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重疊夢境(11)

安德魯也有一柄唐刀,外形跟盛開手中的別無二致,以至于盛開有種錯覺,仿佛他正在透過這個夢境凝視着另一個自己。

但是,這只是夢境而已。

安德魯這個名字,從第一個夢境開始,就一直頻繁地出現,直到現在,盛開才終于從種種跡象中估算到這個名字的含義。

天鵝湖莊園時,安德魯是嚴思朝;城堡中,安德魯又成了聶铮的面孔,而此時此刻,安德魯就成為了他自己。

所以,就只有一種可能。

夢境的主人是誰,安德魯就是誰。

就像人掙脫束縛自我意識的囚籠,就要如蟲卵掙紮破繭而出一般,用盡渾身力氣,并非一件易事。

認清自己是誰,也并非一件易事。

頃刻間,刀光已至。

盛開剛與獨角獸經過一番纏鬥,渾身皆是大大小小的傷口,此時動作便慢了幾拍。

刀刃擦着他的臉側而過,盛開眉心一擰,順勢退後了幾步,回身就要制住安德魯的手腕。

可觸感未至,他就像碰到了一縷煙似的,安德魯的身影很快就被他的力度打散,片刻後又迅速地聚攏了起來。

跟之前那些幻影一樣,盛開也無法觸碰到夢境裏的“安德魯”但安德魯卻不受約束。

這一擊未中,安德魯卻還有閑心回頭沖盛開一笑:

“沒人告訴你,你殺不死幻影的嗎?”

他飛跨上前接連揮開幾束刀光,将盛開逼得節節敗退,浮光掠影中,盛開只能毫無章法地躲避着安德魯的殺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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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聞人逍在殺死少女鬼影的時候,是将失樂園裏綁定的身份卡中的一部分能量注入到武器上,才能觸碰到這些幻影。

可是在城堡的時候,這個東西就已經失效了。

盛開旋身一個後仰,堪堪地躲過了安德魯的一個刀影後,不禁想到:

“我在自己的夢境裏為什麽還會這麽狼狽?”

在盛開完全被動的情況下,安德魯的攻勢卻愈發迅猛,好幾次風聲都擦着盛開的耳側而過。

幾個來回之後,盛開感覺到自己的體力明顯在下降,而安德魯仿佛不知疲倦似的,一面反手将唐刀在橫在身前,再次踏風而來。

盛開退無可退,被這一刀劃上了肩膀,刺痛感逼得他擡手以刀尖抵住了對方的刀柄,竟也險險地将安德魯逼退了幾步。

他不能碰到安德魯,但可以碰到他的武器!

盛開眼神一凜,趁着安德魯轉身之時,飛身上前,一腳将那唐刀踹出了幾米遠。

唐刀脫手的一瞬間,安德魯也被一股力猛地擊退,“撲通”一聲歪倒在了一邊。

仿佛印證了盛開的猜測,在唐刀脫手的一瞬間,安德魯的臉色忽地一變,便顧不得自身的狼狽,一個翻身就朝唐刀跑去。

盛開自然不能如他所願,即便身上帶着傷,也飛速朝着那地上的唐刀而去。

正在這時,盛開聽見了身後草叢中不遠處傳來一聲微弱的動靜。

他的動作一頓。

安德魯已趁着此時率先飛掠至唐刀身邊。

他的面孔與自己一模一樣,盛開心想,但是,假的,還是與真的有明顯的區別的。

如果不是那把刀,安德魯也只是他意識創造出的一個虛幻的自己而已。

盛開微微側過頭,望向草叢一邊,餘光便看見安德魯再次揮刀而來。

這一瞬間,時間仿佛凝結成空氣中的微光,與頭頂上傾瀉而下的太陽融為一體,将盛開包裹在其中。

風聲已至,盛開甚至感覺到了冰冷的刀尖下一刻就要刺入瞳孔。

然而,這刀尖最終卻是沒能再近半分。

一柄做工粗糙的箭悄然無息地沒入了安德魯的身體之中。

草叢裏發出兩聲虛弱的咳嗽,不多時,亞倫扶着樹幹緩緩地走了出來。

他手中的弓弦仍然嗡鳴着不肯安靜,俨然如真人一般為自己的準頭在邀功。

盛開回過頭,亞倫的面孔已經開始模糊不清,如同在小屋外見到了那個騎士領主一樣。

據說人在夢境中遇到的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是現實生活中見過的頗為印象深刻的一類。

若非如此,大腦只會發出最基本的成像指令,而真正的細節皆是模糊不堪的。

夢之所行,皆為過往。

盛開在滿目場景化為碎光的片刻,又想起從飛船上朝他走來的少年——他清楚地記得那個人的所有模樣。

包括那人一雙缱绻含情的碧眼。

身邊的一切在碎光浮沉中終于化成了齑粉,萬物無聲無息,仿若夢境最初的模樣。

緊接着,盛開感覺到有人隔着一層霧氣在叫他的名字,這聲音先是如同蚊蠅,而後越來越大,随着眼前的黑暗一齊撲面而來。

盛開整個人痙攣似得一顫,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音,就吐出了一口血。

他的耳際嗡嗡作響,眼前重回黑暗,卻如釋重負般地呼出一口氣。

他回來了。

或者說,他從自己的夢裏掙紮着醒來了。

而下一秒,他就被一股熟悉的溫暖包裹了起來。

那人的手臂緊緊地箍着盛開,還微不可見地帶着顫抖。

盛開抿着嘴笑了笑,輕聲叫了聲:

“逍哥。”

聞人逍卻飛快地放開了他,随後淡淡地說道:

“你醒了?”

