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記名弟子

大殿裏歌舞不絕，舞女們皆是一副好容顏，兩邊伫立的侍衛也同樣是俊美的少年。樂聲中翩翩起舞的舞女們衣袂飄飄煞是好看，而在大殿尊位上的那個黑袍公子只是懶散靠在松軟的高座上，執着一杯酒，眼神是淡淡的虛無。

他周圍環繞着的是容姿堪稱上上之選的侍妾，其中翹楚的小心翼翼靠近輕柔着他的肩或是遞着剝好皮的奇珍異果。而黑袍公子最後似乎是倦了，緩緩飲完杯中的酒就倚在靠的最近的那個侍妾身上閉上了眼，墨發絲絲縷縷垂下，面容恬靜彷如已經熟睡。

那個侍妾在怔愣後立即湧上一股激動之色，身子都不敢挪動一下；半晌靠在自己肩頭的人似乎是真的睡着了，她才小心地側過臉，如此近距離看着她們的尊上還是頭一次，尊上甚是年輕，黑羽般的睫毛如蝶翼，淡白色的嘴唇卻憑空令人感到一股魅色。

她忍不住微微用溫熱的唇觸碰尊上的臉頰。

一雙冷漠的琥珀色瞳孔在她眼前睜開，随後她覺得心口處涼悠悠的，似乎什麽東西被抽走了一般，她最後看到的畫面是尊上淡漠着臉坐正了身子，身後侍衛恭敬上前抽出絲絹擦拭掉他手上的血絲，那雙琥珀色漂亮的瞳孔中是空洞的寂寥，望向遠處。

死去的侍妾在化作原形之前就被拖走，大殿之上仍是歌舞升平，尊貴的妖皇漠然着一張臉随意靠坐在至高的座上，指尖的鮮血已經被擦拭幹淨，随手取出的精魄也被溶入酒水中飲下。又過了段時間，他終于擡手止住歌舞，舞女們停止了腳步，垂首退了下去。妖皇站起來理了理黑袍，墨發雖被月白色的帶子系着，但不免有些碎發垂落到他臉上，模糊了眉眼。

“尊上要擺駕何處？”侍衛長立刻上前低聲道。

“閉關。”妖皇倦倦用手按住額角，指甲是妖異的濃墨，“都別跟來。”

侍衛長帶着侍衛無聲地退下，侍妾們也整齊退開，妖皇孑然一身走出大殿，穿過回廊走向慣常的閉關之所。因為進階太快妖力不穩頭略有些昏沉，捂着額角走了一段路，卻是撞到了人，勉強睜眼從指縫中望去，看見是個婢女，手中端着的湯潑灑在地，白瓷的湯碗碎裂，濺了不少湯汁在妖皇的黑袍上，像是開出了暗紅的花。

這婢女瞧起來面生，膽子也肥，見自己的湯碗被打破，立刻道：“你，你待會走，先随我去膳房證明這碗是你打破的，讓他們再備一碗來。”

妖皇只覺得身上妖力着實需要鞏固一番，懶得理這婢女便擡腳往前走，這婢女也是好膽色，立刻攔着他的去路：“不過是幾步路的事情，你幫我一幫罷。”

妖皇按住眉心，心中一股暴戾的感覺漸漸湧上來，剛想揮袖解決掉這個婢女，一隊侍衛立刻發現這邊的情況，不過幾個呼吸之間就趕過來，為首的一個見到出現妖術攻擊立刻條件反射伸手擋下，這妖術雖兇猛但力道卻不重，侍衛剛擡頭就看清了那黑袍金帶的公子伫立在一旁，一手按着額，一手指尖還殘留着妖術的微光，墨色的指甲濃郁得妖異冷酷。

“尊上！”那侍衛大驚，立刻跪拜而下，冷汗淋淋，“屬下擅自擋下尊上出手，尊上恕罪！”

而那婢女先是愣了半晌才後知後覺地跪下，戰栗地以頭點地。她早聽說他們的尊上是個極不好伺候的人，喜怒無常又生性冷漠，今日如此觸犯……婢女看見湯汁沾到了尊上的長袍，立刻跪行過去用袖子使勁擦去這些痕跡，卻被旁邊的侍衛用劍氣掃開。

不消妖皇開口，侍衛已經醞釀好招數準備将這婢女一擊斃命，剛擊過去在婢女慘白的臉前突然出現一個清秀的女孩，晶金的瞳孔毫無懼意。

而在這同時，一直未動的妖皇突然揮袖掃開侍衛放出的招數，随即掠過護着了那女孩，黑袍落定之時，那金色瞳孔的女孩被緊實地護在黑袍之中，妖皇帶着些怒氣的聲音冷冷道：“誰出手的？”

那侍衛戰戰兢兢道：“尊上……”

妖皇面無表情走過去，修長的手指握上那侍衛的肩，微微用力，震斷了他的骨骼經脈。随後将護在黑袍中的女孩抱了起來，面容似在一瞬間柔和下來：“霜霜，泠末哥哥要去閉關，你先帶着暮暮玩，等哥哥閉關出來再陪你們。”

蘇霜別開了晶金色的瞳孔：“蘇霜當不起尊上如此大愛。”

