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這酒太烈了。”雲珠踢了鞋子，到在了軟榻上，雙頰緋紅，不停用手扇風降溫，“我還是喜歡喝平時喝的果酒。”

軟榻上面撲着厚厚的錦緞，兩邊都有扶手和靠枕，只要一躺進去，雲珠就不想起來。

其風也在旁邊坐下，拿過爐子上的茶壺給雲珠到了一杯茶，茶水是半溫的，不燙，“我早說了，席上都按照你的口味心意布置就行了。”

雲珠就着其風的手喝了兩口，鼓着嘴巴咽下茶水，搖搖頭，“麾下收服一個妖王，總要費點心嘛。”她将右手食指拇指圈住，翹起三根白嫩的指頭，笑着說：“幾杯烈酒下肚，借着三分醉意，敘些真情，再說些恩賞，心思不就活動了嘛。”

她咯咯笑了起來，“怪不得我爹爹最喜歡約人喝酒，人一喝了酒，有了醉意，就什麽話都敢說了。”

其風看着雲珠面帶紅霞，眼含秋水，笑得雙肩抖動，耳邊的紅寶石墜子搖搖晃晃的，晃得人眼也暈了，心也動了。

可能真的是如珠珠所說，喝了酒，心思就活動了。等其風回過神來，手掌已經貼到雲珠臉頰上了。

“唔？”雲珠也是有些醉了，見狀不但沒有推開，反而将其風的手掌又往臉頰上按了按，嘆道：“其風你手冰冰的，好舒服。”

“那我幫你多冰一會兒。”其風學着雲珠也靠在軟枕上，将另一只手掌也貼了上去，雙手托着少女的臉頰，像是托着軟玉紅花，觸手細膩光潔，纖長的睫毛有時候會掃到手指上，癢癢的。

醉意上湧，雲珠感覺有點困了，閉着眼睛腦袋一點一點的。如果不是其風捧着臉，恐怕要一頭栽進枕頭裏，紅潤的嘴唇被手掌擠得嘟起，有一句沒一句的說着話，“其風，你幫黃沙王恢複費力氣嗎？”

“不費事的。”

“那就好。”雲珠用臉在其風手掌裏蹭了一下，其風的手掌被她用滾燙的臉頰暖了這麽久，還是涼涼的很舒服，她很滿意。

兩人貼的極近，其風微微探頭，那股往日缭繞在他周圍的花香更清晰了，就在他忍不住想再靠近一點的時候，雲珠突然睜開了眼睛，吓了其風一跳，有點心虛地躲開了那雙流光溢彩的眸子，問道：“怎麽了？”

雲珠表情嚴肅地撥開其風的兩只手掌，這讓其風心裏咯噔了一下。然後就看到她十分認真地問道：“那你是怎麽幫他的呢？”

雲珠并起兩根手指，往虛空一指，表現出醉酒的第二種狀态——亢奮，“是咻的一下，就好了嗎？”她那雙眼睛黑亮極了，哪裏還有剛剛的半點困意。

一時間其風也不知道松了口氣還是感到失落，将右手握拳伸到雲珠面前，然後緩緩打開，一朵虛幻的黑色蓮花翩然在掌心綻放，“我只是把這個從他身體裏抽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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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珠揉了揉眼睛才确定那不是自己醉酒産生的幻覺，而是一團特殊的能量，形似黑色蓮花。

不同于黃沙王之前的邪異狂暴，這團能量讓人感受到的是冰冷幽暗，極為深邃浩瀚，好似展開了一個靜谧的世界。

能讓人沉浸其中。

“這就是‘虛’嗎？”她的手指蠢蠢欲動，很想伸手碰一下，但是想到‘虛’的可怕又有些畏手畏腳。

“沒事，這是我提純過的。”其風輕笑一聲，看出了雲珠的心動，手掌輕舉，黑色蓮花便飛了起來，“你服用過朱果，和它是相同源頭卻截然不同的另一面。”

雲珠看到黑色蓮花朝自己飛來吓了一跳，連忙用法力包裹住手掌一把接住。

果然，剛剛接住黑色蓮花，雲珠就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熟悉感，她看着手裏的黑色蓮花蓮瓣開合不定，心中一動，立刻有絲絲白氣從底部纏繞而上。

轉瞬間，手中的蓮花變成了一朵重瓣蓮花，一半花瓣漆黑，一半花瓣雪白，黑白二氣截然不同，卻又相互交纏和諧莫名。

“好玩！”雲珠像是得了一個新奇的玩具，捧着蓮花看個不停，還把手掌湊到其風面前，“其風，你看，那層白色的花瓣是我用靈氣凝成的，居然可以和‘虛’融合在一起！”

