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墨綠衣衫的銀發老叟大步走來。

他身形清瘦本來應該看起來仙風道骨，偏偏雙眼滿含陰骘，讓人無端覺得陰氣森森，臉上更是有一道猙獰疤痕盤踞。

榮歲不用人招呼就直接在銅鍋前坐下，臉上帶着病色。

雨百谷眼尖地發現他左手白皙光滑，與蒼老枯瘦的右手截然不同，似乎是嫁接的……他眼神閃爍了一下，裝模做樣地敲了敲桌子。

“喲，榮老哥好久不見你上門，怎麽一臉病色呢，可是傷着哪裏了。”雨百谷嘴裏啧啧有聲，看着面前咕嚕咕嚕冒泡的藥汁，十分殷勤地盛了滿滿一碗，“小弟這裏正好有剛熬好的延年湯，喝了暖暖身子吧。”

“我怎麽受傷的你會不知道？”榮歲冷笑一聲，對雨百谷裝傻作态有些嫌棄，雨百谷也是古老的妖王，底蘊深厚眼線衆多，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和其風那場大戰。他看着遞過來的藥碗挑了挑眉毛，并不伸手，“這玩意我是不喝的。”

“也是，”雨百谷把碗拿回來，陰陽怪氣地嗤笑一聲，“榮老哥你是千年不死，萬年不腐的。”

他把碗送到嘴邊自己慢慢喝了，喝完還閉着眼睛悠悠地按着眼角，半晌才睜開眼睛，看着空了的碗底嘆道：“我就不行了，沒有這延年湯，我何以将青春永駐萬年呢。”

“不成正果，終成黃土。”榮歲看着藥汁，面露複雜之色，肅聲道。

這話一出，雨百谷像是聽到什麽可笑至極的事情，笑得前仰後合，整個身子都在打顫，尖聲道：“咯咯咯，榮老哥我們相識快一萬年了，今日才知道你這麽會開玩笑！”

榮歲也不動怒，只是冷眼看着，漸漸地雨百谷也覺得沒趣，拿着指頭擦擦眼角，把榮歲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說道：“老哥，平日裏喜歡裝作一個酸儒老頭的模樣，今日是一點兒不裝模作樣了，怎麽卻開始發起瘋來了。”

“正果？”他冷笑着呸了一聲，“這幽冥界難道有誰能突破幽冥老祖的境界？還妄想正果呢！”

榮歲左眼上那道疤痕越加猙獰，雖然修為大損一臉病容，渾身的氣勢卻不加掩飾起來，整個人像是幽深的漩渦，仿佛要将周圍的一切全都吞噬，他沉聲道：“眼下就是現成的機會。”

“我們都知道其風的跟腳。”榮歲面無表情，喉嚨裏吐出怨毒的氣音，“突破一定在他身上！”

“我們将他擄了來，拷問一番，或者直接吃了——”說道這裏他的牙齒呲出口腔，仿佛要生生撕下一塊肉來一般。

雨百谷黑沉沉的眼睛裏閃過青光，心裏對榮歲這激進的态度感到有些奇怪，其風的跟腳也不是這兩年才被他們看出來的，怎麽現在突然卯足了勁要和他杠上呢，這實在不像他認識上萬年的榮歲……

Advertisement

“我當老哥今日上門有什麽貴幹呢。”他自顧自地剃着手上那兩個長長的指甲，“前幾個月老哥你帶着猛古那小子一起去埋伏人家，結果一個死得慘兮兮的，一個也只剩半條命了，老哥——

雨百谷指了指榮歲的左手，“你現在用的這手臂是剛從哪個小妖怪身上撕下來的吧！”

榮歲下意識就按住手掌，想到當初被一個毛丫頭撕掉手臂的屈辱和疼痛，臉上一下子僵硬起來。

“其風到好像沒什麽事，前幾天還打趴了黃沙王。”雨百谷一句句說着，他每說一句，榮歲的臉色就僵硬一分，說到最後他放下手臂，一雙泛着青光的妖異瞳孔直勾勾地看着榮歲，“榮老哥，你拿什麽打動我呢？”

