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人體畫展(5)

宴會廳內,鴉雀無聲。

顯然,名氣居高的聞人逍,在普通考核者的眼裏,既是一座難以逾越的大山,也是一個不能輕易招惹的對手。

半晌,在泡面頭婦女聲音落下的幾分鐘後,一聲熟悉的“叮”聲,自宴會廳裏某個角落,傳到在座人的耳中。

這聲音上一次出現,還是在聞人逍談及畫家的時候。

結合現在的的情況,盛開推測,每當被審核者觸及重要線索時,天幕都會利用這個聲音進行提示。

可這樣一來,被審核者只需翻遍密室角落,将找到的可疑訊息悉數觸發一遍,就能夠得到相應的提示。

雖然這樣做工作量大了點,但展廳的面積也不大,到現在為止這個密室也并非有限時的跡象,只要他們多花點時間,雜亂的線索總歸會彙聚在一條線上。

如此一來,解開這個密室的方法會不會太簡單粗暴了一些?

短發女生思考了一瞬,問道:

“你為什麽這麽篤定?

就因為蒙德裏安的繪畫用色與紙條裏提到的顏色能勉強對上?”

金色是高音,黑色是低音,白色是微風,紅色是尖叫。

紅、黃、藍、白、黑。

除卻一個勉強稱之為“金色”的黃,其他顏色恰好能夠一一對應。

唯一一個落下的,似乎只能是藍。

徐知風坐直了身子,似乎同意了聞人逍的說法,一邊古怪地看了女生一眼,一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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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來這裏之前,就是從紅色房間裏出來的。”

盛開出聲道:

“唔,難怪我們在被血人攆之前聽到了一聲尖叫。”

聞人逍視線掠過衆人說:

“我想問一下,有人觸發過情景嗎?”

又是一陣沉默。

只有作為新人的泡面頭婦女,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麽,但眼見無人主動,就将話吞了回去。

在樓層互不連接、信息殘缺不整的時候,仍然對自己所掌握的信息守口如瓶。

這個密室中的“同伴”們,比盛開想象的更為老道與警惕。

盛開心中一動,不動聲色地擡眼看向聞人逍,卻見後者并沒有因為衆人拒絕合作而動怒,只是垂着眼,手指在座椅把手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敲着。

他眉目算不上剛正,反而透着一股文人的柔弱感,但阖眼的時候,側臉的棱角與眼尾形成一條極度有韻律感的線條,中和了那份柔弱感,不說話的時候,還隐隐透露出一股天然的威嚴。

盛開的視線往下,而後落在了聞人逍那雙薄唇上。

兩三點笑意噙在嘴角,盛開卻莫名想到了一個詞。

薄涼。

他氣定神閑地坐在那裏,周身的氣質卻隐隐約約地向四周擴散開來。

盛開于是清脆地笑了一聲,從懷裏掏出了一個筆記本,遠遠地朝長桌上一扔。

筆記本滑了老遠,最終停在了長桌中央。

五人的目光紛紛轉動過來。

盛開彎起嘴角,說:

“信息共享。

這是我從紅色房間裏找到的,只看了一頁,就遇到了一個追着我跑了半條街的NPC。”

他們的座位離長桌很近,面對面坐的兩個人只要一伸手就能觸碰到對方,而筆記本滑行的位置,恰巧讓所有人都能拿到。

這場沉默,由盛開牽頭打破。

短發女生只是遲疑了一瞬,便開口道:

“我叫莊寒,初始點就在藍色樓層,但我沒進到房間裏,房門是鎖的。

只來得及樓梯口逛了一圈,就被傳送到了這裏,所以什麽也沒發現。”

有了一人示好,剩下的人便悉數放松了腦中那根緊繃的弦。

從交談中得出,泡面頭婦女是一名銀行職工,叫陳慧,初始點在白色樓層。

但由于初到密室,衆人聽了她幾句前言不搭後語的描述,就直接掠過了她。

西裝男叫沈修,是一名室外游戲主播,活着的時候常年浸泡在線下的各種密室裏,但矛盾的是,他的膽子非常小,但因此有了節目效果,粉絲只多不少。

他被傳送進來的時候,在黑色樓層裏。

一輪話畢,顯然每個人都有所保留,是故并沒有第二個人拿出什麽有用訊息,衆人的視線于是又重新落回了筆記本上。

盛開絲毫不在意,微微向前傾斜身體,擡手就要将桌上的筆記本打開。

正當時,莊寒突然說了句:

“什麽味道?”

盛開一頓,動了動鼻翼,長臂一伸,就在右手邊的地面上撈起了一個手掌大小的瓶子,随後抱歉地短促一笑:

“不好意思,剛才拿筆記本的時候把随身的香水灑了。”

淡淡的植物清香瞬間彌漫開來。

莊寒穿了一件珊瑚紅的吊帶長裙,正坐在盛開的右手邊,裙角不幸沾染了點味道。

但她還沒說什麽,反而是陳慧,早就看這個留長發娘兮兮的男人不爽了,咋咋呼呼地罵道:

“你一個男人噴什麽香水?

