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清晨，暴雨初歇。

被洗禮過的小鎮比往更來的清新動人。

伴着滴答滴答的水落，一抹淡藍的影子浮現在鎮口，對着滿地折斷的煙花和被水泡爛的荷花燈，不禁有些愕然。

……不會是那孩子弄得吧？

青提呆立了會兒，忽聽到清脆的聲動。

回首，竟是長思鈴被挂在鎮邪石獅的牙齒上，懸着未凝結好的雨水，被風吹過，發出了寂寞的空響。

尹澄原本以為叫瑤光下山貼符對他而言是件高興事，沒想到折騰回來卻大病一場，最後這孩子終于虛弱的爬下了床，也不再像往日那般有說有笑了，每天都過得無精打采。

天樞平時不動聲色，卻眼觀六路，悄悄将這情形收在眼底，便找個機會問道：“掌門，瑤光出什麽事了？他最近除了早晚課會出現，其餘時候都悶在屋子裏面內修，簡直變了個樣。”

尹澄正在謄寫經文，做瑤池賀壽之用，聞言說：“許是遇見不高興的坎兒了。”

天樞想想，不禁嘆息。

尹澄擡眸問：“你不總嫌他調皮，現在變得老實又有何不滿？”

天樞說：“我已習慣他吵鬧，一安靜還真覺得少點什麽。”

“也許過段時間就好，小孩子的情緒，來的快去的也快。”尹澄無奈的放下毛筆，在經卷上蓋好印章。

天樞琢磨片刻：“對了，前陣子璇師妹受傷，有些仙子來探望，帶了些好玩的小玩意，不如給瑤光玩吧。”

尹澄莫名笑了笑：“天樞，你是不是覺得瑤光是個可愛的孩子？”

天樞尴尬道：“恩，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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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覺得他是全天下最可愛的小孩了。”尹澄支着下巴，微微感嘆，目光又空空蕩蕩的不知飄向了哪裏。

“混蛋，混蛋，混蛋……”瑤光趴在床上，奮力的在紙上胡亂寫着字，猛的聽到叩門聲，吓得趕緊将紙團一團扔到旁邊，差點摔到地上。

尹澄推門進入，見滿室狼藉，不由微皺眉頭：“你為何太髒亂。”

瑤光頹然站起來問安：“師父……”

“出來透透氣，不要愁眉不展。”尹澄淡淡的拉住他的手，邊往外走邊說：“送你個禮物。”

瑤光畢竟還沒到心如死灰的境界，聞言忙問：“什麽？”

尹澄道：“一會兒便知，抓緊了。”

出門之後便腳步微浮，帶着他飛了起來。

瑤光雖連禦劍術都沒學好，膽子已很大，絲毫無懼的握住師父的手，随之越過重重宮殿，朝繁榮而優美的山下小鎮飄去。

雖到了夏末，人間綠草仍青，花開未敗。

靈霄鎮外的河邊依然有着可愛迷人的景致。

尹澄落地後用浮塵掃去水氣，而後坐在那裏拿出了個雕花的精致木盒。

“是好吃的嗎？”瑤光興奮的在旁邊盤着腿打開，卻只看到一疊五顏六色融着金箔的彩紙，失望道：“啊，師父，你不會是讓我好好練字吧。”

尹澄歪着頭問：“會不會折紙？折一個來看看。”

“會！我娘教過我折小鴿子。”瑤光驕傲道，七手八腳的便把個歪歪扭扭的鳥兒折好，誰知道剛要遞到師父眼前，紙團忽然啪的一聲變成了個真的鴿子，扇着翅膀撲棱棱的飛走了，吓到瑤光趕緊往後爬了幾下，而後才奇道：“诶……會成真的啊。”

尹澄點頭：“恩。”

瑤光趕緊又拿出一張紙，胡亂的疊了疊說：“這是包子。”

接着便把出現在手裏的肉包往嘴裏塞。

尹澄看的發怔。

片刻之後，瑤光又狼狽的吐出：“呸呸呸！還是一張紙啊！”

“這只是幻術，傻孩子。”尹澄也從盒子裏摸出張玫紅色的金箔紙，讓它在指間靈巧的成了朵紙花，弄假成真，便遞給瑤光，淡淡微笑了下。

瑤光高興的說：“師父，你手真巧啊。”

尹澄摸摸他的頭：“不難過了？”

瑤光臉上劃過絲尴尬，接着又嘿嘿樂。

尹澄說：“要心胸寬廣。”

瑤光點點頭，忽而小聲說：“師父……”

尹澄微微歪頭：“恩？”

瑤光問：“要是我能把我娘折出來，是不是就真的可以看見她了？”

“也許吧。”尹澄沉默了會兒才輕聲答道。

瑤光立即低頭搗鼓了起來。

也許是陽光太暖，也許是四周太靜，最後他沒有變出娘親，卻困困地靠着師父睡了過去。

尹澄讓瑤光躺在自己的腿上，一邊輕輕的撫下不時間落在他額上的碎發，一邊瞅着潺潺的溪水走神。

警惕慣了的他竟沒有察覺，在身後不遠處的樹旁，靜默的站立着位又傲慢又美麗的綠衣仙人。

待到師徒倆再回靈虛山，天色都已經有些晚了。

心情好轉的瑤光打掃了打掃屋子，準備拿着經書去上晚課。

無意間打開揉在地上的那堆沒用的宣紙，見上面滿滿的“青提”二字，不由的再度嘆息，勸自己別亂想。

人家根本就不當回事，幹嗎自己非要氣的死去活來的？

自尊再微薄，那也還是自尊。

“喂，你看。”瑤光向來喜歡分享，有了什麽新玩意也忘不了拿出來給開陽看一下。

開陽本來正認真的跟着誦經，聞聲悄悄睜眼，瞅着腿邊閃閃亮的厚紙問：“這是什麽？”

