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人體畫展(9)
啪。
盛開表情冷漠,一掌拍在了開關上。
室內應聲而亮。
這燈光異常刺目,盛開站在牆面的拐角處,半個身子被覆蓋在陰影之下,還是感覺到強烈的白光想要突破眼皮這道防線沖擊視網膜。
他眯着眼緩了一會才睜開眼,待看清眼前的景象時情不自禁地小退了一步。
他們所在的房間內沒有太多複雜的走道,是一個規規整整的箱房布局,四面都被刷上了白色油漆,在刺目的日光燈下顯得更為慘白。
而牆面靠近地板的位置,由下向上畫着一道道歪歪扭扭的金色線條,粗細交替。
像是西方神話中能夠吞噬一些的邪惡荊棘,又像即将燃起的熊熊烈火。
慘淡的白與炙熱的金相互交替融合,似在癫狂共舞。
最讓人感到頭皮發麻的,是房間裏密密麻麻的人。
房間面積不大,四面牆都鑲嵌着一排長長的玻璃櫃。
許多衣衫褴褛的人被塞進櫃中,他們或站或坐,更多的則像是布料的廢角被随意折疊填進角落。
他們大多數人的皮膚已經潰爛了,皆阖着眼面目扭曲。
不知是不是盛開的錯覺,少數睜着眼的,視線正緊盯着他與聞人逍的方向,麻木中帶着病态。
他們神情讓盛開想起他兒時住在筒子樓裏時的鄰居,那些生存在窄巷裏污水溝旁的市井小民們,被現實榨盡所有的善良,平日裏以皮肉僞裝成平常人,可到底掩蓋不了骨子裏的麻木與歹毒。
逼兀的環境容易催生暗瘡,人性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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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肢體相疊的人同樣被關在逼兀的空間裏,臉上的神情如盛開記憶裏的鄰居們如出一轍。
房間的中央,擺放着一個狹長的高臺,臺上架着一片顏色晦暗不明的幕布,天花板的燈光搖晃着穿過重疊的人影,最終投射在幕布上,形成大片斑駁的塊狀陰影。
幕布無風自起,偶爾被揚起一角。
從盛開的角度剛好可以看到,牆面上金色的筆劃攀爬至幕布上,就像是金色的火焰熊熊燃起,亘古不衰。
高臺的最右邊,坐着三個女人,旁邊還仰躺着一個熟睡的嬰兒。
視線往左看去,無數的人影環繞着幕布席地而坐,中間有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最為顯眼,他伸長手臂,極力向上望去,目光無妄而貪婪。
男人的左側,也就是高臺的最左邊,坐着一個年輕女人與一個老太太,他們的腳邊卧着一只白色的鳥,在這皆是人的場景裏,顯得格格不入。
盛開搓了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擡腳間卻被聞人逍再次喊住:
“別動。”
在聞人逍開口的瞬間,櫃子裏睜着眼的人,突然“刷”一聲齊齊看向了他。
他微微側過身,壓低了聲音:
“他們在看我們。”
聞言,盛開忍着惡心再次将櫃中的人仔仔細細地環視了一遍,才發覺剛開始感受到了窺視感并不是錯覺。
聞人逍盡量小心翼翼地走到盛開身邊,後者伏身輕聲道:
“這些人看起來不像真的。”
“是蠟像。”
聞人逍說,“我剛才在房間中間确認了一下,櫃子裏的人不知道,至少櫃子外面的那些人不會動。”
盛開說:
“趁我兩眼一抹黑的時候偷偷摸到的?”
聞人逍點點頭,像是沒聽出盛開言語裏的嘲諷,溫和地笑了兩聲:
“我剛才是真的沒找到燈的開關啊。”
鬼信。
盛開暗自“呸”了一聲。
聞人逍笑意不淡,轉過頭問盛開:
“你怕黑啊?”
