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重疊夢境(7)

三人無一例外,瞬間都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這種殘酷的刑法,大約只會流行在戰争紛亂的中世紀,一旦人與獸之間的分界線趨于模糊,道德便約束不了人心中的惡。

盡管這些維京人處置的,是他們之中的背叛者。

安德魯的屍體正在樓下安靜地躺着,盛開此時竟有些慶幸自己兩眼一抹黑,不必再去觀摩一次這種血腥的刑罰。

他呆在黑暗的角落裏,視覺被剝奪後,聽覺便被無限放大。

他聽見聞人逍和嚴思朝再次下了樓,似乎是重新圍在了安德魯的屍體周圍。

四周都是鋪天蓋地的黑暗,連他們兩人的交談聲都模模糊糊聽不真切。

盛開壓下心中無所适從的煩悶感,一手抓在二樓的欄杆邊緣。

到目前為止,夢境的設定并沒顯現出太大的作用。

夢境的主人在做夢的時候,一般都會能夠随着自己思維的活動而占據主動。

可從嚴思朝的夢境,到現在聶铮,處處都透着一股被天幕安排好的意味在其中。

所以,這個夢境的含義也許并不是字面上的意思。

盛開的手指無意識地在欄杆上有節奏地敲擊着,任由自己的思維無限發散。

如果建立在這個基礎上,夢境就可以诠釋為一個無中生有的位面,或者是天幕的密室設計者按照設定,胡編亂造了一個場景故事,然後串聯成了幾個有交點的夢境。

嚴思朝與聶铮的交點就是安德魯。

不對,還有燈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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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開突然想起,在天鵝湖莊園的時候,那個儲藏着“少女”們屍體的小房間,也是沒有任何人造光源的,只有中間的一方書桌裏,羅列了一些未用過的燈芯。

除了這些,夢境還有其他共通點嗎?

盛開臉轉向樓下的方向,聽見嚴思朝捏着嗓子說着:

“老大,這屍體怎麽突然變得這麽臭?”

空蕩的室內一陣窸窣,好像是屍體被挪動的聲響。

偷襲盛開的那把斧子還在,應該跟殺死安德魯的兇器是同一種。

地板上的裂痕清晰可見,斧頭倒在了一邊,外形很輕巧,目測不超過一米,中間手柄的兩邊各有一刃。

聞人逍認出,這種屬于中世紀的投擲斧,以輕便短小聞名,使用者單手就可破甲,不需要多大的力氣。

他又把視線落在了“聶铮”的屍體上。

真正的聶铮失蹤,而夢裏頂着“聶铮”面孔的安德魯卻慘死在這裏。

這種大面積的創傷,血自然流了很多,但大多都是覆在屍體身上,即便地面上蹭到了一些,血液也早已幹涸。

聞人逍心中一動。

“不是剛死的。”

聞人逍說,“這具屍體是被人扔到這裏的。”

既然這個屍體的死亡時間有異,那麽聶铮等同于安德魯的可能性就小了很多。

要知道他們剛從天鵝湖莊園過來,聶铮可是一直都跟在身邊的。

都說做夢沒有邏輯可言,可是即便是沒有邏輯,夢境裏發生的事情也肯定會建立在某個客觀存在的邏輯基點之上。

譬如夢裏的場景,或者見到的人,一定是夢境主人曾經目睹過的,不存在憑空硬造出來的可能性。

那麽,他們所處夢境的邏輯基點又是什麽?

心有靈犀似的,聞人逍擡頭看向二樓欄杆處的盛開,發現青年空洞的視線恰好對着自己所在的方向。

他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麽,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冷着的臉色也稍微回暖。

他看見青年盛開的手指飛快地在欄杆上敲擊着,然後驀然叫了聲:

“嚴思朝。”

嚴思朝頭也沒回:

“幹嘛?”

他正低着頭檢查屍體,雖說這玩意兒仍然散發着不容忽視的惡臭,這人卻連頭也不擡,只随口應了一聲。

可盛開心中也只是略微冒出了一個疑問,他和嚴思朝認識不到一天,現在問這個問題顯然有些冒犯。

想說的話到了嘴邊又被咽下。

他的猶疑全落在了聞人逍的眼中。

男人上前幾步,狀作無意地将裙角綁了起來,随意問道:

“思朝,你這個愛好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嚴思朝一僵。

他将聞人逍的神情端詳了片刻,沒見着什麽郁色,便試探性地答道:

“從小就是了。”

在這個鬼魅叢生的城堡裏,手頭的任務還毫無頭緒,聞人逍突然問這個做什麽?

老大要來秋後算賬,清算被迫女裝的仇了?

嚴思朝一面心虛地直起腰,一面瞥了眼一臉若有所思的盛開,直到他聽見聞人逍問道:

“你身邊的人,有發表過意見嗎?”

