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重疊夢境(10)
跑,無盡的奔跑。
八歲的盛開急促地喘息着,腦中只有這一個念頭。
他從有意識起,就生活在這個荒誕的星球上。
他不知道這個遺落在宇宙一角的星球叫什麽,也不想知道,因為至少從現在看來,這個到處都蟄伏着星際野獸的原始叢林,就是他的家。
他對這裏的一切都習以為常——以人類為食的長尾猙,醜陋不堪的玃如,以及随時可能把整個星球吞噬的食星怪。
日複一日的逃亡,顫栗在生死一線的邊緣,令盛開連小憩片刻的時間也沒有。
人類在這個原始生态環境中,就處在生物鏈的最底端。
可他不得不奔逃,仿佛這就是他的宿命。
身後的勝遇鳥對他窮追不舍,勢必要将盛開當做今天的晚餐。
[注]他踉踉跄跄地跑着,一個不慎,絆在了一塊凸起的石頭上,身體向前滑去了老遠。
過度的呼吸令盛開的肺部升起灼燒般的痛感,怪物口中的腥臭随之撲了他滿頭滿臉。
即便是在這種絕境下,男孩眼中的求生欲望仍然像一簇火苗,微小但堅定地燃燒着。
小盛開的五指收攏,手背暴起青筋。
突然,他感受到頭頂刮起了一陣柔和的風。
勝遇鳥被一束幽藍的光芒驅散,吓得高聲尖叫,随即撲騰着翅膀飛入了暗夜之中。
他擡頭看去,只見半空中懸浮着一架圓形的飛行器,一個中年男人出現在門口,背後還跟着一個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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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逆着光,盛開看不見他們的樣子,只聽見男人短促地“咦”了一聲,嘀咕道:
“怎麽這裏還有個小孩兒?”
反而是少年率先跳了下來,走到了盛開的身邊。
他聽見少年溫和冷淡的聲音,像極了冰雪交融後潺潺的溪流。
他說:
“你叫什麽名字?”……
無數的面孔在盛開眼前碎裂開來,漫天的碎光之中,他看着眼前的場景分崩離析,漸漸地,自己也仿佛成為了其中的一部分。
荊棘森林的霧氣也靜默地縮起了外放的觸角,朦胧不見,天光欲顯。
盛開閉着眼躺在地面,花紋繁雜的懷表已經不再發熱,似乎知曉自己發揮了作用,安安靜靜地貼在盛開的鎖骨前。
突然,青年無聲地睜開了眼。
身上被獨角獸摔打的傷還在隐隐作痛,呼吸間猶帶着鐵鏽的味道,但盛開還是緩緩坐起了身。
攀附于眼底的暗紅不知何時已消失不見,他目光清明如許,仿佛終于撥開眼前障目的濃霧,窺到了真相的痕跡。
這是他自己的夢境。
盛開恍然想到。
其實仔細一想,這個念頭還是十分荒謬的。
他被困在自己的夢境——也就是眼前這個由濃霧封閉起來的密室裏,然後看到了另一個自己。
亦或者,是那份丢失的記憶裏的自己。
孤身一人,真實與虛假似乎也變得混淆起來。
但盛開此刻腦中卻格外清醒。
可在此時此刻,在沒有外界助力的情況下,他該怎麽從這個夢境中醒來?
很快,盛開發現事情并沒有那麽簡單。
被他獵殺的獨角獸還躺在不遠處,血液流過的地方,連草都被染了色。
身後有細微的動靜傳來,盛開凝神聽去,發現以他為中心的四個方位,正不斷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似乎有什麽正在靠近。
他沉下呼吸,反手将唐刀橫在身前,而後默默地背靠上一棵樹幹。
不多時,盛開正前方的叢林裏,走出了一頭獨角獸。
它顯然比盛開獵殺的那一頭要強壯得多,即使看見了盛開手裏的刀,也沒有絲毫懼色。
緊接着,不斷有更多的獨角獸從陰影中走了出來,它們身上的顏色各不相同,但一起出現時,也顯得尤為壯觀。
盛開被這群獨角獸圍堵在了一個圈內,為首的一只似乎看見了地上同伴的屍體,仰起頭發出了一聲長長的悲鳴。
這聲悲鳴如同發號施令,吹響了獨角獸進攻的號角。
也許是死亡的獨角獸發出了與同類溝通的聲音,亦或者是剛才打鬥的動靜太大,這些獨角獸被引了過來,仿佛皆發了狂,一同朝着盛開撞去。
數量太多了。
盛開額角冷汗直下。
電光石火間,盛開想到了很多辦法,但又被一一否決——就算是落單的獨角獸,盛開殺了它也還廢了好大的力氣,更何況是一群。
其中的一只已近在眼前,盛開擰着眉,右手緊緊握住唐刀,同時背部弓起,就要揮刀而出。
“嗖——”一只長箭仿佛攜着萬丈火星,破風而來。
那獨角獸登時被這勢不可擋的一箭射了個對穿,身體也被慣性掼出了幾米遠。
盛開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這獨角獸屍體砸了個正着,也随着這股力摔了出去。
枝葉和泥土瞬間糊了一臉。
圍攻的獨角獸被吓了一跳,鼻息間發出一聲長長的聲響,不約而同地向後退了幾步。
盛開狼狽地咳嗽了幾聲,正想爬起來,就聽見不遠處隐隐約約傳來了交談聲。
他遲疑了片刻,還是将身影隐在了層疊的灌木叢中。
不一會,有腳步聲由遠及近地傳來。
盛開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說道:
“這裏怎麽這麽多獨角獸?”
