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人體畫展(4)
一股難以抗拒的吸力,像某個虛空裏伸出的一雙手,将盛開強行從樓道裏拉入了另一個空間。
消失之前,盛開聽到耳邊的鐘聲落下了最後一下。
一共八次。
然後他就來到了這裏。
映入眼簾的,是一層層深紅色的帷幕,懸挂在偌大的類似宴會廳的地方。
宴會廳大約有三層樓那麽高,滿牆都刷着金漆,與平常宴會廳不同的是,這裏的牆壁上挂滿了畫,大小參差不齊,卻十分整齊地貼在四面的牆上。
除此之外,宴會廳就剩一張長長的方桌,橫亘在中央,顯得空曠無比。
方桌上有六個座位,左右兩邊各三個。
盛開坐在靠窗一邊的第一位上,擡眼就看見了斜對面坐着一個人。
這是一個中年婦女,頂着一頭泡面般的褐色卷發,臉上敷着厚厚的妝,正聳動着座椅,試圖離開。
盛開出現的時機不那麽好,正好撞上這人最歇斯底裏的時候,她放過了座椅,沖盛開尖叫:
“這是什麽鬼地方!
你把我綁到這裏來幹什麽!”
與這個泡面女一樣,盛開也被限制在這方小小的座椅上,無法起身。
他只好一邊揉着耳根,一邊試圖安撫婦人的情緒:
“女士,我并沒有這樣的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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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然這話并沒有安慰到泡面女多少,她重重地喘了兩口氣,紅着眼盯着盛開:
“不管你想要幹什麽,我勸你立馬把我放了。
我告訴你,我老公是當官的,等他找到我就要你好看!”
種種跡象表明,這個泡面女似乎是直接從現實世界來到這裏的。
難道這裏是屬于泡面女去往失樂園之前的初始密室?
難不成,在同一個場景密室裏,審核者被投放進來的時間也會不同?
可盛開已經将新人手冊翻了個遍,清清楚楚地記得,第一次進入密室的新人是不會跟其他人混合參與審核的。
第一次進入密室的被考核者,進入的要麽是單人密室,要麽就會被投放到全部都是新人的密室。
他初入密室,就碰到那麽多與失樂園規定裏完全相悖的事,一時也理不清到底是泡面女在撒謊,還是天幕出了問題。
宴會廳裏的座椅有六張,如果他沒想錯的話,這個畫展密室的考核者人數,對應的就是眼前這個方桌上的座位數。
算上徐知風和聞人逍,就剩兩個人不知道底細。
盛開在座位上等了一會,果然就見徐知風也慢慢出現在他對面的座椅上。
随之而來的,是另外兩個陌生的面孔,一男一女。
最後出現的,才是聞人逍。
那兩個陌生人裏,短發女生坐在盛開的右手邊,她看起來很年輕,但臉上冷冷的,沒什麽表情。
反而是那個男性,穿着一身米白的西裝,外表看起來十分沉穩,但眼裏偶爾流露出的興奮,還是暴露了主人的心情。
盛開鬼使神差地看了眼聞人逍,卻發現男人正垂着眼,神色算不上太好。
他想起在樓梯間的時候問聞人逍的那個問題。
說到底那只是盛開心血來潮的一個玩笑,他從未見過這個人,就連來到失樂園似乎也只是一個意外。
這個世界亦幻亦真,每個人似乎都匆匆忙忙,各有所依。
只有他像一只沒有航标的孤帆,随波浮沉。
可如果……
連記憶都是假的,那什麽才是真的?
直到六人完全坐定,大廳裏才緩緩響起一個機械般的聲音,打斷了盛開的思緒。
“1890年,畫家瑞奇在奧維爾小鎮開辦了人生中第一次畫展,在如此盛大的展覽上,他卻只邀請了自己的五位好友。
這本該是一場靈魂與藝術交融的盛會,卻在展會來辦的第一個深夜裏,被一把火,付之一炬。”
機械聲平板無波,帶着一點旁觀者的冷漠。
“這場大火,不光燒光了畫家瑞奇所有的心血,還吞噬了小鎮上數百人的生命。
這些鮮豔的顏色,被禁锢在污穢的軀殼裏,悉數化為灰燼。
“神奇的是,畫家瑞奇卻在那場大火中僥幸逃生。”
“找到畫家,那是你們逃離密室的鑰匙。”
鐘聲在衆人陷入低氣壓之時又毫無征兆地響了起來,空曠的大廳內,像沉寂中爆發出一聲聲悲鳴。
這一次,鐘聲響了九下,就再無動靜。
盛開側過身,想要透過窗看外面的情況,卻被發現這些窗戶被蒙上了一層薄薄的紅紗,只能朦胧看見一些剪影。
可這天色,應當是屬于夜晚。
正在這時,那個興奮的青年男性開口道:
“天幕的意思已經說的很明确了:
大火、小鎮的人全死、只有畫家活了下來。
說明策劃這起大火的就是畫家。
我們只需要找到殺人兇手,就可以通過這次密室審核了。”
回應他的只有沉默。
泡面頭婦女坐在徐知風的左手邊,在徐知風耐心的科普下,慢慢接受自己心髒病發後來到失樂園的事實,只是臉色仍然不大好;短發女生從頭到尾都十分寡言,她興致缺缺,只是當視線落在盛開身上的時候,眼底劃過了一絲疑惑;聞人逍低着頭,也不知道在想什麽;而盛開,卻是在思考兩次鐘聲的含義。
進入宴會廳時,鐘響了八下,一刻鐘前,又響了九下。
盛開下意識地在懷中摸索了片刻,卻忘了時空地點早已輪轉,一時被自己熟稔的動作驚到微怔。
他剛才在找什麽?