嚴思朝才恍然。

難怪他們拐彎抹角,東一句西一聲,原來是在問這個。

他突然笑了起來,眉宇間的輕佻因這個格外真實的笑容消去了大半,整個面孔顯得有些孩子氣。

與其同時,嚴思朝覺得胸中有一股騰升的熱意,蒸得他四肢泛暖,眼角濕潤。

為這難得的善意。

“倒也沒出太大的問題。”

嚴思朝吸了口氣,無謂地聳了聳肩,“只不過我有一次穿女裝被爸媽發現了,他們差點把我腿打斷。

自從那個時候起,我就經常無緣無故地被揍,我爸,拿着一根鐵棒,咬牙切齒的,非要把我打成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

他從來沒覺得自己不是個男人。

他只是覺得小裙子好看,蕾絲好看,絲襪好看,流蘇好看,有錯嗎?

但即便是在他生活的那個時代,大行其道的行為也是不被允許的。

人們總是喜歡将自己無法輕易接受的事物排斥在外,好像這樣,他們就能從多數人的贊同中得到一點慰藉,好心安理得地做他的正常人。

然後這個所謂的正常人,将他唯一的兒子打死了。

嚴思朝垂下眼,大概是真的覺得無所謂,一邊将裙角的褶皺抹平,一邊說道:

“我做這個夢,大概還是從內心裏覺得自己是個變态吧。”

“大概吧。”

盛開背過身去,長長的嘆了口氣,“要是按照不同人的想法來看,這世上每個人都是與世界格格不入的變态。”

他閉上眼,将手覆蓋在眼睛上,喃喃道:

“難道天幕編造的夢境是從每個人的弱點着手的?”

也說不通。

嚴思朝雖然身材瘦小,口頭上對此事也表現得不鹹不淡,其實內心并不弱。

從他的态度來看,這件事也許會讓他的某些觀點改變,但還不足以成為他的弱點。

既然不是弱點,那麽換一個角度,會不會是夢境主人最耿耿于懷的一件事?

樓下的屍體分明就是死于血鷹的安德魯,那牛皮紙上的背叛,到底是屬于安德魯,還是……

聶峥?

這一點,會是聶峥與嚴思朝夢境的共通點嗎?

盛開覺得有點頭痛。

城堡裏的場景故事,應該就是安德魯背叛了某個人或者群體,然後被施以血鷹之刑。

那麽只需要找到安德魯背叛的人,就可以找到兇手了。

整個城堡中,除了他們三個人外加一具屍體,還有七個幽魂似的女仆……

對了,女仆。

思及此,盛開忽然敏銳地聽見某個角落傳來一陣重物拖地的聲音,像是刀刃碾過粗劣的石面,咯啦作響。

與此同時,聞人逍伸手飛快地将嚴思朝拉離牆面,下一秒,一把斧頭就沉重地破風而來。

牆上的磚石霎時嘩啦啦落了一地。

如果聞人逍沒反應過來的話,現在落下的,可能就是嚴思朝的腦袋了。

塵土飛揚中,那凹凸不平的牆面上,逐漸顯露出一張猙獰的臉。

光線很淡,但聞人逍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這個面孔就是他們初入城堡時見到的女仆。

女仆兩手空空,不見燈芯。

“咔”地一聲,從牆上将戰斧一拔,沖着二人而來。

她第一次現形的時候,還不像現在這樣充滿敵意,所以即便消失得突然,幾人也沒有對她太過關注。

然而現在看來,女仆恐怕早就在暗中盯住他們了。

她的速度很快,聞人逍飛快抽出了彎刀,也只險險地架住了揮将而來的釜刃。

空氣中濺起金屬碰撞的火星。

聞人逍蹙起眉,手臂上的青筋因為太過用力而凸起,女仆離得很近,他一擡頭,就看見那人兩腮處密密麻麻的胡須。

男的?

聞人逍愣了一瞬,抽出另一把彎刀,翻身便将釜刃推出了半米開外,距離一拉開,蟄伏在聞人逍背後許久的嚴思朝當機立斷,扣響了扳機。

“砰——”槍口冒起了袅袅白煙。

然而女仆卻毫發無傷——她的身體像一面虛幻的影像,一絲波瀾都未起。

子彈從中穿了過去,在牆面又濺起了一陣飛石。

槍聲似乎驚動了黑暗裏更多的眼睛。

地面上的咯啦聲此起彼伏地,由外向內将兩人包裹起來。

彎刀與釜刃的接連碰撞,成了暗影下兩道絢麗的光。

可即便是聞人逍,也沒辦法傷到那女仆分毫,她就跟天鵝湖裏那些飄浮的鬼影一樣,只有手中的那把斧子擁有實體。

手腕處的藍光也失了效,聞人逍能撐到現在,完全得益于他矯健的身手。

正在這時,二樓突然爆發出一陣巨大的轟鳴聲。

聞人逍心中一驚,厲聲道:

“盛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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