娘不娘?”

莊寒當下便皺着眉反譏道:

“你一個家庭婦女,燙什麽頭發?”

盛開不語,一邊狀似不經意地将香水瓶擱在了桌面上,一邊朝對面的徐知風說道:

“你有沒有手帕?

借我用用。”

徐知風不明所以,忙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了一張手帕遞了過去。

盛開慢悠悠地将手帕覆蓋上去,一雙手圍着瓶子上下揉搓,就在衆人眼前慢悠悠地擦了起來。

他的動作緩慢又優雅,仿佛手裏握着的不是一瓶普通的香水,而是一個昂貴的藝術品。

陳慧睜着眼,就聽得耳邊一陣清脆的響聲——剛才在盛開掌下還完好無損的香水瓶,頃刻間化為了玻璃碎片。

盛開故意細着聲音,做作地說:

“哎呀,我沒用力啊。”

陳慧:

“……”

她識相地縮了縮脖子,幹巴巴地說:

“……

我說話直,不要見怪。”

聞人逍低頭淺笑了一聲,兀自将攤在桌面上的筆記本翻了開來。

不久前盛開看到的那句話,依舊安安靜靜地躺在筆記本的扉頁。

沈修的注意力一直都在筆記本上,見聞人逍上了手,立馬歪着身子湊過去。

“一種顏色是一個孩子誕生時的啼哭。”

沈修默默地念了出來,高聲道,“什麽意思?”

“不知道。”

聞人逍冷冷淡淡地回了句,随後翻開了第二頁。

從第二頁開始,筆記本上就再也找不到一個字。

最開始時,還能在一些淩亂的線條裏分辨出每一頁上畫的是什麽。

有人的,也有建築風景的,動作與造型都清晰可見。

可越往後翻,就越難分辨。

直到最後,聞人逍都能從這些雜亂瘋狂的色塊裏,體會到筆記本主人作畫時癫狂絕望的心情。

沈修認認真真地看完整本,又将筆記本翻來覆去地搗鼓了一陣,詫異道:

“沒有署名嗎?”

沒有署名,就證明沒有辦法确認這本筆記本到底是誰的。

莊寒從聞人逍手中接過筆記本,将封面對着燈光比對了片刻,随後失望地嘆了口氣。

一旁的盛開突然說道:

“立起來試試。”

莊寒一頓,随即“啪”得一聲将其合上。

每一張紙的側面,都有一個藍色的小點,合起來之後,這些小點如同星河彙聚在一起,形成了一個深藍色的字——瑞。

莊寒脫口而出:

“瑞琪。”

或許是天幕察覺到這場參與審核的人員裏并沒有以英語為母語的人,所以才将文字改成了中文。

然而這種如影随形的監視感,卻另每一個人都感到壓抑。

沈修說:

“這個速寫本是瑞琪的?

他是有什麽精神壓力嗎?”

那些線稿清晰,色彩明快的作品,只有在心情愉悅時才能畫的出來。

那麽到底是因為什麽,瑞琪會突然改變畫風,完成一次由舒緩到癫狂的轉變?

“因為藝術家天生擁有癫狂因子。”

許久不開口的徐知風說着,眼中還閃爍着炙熱的光芒:

“他像個夢游者似的向他的目标蹒跚地走去,他不知道他走的是哪條路,但是他向遠處的光亮走去,不論它是不朽的星光,還是誘人的鬼火。”

“什麽亂七八糟的。”

沈修瞪了徐知風一眼,愁眉苦臉地說,“我腦回路跟不上這個密室的設定了,現在怎麽辦?”

他們不知道這個密室裏到底有多少個場景,更不知道觸發場景的鑰匙是什麽。

況且,現在的他們幾乎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被禁锢在一間無人的宴會廳裏,沒有絲毫的主動權。

一籌莫展的時候,聞人逍驀然回頭,朝窗外看了一眼:

“什麽味道?”

陳慧:

“又是香水?”

“不。”

莊寒面色凝重,“剛才我就聞到了,除卻香水,還有另一種味道。”

很快,他們就知道發生什麽了。

宴會廳外不知何時起了大風,這風刮過窗邊時,響起陣陣尖銳的鳴叫。

嗚咽的風聲中,夾雜着樹枝枝丫斷裂的聲音,仿佛空氣都沉寂了下去。

徐知風靠窗,一眼看見了窗外的熊熊烈火,驚恐地叫道:

“着火了!”

迅猛的火勢幾乎是一瞬間卷到了門外,半空中不時有物體燃盡的灰塵飄起,就像猛獸亮起駭人的獠牙,以震懾獵物。

畢剝四起,無處可逃。

※※※※※※※※※※※※※※※※※※※※他像個夢游者似的向他的目标蹒跚地走去,他不知道他走的是哪條路,但是他向遠處的光亮走去,不論它是不朽的星光,還是誘人的鬼火。——馬勒《第二交響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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