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重疊夢境(6)

那人的背部被破開了一個大洞,皮膚已經潰爛,旁邊的爛肉零零碎碎地散落了一地,露出了其中傷痕累累的肋骨。

然而這個肋骨卻不像尋常人的模樣,将內髒包裹在其中。

反而不知道被誰從中間折斷開來,支撐人行動的脊椎甚至清晰可見。

兩塊被折斷的肋骨被扭曲成了一個怪異形狀,反向像外彎曲起來,就像一雙展翅欲飛的翅膀。

盛開一眼看見那人的臉,心中就是一沉。

他飛快地走上前,将屍體的轉了過來,聲音都變了調:

“聶铮!”

他顧不上被染了一身的血腥味,顫抖着手去試探聶铮的鼻息。

聲息全無。

聞人逍走了過來,淡淡地瞥了屍體一眼:

“沒事,他不是真的聶铮。”

盛開回過頭來,稍微理了理思緒,才慢慢冷靜下來。

且不說聶铮這麽一個大活人被傷成這樣還不發一聲,就單單從時間上來說,燈光熄滅的時間還不足五分鐘,這麽短的時間內,要将一個正常的成年男性打趴下還需要一定的難度,更何況是殺了他。

如果這個人不是聶铮……

盛開想到了一個可能性。

“我們進到聶铮的夢境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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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天鵝湖莊園的時候,他們在嚴思朝的夢境中,作為夢境的制造者,自然是“只緣身在此山中”那麽現在,聶铮也許也是這種情況。

天幕編制的是怎樣的夢境?

這裏的夢境是單獨成塊,還是已有交集?

為什麽嚴思朝的夢境裏有安德魯,這裏也有?

但此時的盛開并沒有時間去想這些,在“聶铮”的屍體暴露在燈光之下後,那群女仆的神色頓時紛紛轉變成了驚恐。

盛開站起身來,在不甚明亮的燈光裏,數清了女仆的數量。

一共七個。

跟這個密室中被審核人員的人數一樣。

為首的那個身材高大的女仆,手中的燈芯忽然撲閃了一下,盛開眼前便像蒙了一層紗布一般,看什麽也不太真切。

他下意識地揉了一下眼睛。

聞人逍在旁邊看得分明,可就是在那一剎那,他來不及阻止盛開的動作,就見昏暗的室內,一個飛蟲模樣的東西倏地飛入了盛開的眼中。

與此同時,天幕熟悉的聲音同時在三人腦中響起。

“叮!

成功解鎖夢境第二層任務!

一、找到殺死安德魯的兇手。

二、得到潘多拉魔盒。

三、逃出你們的夢境。”

這一回,天幕的聲音不再有如之前的愉悅感,那份機械般僵硬的聲線下,盛開甚至聽見了一絲咬牙切齒的意味。

天幕緩緩說道:

“有一個夜晚,我燒毀了所有的記憶,從此我的夢就透明了。”

這一次的任務提示來得太晚了,盛開起初還以為這個密室需要自己去摸索,好在天幕還是遵守審核規則的。

但是……

為什麽這個密室裏又有潘多拉魔盒?

他不相信自己有這麽好的運氣,能夠在每一次進入密室的時候都能碰到人們夢寐以求的魔盒,除非,其中有人為的原因。

盛開下意識地看向聞人逍。

他這一轉眼,視線還沒落在聞人逍的臉上,便覺得眼角好似有火焰灼燒的痛感,燒得他眼前的光都失了色。

緊接着,黑暗如沉沉翻湧的風,将他眼前的光線完全吞噬。

聞人逍的注意力在目睹到“飛蟲”後就一直停留在盛開的身上,眼下一見到盛開的動作有些僵硬,便立馬上前問道:

“怎麽了?”

“我……”

盛開遲疑着将手伸到眼前,卻什麽也沒看見,“失明了?”

聞人逍目光一沉。

他的瞳孔平時便如沾了光的翡翠,本應是一副溫潤和煦的顏色,在此時卻像一塊冷硬的生鐵,不帶絲毫的溫度。

嚴思朝伸出手在盛開眼前揮了揮,被聞人逍一掌拍開。

他回頭一看,卻被男人眼中的冰冷吓了一跳。

女仆也在這時漸次無聲地隐入了黑暗。

一時氣氛有些凝澀。

盛開用力眨了眨眼,發現眼睛沒什麽起色,便自顧自地說道:

“怎麽燈芯這玩意兒還能致盲?”

聞人逍回過神來:

“你直視燈芯了?”

盛開想起剛才看見的那一幕,緩緩點了點頭。

燈芯有問題。

目前聞人逍也不确定盛開的失明是暫時的還是永久的,只能等回到失樂園再說。

然而……

他在失樂園裏暫時還不能見到盛開。

聞人逍自胸中緩緩吐出了一口氣,只覺自己一直以來保持的冷靜與理性皆成了灰飛,恨不得立馬将天幕撕個粉碎。

他沉思着,緩緩牽住了盛開溫熱的手。

盛開是個半瞎,又不太喜歡被別人觸碰,猛然間被聞人逍冰塊似的手牽住,險些就一腳踢了出去。

好在他及時止損,嘴裏将要說話的話就拐了個彎:

“勞煩逍哥暫時當我的眼睛了。”

聞人逍注視着盛開的臉,片刻後,輕笑着搖了搖頭。

嚴思朝只覺得自己宛如一個千瓦大燈泡,便自覺先走上了旋轉樓梯去了二樓。

剛才天幕發布的任務裏,第一條就是找到殺害安德魯的兇手,這個城堡空蕩得一眼就能望到頭,除了樓下的“聶铮”也沒有第二具屍體了。

那麽,聶铮就極有可能是安德魯了。

盛開想起剛在天鵝湖莊園見到聶铮的時候,就覺得自己這個發小出現得太過突兀,況且,能夠直接從現實世界到密室的可能性,實在是太小了。

那麽,聶铮為什麽要騙自己?