瑤光擠擠眼睛：“你會不會折老鼠？”

開陽點頭。

“快折，快折。”瑤光慫恿道。

雖不知這家夥搞什麽鬼，但淳樸的開陽還是聽話的小心疊了起來。

結果完全沒想到，紙老鼠剛擺到地上，就在騰起的煙霧中變成了真的，叽叽叽的叫着便溜掉了，吓的膽小的師姐師妹在周圍尖叫的倒成一片。

瑤光看着好笑，捂着肚子樂不可支。

不料天寶偏比誰都嬌氣，被大老鼠撲到背上，猛的哭着起身逃脫。

惹得本該規規矩矩的孩子們在混亂中東奔西跑起來。

剛進門來視察情況的天樞見到此景，皺眉飛身上前徒手把老鼠捉住，讓它碎成紙片，轉身氣道：“瑤光，跟我出來！”

瑤光哪曉得這玩意其實是師兄給的，狡辯說：“不是我……”

“擾亂晚課也就罷了，還學會撒謊，幾天不教訓你就又沒規沒距。”天樞伸手揪住他的道服，用力拖出東華殿外，将原屬于尹澄的長劍按在他的手裏道：“舉着，不讓你放下不許放下！”

那劍不是普通鐵器，背在身上都壓得要命，靠兩個胳膊長時間擡起來對瑤光而言簡直是酷刑。

他小臉皺成一團：“啊，不要啦……”

天樞露出黑臉瞪了片刻。

瑤光只得膽怯地把劍舉起來，暗自叫苦不疊。

天樞皺了皺眉頭，冷哼一聲便走掉了。

晚課結束，大家都前前後後的結伴準備回雲麓宮休息了，只有自作自受的瑤光還滿頭大汗的站在殿前舉着劍，那模樣活像個傻瓜。

開陽和天寶路過時，不但沒安慰，反而憋笑個不停。

郁悶的瑤光大喊：“不許笑我！”

他們倆幹脆噴出聲，嘻嘻哈哈的離開。

瑤光郁結。

可是等到道友們全都散去，這空空蕩蕩的地方又死寂的可怕。

他流了太多汗，被晚風吹的直發冷，兩個細胳膊更是累的不停顫抖。

“師兄……師兄……累死了……”瑤光無助的嘟囔着，卻也不敢違抗命令，因為之前所有悲慘的經歷已經驗證了一個天樞比十個掌門還兇狠。

堅持到極致時，涼涼的鼻子忽忍不住打了噴嚏。

是因為股熟悉的香氛。

瑤光倉皇側首，果然看到青提眉眼安然的靠在殿門旁，衣擺太飄逸，簡直像是銅鏡中的虛影。

“幹嗎，終于想起我來了？”他惡聲惡氣，心裏發悶着扭頭不看。

青提踩着碧綠雲履，走到瑤光面前說：“中元節前一晚喝多了酒，無意耽擱了。”

“沒關系，反正我和別人玩的也很開心。”瑤光低頭回答道。

話講的很有骨氣，講完眼眶卻泛紅。

青提垂着長睫毛淡淡的說：“不如改日……”

瑤光打斷道：“不用，不想去了。”

青提沉默，片刻之後又問道：“你這是在做什麽？”

生氣的瑤光這才想起自己在被罰舉劍，尴尬的大喊：“關你何事，我不想看到你。”

“你好兇，一點都不溫柔。”青提後退半步，蹙眉講道。

“溫柔你個頭，誰溫柔你找誰玩去。”瑤光見他不肯道歉，還講這種莫名奇妙的話，本來已經平靜的心裏又煩悶的亂七八糟。

青提伸出白皙的手，長思鈴赫然于上：“你……不要了？”

瑤光想都沒想，一下子就将其打落。

小鈴铛順着東華殿前一級一級的白玉臺階滾到不知何處。

這下青提始終淡然的表情才猛的僵住，水眸幽幽的凝視着他一動不動。

瑤光被看的分外不得勁兒，舉着劍吼道：“誰要你的破東西，我不喜歡你了，我不是你的朋友了！”

青提默然良久，終而回答：“我本就沒把你當成朋友。”

說完，便扶搖而上，離于濃郁的夜色之中。

瑤光滿肚子的火撒不出，竟然抽出劍來在玉石欄杆上胡亂的猛砍，砍得石沫飛濺。

遠遠而來的天樞見了，趕快飛過來怒罵：“你在幹什麽！師父給你劍不是讓你這麽用的！”

“我又沒說我要！我根本就不稀罕！你們幹嗎都強塞給我東西！”瑤光猛得把劍摔在地上，氣呼呼的跑掉了。

天樞吃驚的好半天沒講出話來，最後終于回神，彎腰撿起劍與劍鞘上掉落的寶石，拿在手中心痛不已。

可愛之人總有可恨之處。

覺他平時天真爛漫，他便偏偏要不懂事給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