男人的聲音有股緊澀感,仿佛滿腔的情緒都被壓抑着攔在胸腔之下,卻跑出個漏網之魚,不安分地從喉頭溢出。

四周靜悄悄的,沒有其他人的動靜。

盛開低着頭思考了好一會,才緩緩擡頭,靠着感覺将無處安放的視線落在聞人逍的方向。

他說:

“逍哥,你之前是不是問過我的名字?

還記得我怎麽回答你的嗎?”

聞人逍的呼吸一滞。

不久前,躲在二樓的女仆剛舉起斧頭沒多久,就被即使趕到的聞人逍制止并殺死。

而那時到盛開恢複意識,不過幾十秒的時間。

這個幾十秒,盛開從閉眼到睜眼,就恢複了記憶嗎?

聞人逍不敢肯定盛開是真的想起來了,還是在詐他,但是他暫時還不能與盛開相認。

至少,不是在現在這個地方。

可盛開并不是得不到回應就放棄的那一類人,他沒等到聞人逍回答,便自顧自複述了自己當時的答案。

荊棘森林的場景,既能作為邏輯基點出現在夢境密室裏,那麽對于盛開的意義恐怕就等同于女裝一事對于嚴思朝的意義。

所以嚴格上來說,不算得上是一段美好的回憶。

可他在天時地利之下,靠着懷表的作用,最先撿起來的記憶,竟然是這份與聞人逍的初見。

在變異生物叢生的原始星球上,有焚盡的機艦殘骸,還有許多腐爛的生物屍首。

那裏的世界氧氣稀薄,擡頭便可看見宇宙中的萬裏星辰,萬物為了争奪資源都拼命地生長着,從而體型巨大。

盛開仿佛就是誤入其中的一只蝼蟻。

又是一次硝煙四起的日子,一只巨大的勝遇鳥被轟鳴聲驚起,一眼看見了藏匿在變異芭蕉之後的盛開,一邊“呦呦”地叫着,一邊朝盛開飛掠而去。

或許是路過,亦或許是其他原因,聞人逍父子降落在了這個星球上,并發現了他這個人類。

聞人逍還是少年,但骨子裏穩重與溫柔已經初顯。

他在父親身後警惕地觀察了半晌,才走出來問他的名字。

勝遇鳥被趕走,那時的盛開竟也沒露出太明顯的謝意。

他只是比聞人逍更警惕地沉默了很久,才冷冷地吐出四個字:

“關你屁事。”

想到這個場景,盛開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

然而,這并不是盛開記憶中的世界。

這個時代,也許是距離盛開腦中記憶裏的時代,已經很遙遠了,遙遠到其間或許足夠無數個文明的誕生和覆滅。

聽起來似乎更加不可信。

可盛開的潛意識卻已經為他做了決定。

只是這記憶只是萬千中的一環,不足以讓盛開拼出真相的全貌。

但好歹,盛開心中一直空落的某處,終于經由這款碎片,有了踏實落地的感覺。

聞人逍卻依舊沉默着。

盛開看不見,也沒接收到任何回應,一時還以為聞人逍也跟他一樣被拉入了自己的夢境。

他摸索着站起身,卻突然又被一雙手扶住了身體。

聞人逍張了張嘴,說:

“我……”

“老大!”

空曠的室內突然傳來嚴思朝的聲音,打斷了聞人逍的話,“我剛才又拿着那張逃兵名單看了眼,突然覺得哪裏怪怪的,但是一時也找不出哪裏奇怪。”

他一面說着一面走了出來,一眼看到盛開,還頗為高興地說:

“喲!

你醒……”

但兩人之間氣氛凝滞,嚴思朝也十分擅長察言觀色,最後一個尾音直接就吞下了肚子。

就見聞人逍一伸手:

“給我看看。”

薄薄的牛皮紙被遞到了聞人逍的手上,外觀跟之前沒什麽大的不同。

聞人逍沉着眼,上下掃視了一遍,說:

“字體變了。”

“什麽字體?”

聞人逍手劃到一處,解釋道:

“有七個名字的字體換了,粗細大小都沒變化,只是一些細小的地方做了調整,不仔細看的話很難分辨出來。”

嚴思朝低頭看去,果然就見其中有七個名字的筆鋒都變得圓潤了一些,字母筆劃的拐角處都多了一個半角。

“唐納德、萊克、亞倫、埃德加、艾米麗、佐伊、安德魯……

嗯?”

嚴思朝猛地一頓,“有安德魯了?”

※※※※※※※※※※※※※※※※※※※※我來了,我來了,我發出“咕咕咕”的聲音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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