盛開站在旋轉樓梯上,步伐停頓了片刻。

他一直都覺得自己的記憶裏,大半是真實摻雜着虛假,可對于聶铮,盛開不願意相信,他會有害自己的理由。

可人心中的疑慮一旦被種下,就會被翻滾的記憶一遍一遍地加深,腦中的種子也會汲取每一個角落裏的養分,最終生根發芽。

盛開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胸口卻仍然倍感堵塞。

沒想到這種無處落腳的騰空感,竟然會在這個時候卷土重來。

盛開心中漫上了一個荒謬的疑問:

就連記憶都是假的,我還能相信誰?

聞人逍聽見聲響,回過頭溫聲道:

“抓緊我,沒事的。”

盛開從鼻息間發出一聲輕笑,顯得十分漫不經心:

“逍哥,你來失樂園,通關是假,找人是真,對不對?”

聞人逍心中一緊,握住盛開的手卻不自覺地松開了。

盛開又笑了一聲:

“我這個人比較自我,見不得陷入被動和失控。

有問題就解決,有疑問就自己去尋找答案。”

聞人逍比盛開多走了幾個臺階,視線居高臨下地落在盛開的身上,竟又見到了初次見面時,盛開對于他的疏離與警惕。

盛開的目光落不到實處,自然就看不見聞人逍隐忍的神色。

他嘴角仍挂着弧度,眼中的笑容卻淡了下去:

“所以,如果你找的不是我,就麻煩離我遠些。”

說完,盛開也不去管聞人逍的反應,自己摸索着扶梯,磕磕絆絆地往樓上走去。

但是盛開顯然低估了在黑暗裏上樓梯的難度,沒走幾步,一個步伐沒邁開,就左腳拌右腳毫無形象地摔了個跟頭。

盛開:

“……”

嚴思朝聽見動靜,從扶手處探出了個頭,問道:

“怎麽回事?”

反應過來的聞人逍連忙上前将盛開扶了起來。

他見盛開疼得龇牙咧嘴,但也硬忍着沒發出聲響,心中又是生氣又是好笑。

最終從嘴中吐出的,卻是一聲長長的嘆息。

後者似是妥協,沉默着跟着聞人逍一步一步地走上了二樓。

二樓的布置像是一個書房,正中間放置了一塊方正的木桌,雕着誇張的阿拉伯蔓藤花紋,巴洛克風格的厚重與室內的昏暗相得映彰,氛圍愈顯壓抑。

但這裏的燈光比大堂亮許多,書桌的兩側分別站立着一個人形盔甲,手中泛着冷光。

嚴思朝對攻略密室極為熟悉,直奔二樓最明顯的一個立櫃邊,翻箱倒櫃地扒拉出了一牛皮紙。

他一目十行地看完,擡頭時神情有些凝重。

聞人逍淡淡道:

“怎麽?”

“這上面寫的一大篇字,好像都是人的名字。”

嚴思朝将牛皮卷遞到聞人逍手中,說,“沒有找到安德魯。”

這個類似中世紀古堡的主人,很明顯就是安德魯。

盛開想,這樣一個帶有明顯故事背景的情景密室,不可能只有這點線索。

聞人逍将枯黃的牛皮紙翻轉了過來,果然就在背面看見了另外一行字。

“1415年,三十二名逃兵通過加來港口,逃回英格蘭,七名逃兵伏誅。”

嚴思朝驚訝道:

“這上面記錄的是逃兵名單?”

戰場上,尤其是重要戰役的戰場,逃兵被抓住一般都是死罪。

如果安德魯跟這些逃兵有關,為什麽牛皮紙上面又沒有記載?

盛開行動不便,本來安安靜靜地站在一邊,聞言心中一動,說道:

“或許,樓下的屍體擺成那個樣子有什麽特殊的含義。”

既然是密室逃脫,那麽在密室中刻意存在的象征性線索,便絕不可能只是用來吓唬他們。

聞人逍走到立櫃前,由上到下搜尋了個遍,一眼就看見立櫃頂部一摞摞疊放整齊的牛皮書卷中,有一頁格外凸出,頁腳都露在了外面。

只是那張紙放得太高了,目測有兩米的距離,就連聞人逍也夠不着。

但沒等嚴思朝有所行動,就見聞人逍屈膝後退了一步,然後猛地踹在了立櫃之上。

放置在上面的書卷,頓時随着倒塌的立櫃嘩啦啦飛了一地。

聞人逍在雜亂無章的牛皮紙堆中,準确地找到了它。

只見上面寫道:

“維京人,一個殘忍的種族,他們對于敵人和背叛者,從來不會手下留情。

血鷹對于他們來說,是一種充滿詩意與浪漫的刑法,背後凸出的肋骨與肺葉,就像是碧空中飛翔的獵鷹。”

※※※※※※※※※※※※※※※※※※※※“有一個夜晚,我燒毀了所有的記憶,從此我的夢就透明了。”——泰戈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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