

內室已經布下了一桌精致酒席，雲珠正坐在席旁等候，見了兩人進來，盈盈站起，“黃沙王，請。”

見到雲珠，黃沙王又再次躬身行禮，“多謝雲大人饒我兒郎性命，黃沙感激不盡！”語氣之誠懇，竟比之前拜謝其風救命之恩還要真誠一些。

“我也是見那些黃羊妖氣尚淺，靈智未開，若就這麽白白送了性命未免可惜，于是攔了一攔。”雲珠擺了擺手，眼眸半垂有些黯然，“可惜還是喪了不少性命。”

雙方都沉默起來，這一次不但黃沙王元氣大傷，其風麾下也有不少傷亡。

雖然幽冥界見多了生死，但如這種妖王之戰造成的死傷更是驚人，其風和黃沙化為原形時甚至都會誤傷不少妖怪，更遑論其他。

三人依主次坐下，雲珠拿起酒壺給三人各自斟滿，提議道：“黃沙王，這次大戰我們各自都有不少傷亡，不如這第一杯酒就敬他們，如何？”

“好！”黃沙王當即贊同，捧起手中酒杯鄭重地灑的地上，同時雙目緊閉嘴中念念有詞，雲珠和其風也将酒水灑在地上祭奠死去的戰士。

等再次落座的時候，黃沙王情緒就有些低落，古板的臉色流露出痛苦與懊悔，“這些兒郎确實可憐，他們有的甚至神智未開，不過是被我以私欲驅使，白白送了性命。”

“人誰不畏死，黃沙王也不必太過愧疚。”雲珠重新給黃沙王斟滿美酒，勸慰道：“現在我們結成同盟，以後黃沙旗下再也不用擔心‘虛’的侵蝕，兒郎們都可以放心修煉，該是一樁幸事才是，我們正可以賀一杯！”

黃沙王眼裏精光吞吐，這話正是觸及心腸。

實際上他是極為重視同族情誼的一人，這從他麾下都是黃羊精就可窺見一斑。不是沒有修為不俗的妖怪願意投入麾下，而是他一心扶持同族妖怪。

但是黃羊天生禀賦薄弱，這麽多年以來他全力扶持也不過是讓黃羊們繁衍生息罷了，沒有選拔出幾個人才，而随着幽冥界力量越發失衡，不但修煉越發艱難，新生兒更是頻頻夭折。

這次他傾巢而出，一是因為神智受到影響難免沖動瘋狂，二也是因為他一旦瘋狂而死，族人沒了庇佑，在幽冥界實在難以長久。還不如就此一搏！

“都是兩位大人的恩典，我黃沙敬兩位大人！”黃沙端起酒杯一口氣喝完，也不待其風他們喝完，就自己拿起酒壺又到了兩杯，連喝三杯。

“黃沙王吃點菜吧，光喝酒有什麽意思。”雲珠自己只淺淺抿了一口酒，看着黃沙王連喝三杯，喝的整張臉都紅了，遂笑着勸菜。

等黃沙王從族人之死中緩過勁來，發現嘴裏的回甘香醇異常，又看着手中的琉璃杯，這才恍然發現這是他平生未嘗之佳釀，再低頭一看席面——更是他問所聞，見所未見之佳肴。

每樣菜，他必要等雲珠和其風夾過，自己才下筷，生怕出醜。雖吃的小心翼翼，但是這頓飯真是吃得他大開眼界，不說菜肴美酒，就說這杯盤碗盞，都是精致非常，可以細細把玩。

擡頭看到淺笑盈盈的雲珠，和冷漠沉默的其風，只覺得他們高深莫測，越發神秘。

三人推杯換盞，其風話不多，但是他氣勢逼人，只言片語就讓人心生敬畏。雲珠倒是語氣活潑，期間不乏雙方結盟以後的好處雲雲。有她在，即使同桌之人寡言如其風、木讷如黃沙也不覺得冷場。

黃沙王只覺得這酒實在醉人，自己像是置身神仙幻境，心潮澎湃間也擔心是否只是虛幻一場。

但是心中也充盈起一種希望——

這是他生來甚少體會過的，幽冥界生靈都非常匮乏的一種境遇。

也許未來真的會越來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