剛才燈沒亮前,自己又突然沒了回應,盛開陡然升高的語調可沒有騙過這個榜一大佬。
沒想到盛開不鹹不淡地瞥了聞人逍一眼,坦蕩蕩地承認了:
“對啊,逍哥可別忘了在危急時刻保護我。”
聞人逍低低地笑開,連眉尾都染上了笑意。
末了,他眼底如湖水般漾開的笑意漸漸被一股悲色所籠罩,在盛開還來不及細看的時候,又飛快地沉入湖底,不見蹤影。
盛開心中沒來由地升起一股煩躁,他蹙着眉,不動聲色地與聞人逍拉開了些距離。
動作間卻一眼看見剛才明明只有四個角的房間,不知何時多了一條一人寬的通道。
有風無聲地從管道裏翻湧着灌入。
盛開心中有什麽念頭一閃而過,他匆忙回身,說:
“這個房間屬于白色樓層!”
兩人在慘白的燈光下默契地一對視,随即異口同聲地說道:
“白色是微風。”
因為有風,所以天花板上的燈光會左右搖晃,高臺上的帷幕會飄起。
可微風真的只是字面上風的意思嗎?
如果陳慧沒說謊的話,白色樓層是屬于她的初始樓層。
那麽,扭曲的空間回歸原位,彭羅斯階梯也悄然消失,四個不同顏色的樓層正在互相貫通。
線索,也正在相交。
但他們來這裏有一段時間了,卻自始至終都沒有看到陳慧,她去哪了?
兩人聽着對方愈發急促的呼吸聲,逐漸陷入僵持。
那突然出現的通風管道,不知道是否危機四伏,盛開也不敢貿貿然就鑽進去“以身殉道”聞人逍沉思了片刻,驀然間有幾聲沉悶的響聲從管道內傳了過來,像是有什麽東西滾落在地。
那聲音越來越響,也越來越急,仿佛正在從管道深處沖兩人疾馳而來。
盛開迅速伏低身體作防備狀,聞人逍則一手虛護在盛開身前,另一手已覆上了手腕——一個蘋果,“咕咚”一聲從管道口滾落而出。
随後,管道的拐角處有一個淡紅色的身影一閃而過。
聞人逍與盛開一秒也未遲疑,兩人如同出鞘的劍,拔腿就朝着那個身影飛速追去。
滾落的蘋果像是一個發令槍,瞬間打破了房間的寂靜。
那個身影不管是誰,在此時此刻出現,一定不可能是哪個路過的NPC。
通道在外側看起來足夠一人通過,可等兩人進到裏面,才發現它的空間格外逼兀。
兩人身高腿長,只能壓低了身體放慢速度,可那個紅色的身影卻很是嬌小,在通道裏如魚得水。
盛開與聞人逍一前一後,速度雖然不快,卻也恰巧能追的上前面那人的腳步。
突然,不知從哪裏竄出了一個人影,直奔聞人逍的背後。
盛開一句“小心”還沒說出口,聞人逍已本能地感覺到來自身後的危險。
他身體驀然一頓,曲臂回身,勁瘦的手肘便直擊來人的頭部。
可那人的目的似乎并不是襲擊聞人逍,在後者進攻性的防備面前,只堪堪躲過致命一擊,然後一躷身,卡着聞人逍的視覺盲區,一手拽住他的衣擺,一邊借力用肩膀将他頂了出去。
聞人逍站立的地方,恰巧是通道裏一個下坡的分叉口,他猝不及防,被來人用盡渾身力氣的一個沖撞頂了下去,兩人滾作一團,很快便不見了蹤影。
與此同時,盛開也覺得有另一股力自他身後推來,他身體猛得一滞,本來朝着聞人逍方向的腳步瞬間拐了個彎,被迫踉跄着沖出了通道。
通道的盡頭,是另外一個狹小的空間,與之前一樣,房間內四處擺滿了透明的玻璃櫃。
只不過此處燈光晦暗,人臉攢動。
室內,有一個身材嬌小的女生,穿了一件過膝的珊瑚紅長裙,正背對着盛開,體态娉婷。
盛開保持着跌坐在地的姿勢,沉默了片刻,問道:
“畫家真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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