雨百谷和榮歲兩人在室內面對面靜默了好一陣子，榮歲終于再次開口：“就是上次和他交手，我才明白了。”

雨百谷的眉毛微不可查地動了動，他從未見榮歲這老鬼這麽激動的模樣。室內寂靜無光，只有銅鍋底下幽藍的火焰起起伏伏，但他的眼睛亮的驚人，那種眼神他并不陌生——是極度的貪戀才迸發出的欲望火焰。

他近百年來也日日受着欲望火焰灼烤，也許這一次榮歲帶給我的消息就是一個契機……雨百谷眼裏劃過同樣的瘋狂。

“其風他已經掌握了‘虛’的力量！”榮歲直視雨百谷喊出了這句話。其風一舉擊殺邪獅王的那道烏雷，他一眼就認出了那是‘虛’的力量！

其風這個家夥憑什麽能走在他的前面。他苦心孤詣了上萬年，就是想破解‘虛’的奧秘，難道就因為他是當初幽冥老祖培育的異獸麽？

嫉妒瘋狂滋長，讓他的胸口發痛，榮歲雙眼通紅地吼道：“只要抓住了他，我們也可以破境！”

這次輪到雨百谷陷入了沉默，他長長的指甲刺進了掌心，那刺痛的觸感讓他顫抖着磨了磨牙齒，眼裏的青光更加明顯。

這是出乎他意料的情報，他不覺得榮歲會拿這個騙自己，突破限制是榮歲的魔障，不是他的。雨百谷松開手掌，柔聲細語地說道：“那榮老哥你有什麽籌算？”

他拿過一邊茶壺，給榮歲到了一杯熱茶，“我們這七大妖王，白狼和猛古是已經沒了，前幾天的時候，據說黃沙也……”雨百谷故意隐瞞了黃沙王很可能不是死，而是投降了其風的消息，“榮老哥，你肯定也知道前幾日黃沙攻打其風的那場大戰，哎，真真是日月無光啊。”

“剩下幾個，青衣無月自不必說，她肯定恨得我要死。”雨百谷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雙眼眯起，“可惜當年我沒能吃掉她，後來她逃到了東域，有藍喉這個護花使者守護，害的我真是日思夜想啊……現在她估計早就投到其風那邊了，藍喉也不用提了，肯定是一心跟着青衣的。”

雨百谷說完了這一通就停了嘴，梭着眼睛看榮歲。

榮歲心中暗罵，雨百谷這一通分析明裏暗裏強調自己能争取的力量只有他了，擺明就是要好處。偏偏他說的一絲不差，現在他的結盟對象确實也沒有選擇了。

他只好咳嗽了兩聲，問道：“你想要什麽？”

“榮老哥，我們上萬年交情，聯手幫你對付其風是沒問題的。”聽到榮歲的問話，雨百谷先是笑眯了眼，然後摸着自己胸口說：“只是我這人胸無大志，對什麽突破境界沒有興趣……”

榮歲現在也不急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耐心地等着雨百谷提出條件。

“我就是舍不得我這張臉啊！”

雨百谷愛憐地用手掌撫摸着自己的臉龐，那張臉比女人還要精致柔美，眼睛裏神光閃爍，顫聲道：“青衣無月和藍喉若是真的站在其風那邊，必定要離開東域，在我們聯手之下也不足為懼……到時候你只要把青衣無月給我就行！”

青衣無月就是他垂涎的香肉，可惜這幾百年來他一直都沒能得手，實在是藍喉也一直留在東域讓他有些忌憚，但是只要引得他們離開東域，沒了正東那根天柱的壓制，自己就有信心制服他們！

“五百年前，我沒能吃掉她，這次我一定要得到她！”雨百谷鮮紅的嘴唇蠕動，露出裏面白森森的牙床，“吃了這株草木之靈，必定能讓我容光煥發，再延長妖壽萬載！”

榮歲心中不恥，一個妖王居然這麽執着于外在的容貌，但是雨百谷不和自己争奪‘虛’的秘密這卻正合他心意，于是一口答應下來：“沒問題！”

……

“是的，讓欲望沸騰吧……”無邊的黑暗裏，血紅的眼眸半睜，它好像看到了什麽，興奮地震顫不已。

“去吧，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