黑白二氣交互纏繞，在雲珠的操控下甚至互相轉換，靈氣生生不息。

其風表情不變似乎早就知道一般，只是笑着摸了一下雲珠的頭發。

……

黃銅大鍋懸挂在篝火上，幽藍的鬼火伸着長長的火舌緩緩舔舐着鍋底，褐色的粘稠藥汁咕嚕咕嚕地冒着氣泡，一根蒼白的骨勺順着鍋沿緩緩攪拌。

那執骨勺的手比白骨更加蒼白，青色血管在皮膚底下清晰可見，指甲整齊平整，只有小拇指上留着長長的一管指甲。

随着這只蒼白手掌的不間斷攪拌，空氣裏泛起越來越濃郁的甜腥，引得鍋邊的一個小老頭不停地吞咽口水。

這老頭恐怕都不及常人大腿高，皺皺巴巴的樹皮臉，頭發已經完全斑白蓬成一團亂雲，一雙小小的眼睛又精又滑。

他插着一雙手，聳着鼻子使勁嗅着空氣中的藥味，神情陶醉如飲瓊漿玉液。

熬藥的人見了發出一聲嗤笑，他的笑聲又滑又軟，卻聽得那老頭一個激靈，供着樹皮一樣的身子不停作揖道：“百谷王恕罪，實在這藥汁太香，老頭我一時迷瞪了，多有冒犯！”

那上頭的人一直沒有說話，老頭額頭上不斷冒出大顆大顆的汗珠，半晌，雙腿一個哆嗦跪倒在地，喉嚨裏咯咯作響，哀求道：“百谷王……”

和那軟滑的笑聲不同，他的聲音高而尖銳：“你也算是趕巧了，這湯熬的正好。”那只蒼白的手掌舀起一勺褐色藥汁，拿碗盛了，推到老頭面前，“嘗嘗。”

老頭戰戰兢兢地爬起來，看着眼前冒着熱氣的藥碗還不敢置信，一雙豆子眼掙得老大，呆呆地看着對面。

對面的百谷王極為年輕，蒼白的皮膚襯着極為俊美的五官，美得近乎妖異，他嘴角含笑，看着老頭呆愣愣的模樣有點不耐煩了，長長的指甲劃過桌面，眼下的青色更顯陰郁，厲聲道：“我說，要你嘗嘗！”

老頭忙不疊地将碗湊到嘴巴，臉色的神情從恐懼變成了貪婪，吧嗒着嘴将藥汁喝了個幹幹淨淨，連最後一點點沾在碗壁上的藥汁都被他舔掉了。

“哈哈哈哈！”這作态顯然是取悅到了百谷王，他翹着手指頭放在嘴邊整個人笑得發抖，翠綠的袍子微微滑下，露出一截瘦骨嶙峋的蒼白手腕。

他的笑聲又甜又膩，就像火上冒泡的藥汁散發的氣息。

老頭端着空空如也的藥碗也附和着憨笑了幾聲，很快藥效就發生了作用，他斑白的頭發兀得從發根開始變黑，轉瞬間就有一半的白發變得烏黑油亮。

老頭眼睛瞪得溜圓，雖然自己看不見，但似乎有所察覺，上上下下摸着自己的身體，激動地滿臉通紅，跳到地上磕頭，不停說着：“謝百谷王賜藥！謝百谷王！”

雨百谷笑夠了，用小拇指的長指甲在臉上刮了刮，“好了，說正事吧。”

“是，百谷王！”老頭連忙從地上爬起來，說道：“兩日前，老頭我正帶着一窩兒孫在地下打盹呢，就聽到上面轟隆隆好大的動靜。派了兒孫好一番打探，才發現是黃沙王帶着手下殺進了南域，鬥得天地昏黃，動靜是否駭人，我好些不成器的兒孫被活活吓死，大約半天的功夫，那黃沙王還是不敵其風，敗下陣來。”

說道這裏他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才接着說，“隔了一日，既沒有見到黃沙王逃出來，也沒有見到屍首，他的屬下也被收攏了起來，大多留了活口。”

他谄媚地看着雨百谷，“老頭我覺得是個極要緊的消息，所以特特趕來告訴百谷王您。”

雨百谷敲着桌子若有所思，“反正不是死了就是降了呗。降了的可能性還更大一些。”他一雙眼睛本來懶洋洋的，突然閃電般刺到老頭身上，“這消息你告訴了幾個人？”

“除了大王，老頭再沒告訴第二個！”老頭連忙說道，他被這毒蛇般的眼神吓出一身冷汗，指天畫地的一頓賭咒發誓。看到雨百谷臉色稍緩後，又涎着老臉說：“這消息除了我們打洞鑽地的老鼠精們應該也沒人曉得了。當時動靜可怕，躲都躲不及，哪裏有妖怪敢去看這個熱鬧。也只有我們，遠遠地藏在地下，幾千幾百雙耳朵都豎起來，聽了個八九不離十！”

他指了指一雙精光四射的小眼睛，又指指耳朵，有點自得地說：“我們眼睛不好，但是耳朵靈，地下什麽東西能逃得過我們一家子的打聽呀！”

這就是要賣乖了，雨百谷半靠在桌子上，斜着眼睛看着牆壁不知想些什麽，半晌才點頭，“行，你這消息有些意思，巴巴地來報信，本王也承你的情，你且先下去吧。”

說完他從衣袖裏掏出一個小盒子丢給老頭。

老頭手忙腳亂地接了，打開盒子一看，裏面放着十來顆黝黑的小藥丸，連忙千恩萬謝地去了。

雨百谷拿起骨勺繼續慢條斯理地攪着鍋裏的藥汁，似乎還在等人。

果然約莫兩盞茶後，又迎來一位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