手表不是應該戴在手腕的嗎?
身旁的短發女生看了他一眼,躊躇了片刻,才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了一條金鏈,鏈上綴挂着一塊懷表:
“還沒壞。”
盛開下意識展眉一笑,笑得極盡風流,晃得短發女生一愣,但前者卻不再看她,低着頭撥開了蓋子。
懷表上的時間,正好指在了二十一點整。
将懷表還給短發女生的時候,盛開多看了她一眼,還沒來得及說什麽,泡面頭婦女又開始打開了她的大嗓門:
“所以我們現在被困在這裏是要幹什麽!”
短發女生冷冷道:
“不是說了嗎?
讓你找誰是畫家。”
道理雖然是這樣,但衆人在來到這個宴會廳之前,獲得的信息幾乎都是碎片式的,天幕将背景設定放在此時來說,顯然是不安好心。
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誰知道畫家在哪?
聞人逍擡起眼,輕飄飄地說了句:
“也或許只是吃一頓最後的晚餐。”
在泡面頭婦女勃然變色的表情裏,西裝青年拍了拍手,應和道:
“确實有點像,你們看窗口挂的那一幅畫。”
衆人連忙偏頭看過去,就見滿是畫框的牆面上,有一幅偌大的油畫,正挂在窗戶的邊緣。
每次有風吹進窗,就會将層層疊疊的帷幕吹起,從而遮住了畫框的大半,叫人看不真切。
風止時,衆人這才看清,這幅畫的背景與用色皆是借用了達·芬奇的那副世界名畫《最後的晚餐》原畫中,描述的是耶稣在知道自己被十二門徒中的某一個人背叛之後,設立了晚宴,席間忠貞的、狡詐的、暴戾的、驚怒的,各有神态。
而這幅畫與之唯一不同的,則是畫中本應該畫着十二門徒的位置,變成了六張空座椅。
徐知風和盛開離窗口最近,前者看了一眼,眉頭就皺了起來:
“這是誰改的畫,簡直是侮辱名作。”
旁人沒空去理徐知風的職業病,幾雙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副篡改過的名作,同時在心底各自有了盤算。
除開那個泡面頭新人,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在密室裏出生入死過,單從現在敵我不分的情況下,是絕不可能主動交換情報的。
盛開對名畫一竅不通,盯着那畫看了一會就覺得眼睛酸痛,索性回過頭,将視線重新挪回長桌上,豈知這一轉頭,就撞進聞人逍溫潤的目光。
那目光像一曲終了,綿長而空曠。
盛開牽起嘴角,眨了個風情萬種的眼,無聲地朝聞人逍做了個口型:
看我幹什麽?
聞人逍從鼻息間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笑,然後将雙手搭在了方桌上,一手拿起鑲金的小勺,在餐盤上輕輕一敲。
衆人的視線被這聲清脆的“叮”聲拉了回來。
聞人逍:
“各位,照現在這個情況,我們可能要互相交換情報才有活路。
如果沒猜錯的話,試圖穿越樓層的人,已經發現了樓梯上的古怪。”
出現在三維空間的彭羅斯階梯,如果真的存在的話,只能證明,每一個樓層都不是互通的。
那麽這六個人,一定會被打亂分布在每一個樓層裏。
這個場景密室裏所蘊藏的海量信息,也一定會被分布在每個樓層的角落,要想找到畫家的線索,就必須知悉所有的有用信息。
短發女生不屑道:
“發現了又怎麽樣,我從來不相信有人能在密室裏和別人無條件合作。”
聞人逍溫和地說:
“為表誠意,我先自我介紹一下,我是聞人逍。”
話音一落,盛開清晰地聽見西裝男發出一聲誇張的抽氣聲,就連表情不怎麽好的短發女孩,也是一個微愣。
聞人逍向後一靠,淡淡地補充道:
“我還知道,我們的目标,也許就在大樓的藍色樓層裏。”
他将右手伸出,打開手掌,一張仿佛是從舊日記角落撕下的小紙條,靜靜地躺在手心。
泡面頭婦女離他最近,連忙一把搶了過去,尖着聲音将內容念了出來。
“……
金色是高音,黑色是低音,白色是微風,紅色是尖叫。”
※※※※※※※※※※※※※※※※※※※※金色是高音,黑色是低音,白色是微風,紅色是尖叫。——劉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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