是聶铮。
随後唐納德的聲音便響起:
“你看那裏已經死了一頭,這群畜生應該是被血液的味道吸引過來的。”
聶铮他們不是和唐納德一行人分開走的嗎?
現在怎麽又在一起?
盛開狐疑地撥開了一片葉子,流看見不久前剛分開行動的幾人此時正聚集在一起,唐納德和亞倫背靠着背,一人手中架了一把弓箭。
那弓箭看起來是剛做的,外形十分粗糙,但好在兩位獵人身手不錯,只要命中,獨角獸就不會再有站起來的機會。
與此同時聶铮和嚴思朝也沒閑着,他們拿着戰斧,警戒地守在兩個獵人的背後,提防着一切偷襲。
奇怪的是,隊伍裏多了一個人。
那人背對着盛開,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只能看見一片模糊。
獨角獸是擅長近戰的,盛開剛才就差點着了道。
唐納德他們精于捕獵,自然将這種怪物的缺點拿捏得很準,于是越來越多的獨角獸倒在幾人的和攻下。
盡管如此,這些獨角獸卻執拗地不願退步,同伴相繼死亡的情況下,他們仍然在箭雨中盯緊了幾人,尋找着致命一擊的機會。
很快,亞倫背着的箭袋裏的箭見了底——他箭術一般,射出了許多空箭,但唐納德不同,獸皮袋裏還剩半簍。
亞倫便囑咐道:
“幫我看着點,我去唐納德那裏拿點箭。”
他身後的人點了點頭。
亞倫便探着身子,伸長了手臂去夠唐納德的獸皮袋。
他這邊的攻勢一停,唐納德就顯得有些吃力,好在外圍有人時刻盯着試圖近身的獨角獸,還不至于一潰千裏。
正在這時,盛開敏銳地察覺到了背對着他的那個人微微一動。
他退了一步,但這微小的一步,足以讓獨角獸找到缺口咆哮而至。
同伴幾乎被屠戮殆盡,獨角獸終于顯現出獸類的瘋狂,它躍至半空,瞬間就将亞倫頂飛了出去。
唐納德一驚,當機立斷地扔下弓箭,從腰間拔出一把木柄匕首,狠狠地朝飛撲而來的獨角獸刺去。
僅存的幾只獨角獸一擁而上,将嚴、聶兩人沖散開來,唐納德身邊便只剩下那個不知底細的人。
獨角獸體型很大,然而唐納德與那人一前一後,竟也絲毫不落下風。
他們身上挂了些彩,但獨角獸的數量也在慢慢消減。
當最後一只獨角獸自毀般地撞上唐納德的刀口時,盛開終于看見了另一人的臉。
那是自己的臉。
盛開瞳孔一縮。
随即,他聽見唐納德笑了兩聲,說道:
“安德魯,身手不錯。”
叫做安德魯的年輕人也笑了笑。
最後一只獨角獸的頭被砍了下來,沉重地掉落在了地上。
唐納德如釋重負地籲了一口氣,準備将遺落在地的弓箭撿起。
變故發生在一瞬間,他身後的安德魯将手中的戰斧高高舉起。
盛開在安德魯動作之初就躍了出去,然而最終還是沒來得及。
戰斧劈開血肉,攪碎了人類脆弱的肉體,唐納德只來及微微扭過脖子,眼中倒映出安德魯的樣子,便一聲不吭地倒了下去。
空氣中,似乎連風聲都停滞了一瞬。
安德魯低下頭,用衣角将噴射到手上的血跡擦拭幹淨後,才緩緩擡眼看向盛開。
這是一個十分詭異的場面。
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人,互相用不帶善意的眼神看着對方。
亞倫摔在遠處,生死未可知,而嚴思朝與聶铮兩人在唐納德死亡之後,便随之變成了一縷青霧,飄散而去。
是了,如果這個夢境裏,其他的人都進來了,獨獨聞人逍沒出現,是不符合天幕的規則的。
除非,這些人都是夢裏的幻影,整個夢境中,真實存在的人只有他自己一個。
安德魯歪了歪頭,笑道:
“出來了?”
盛開冷冷地說:
“你殺他們幹什麽?”
安德魯像聽到什麽好笑的事,喉間發出一聲壓抑的笑意。
他俯身将唐納德裝着獨角獸角的獸袋撿起,放在手中搖晃了片刻,說:
“做壞事需要理由麽?”
安德魯盯着他的臉,一颦一笑看在盛開的眼中都覺得違和感十足,可是他似乎對這種表情并不陌生。
“你是打算說我殘忍?”
安德魯看了盛開一眼,笑道:
“別鬧了,盛開,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盛開糾正道:
“你只是夢裏的我。”
“你說的也沒錯。”
安德魯點點頭,輕描淡寫地往就近的樹幹上一靠,“所以,我殺了你,你就是夢裏的我了。”
※※※※※※※※※※※※※※※※※※※※猙、玃如、勝遇取自《山海經》食星怪取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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