妖皇手上僵了一僵，而地上跪着的衆妖們都心驚膽戰聽着這女孩如此抵觸着尊上，紛紛猜測會得到如何的後果。但妖皇也僅僅是僵了一下，有些疑惑道：“霜霜？”

蘇霜只是低着頭，瞳仁中是極為複雜的感情交織。

妖皇輕輕撫過蘇霜的發，有些倦道：“是不是我變得可怕吓到你了？你不要怕我，我其實，沒有那麽可怕的。”

連他自己都未發覺，這話真是一點說服力都沒有。

蘇霜忽然道：“那尊上你饒了燭遷姐姐罷。還有……暮暮病了，尊上要去看看麽？”

“病？”妖皇的聲音忽而變冷，琥珀色眼眸掃過跪地的侍衛們，“怎麽，沒人來通知我呢？”

蘇霜淡淡道：“自然以為我和我弟弟是尊上的棄子，不屑一顧罷了。”

“棄子？棄子？你們怎麽可能是棄子？”妖皇按住額角，笑得冰冷，“……整個妖界就是為你們做的鋪墊，棄子？誰說的！”

最後一句抑制不住的殺氣騰然而起，那嗜血的黑綢十二指骨扇在半空中現行，濃郁的兇戾之氣散開。

侍衛們恐懼地伏地道：“尊上饒命！”

蘇霜冷眼看着妖皇一手抱着自己另一手握住骨扇，濃墨妖異的指甲控制中骨扇在興奮地低吟，狂風而起掃過的地方皆是帶起赤淋淋的血液，不消片刻，地上只剩下一片死屍，鮮血潑灑，濃腥的氣味令人作嘔。

而在周邊巡邏的侍衛皆被動靜驚來後，看見的只是單手抱着一個女孩的妖皇，握着骨扇滿臉倦怠，地下除了跪着一個瑟瑟發抖的婢女，剩下的全是漸漸化作原形的屍體，場面之血腥也只有見識過七日血禍的妖才能扛得住。

侍衛長也被驚來，此時長跪不起道：“尊上請息怒！”

妖皇卻沒理他們，方才又施展妖術使得他身體裏的妖力又開始紊亂，遂将懷中抱着的女孩放下，溫聲道：“我要先去閉關，這扇子先給你，調動醫官去給暮暮瞧病還是要什麽東西随你開口。”說着合起手中骨扇遞給蘇霜。

“尊上要是真的有心，為什麽不自己去看望暮暮呢？”蘇霜沒有接過骨扇，聲音透着淡淡的倔強，“提升力量就那麽重要麽？尊上已經是尊上了，為何還要沒日沒夜的閉關？”

“霜霜，我只是……”

“哥哥。”

蘇霜忽然打斷道。

妖皇怔住，半晌微嘆了一口氣，重新将蘇霜抱了起來：“好，不閉關了，去瞧暮暮。”他空出一只手壓住眉心，像是輕輕按揉，其實不經意間微微改動了面容，間接修改了命格，将雜亂的妖力暫且壓住延後，即便這樣的命格更接近死路。

死路便是死路罷，總歸一死，還計較什麽早晚。

妖皇最終還是漠然着一張臉，揮手令侍衛長處理了這場面，遂抱着蘇霜且令那婢女燭遷帶路去往蘇暮住的地方。

蘇霜和蘇暮住的是另一處偏殿，偏殿這果然當得一個偏字，雜草叢生，走了半天也沒有個影子，妖皇面上不動聲色，琥珀色的眼眸卻浮現淡淡的陰沉。

進殿，四下無人，蘇霜皺眉道：“潤姨、森叔？”

話音落下半晌才有人應道，然後上了點年紀的一男一女走了出來，那婦人還在揉着眼睛抱怨道：“你這小丫頭怎麽這麽不會挑時候，我正睡得正好……”她還未說完就被那漢子一把拉倒，雙膝被狠狠磕在了地上，砰地一聲響，婦人尖聲叫起來：“你這老頭子怎麽手這麽重！疼死老娘了！”說完就要揉着膝蓋站起來。

“很疼？”忽然間一個清淡的聲音傳來，仿佛清風洗盡鉛華。

那漢子已經不會說話，縮在地上瑟瑟發抖，而聽到這聲音的婦人也是瞬間呆滞向前望去：那丫頭片子居然不是在地面上，而是被一個黑袍公子抱起，丫頭片子的神色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淡，而黑袍公子背着光，看不見他的神情。

“本尊在問你話。”黑袍公子忽然上前一步，照準婦人的膝蓋就踩下去，斷骨碎裂和婦人的慘叫同步響起，而踩下去的那只靴子緩慢地碾壓，而公子的聲音還是古波不驚，甚至帶了一絲難言的柔和，“很疼麽？”

“尊上！尊上饒命！“婦人終于在慘叫中回過神，連忙求饒。

“你忘記了本尊的問話。”

婦人一時拿不準如何回話，看見自己血肉模糊已是破裂的膝蓋，情急之下只得奉承道：“回尊上，奴不，不疼。”

“那正好，本尊也就沒多少負擔了。”說完，妖皇伸出另一只腳直直朝婦人另一處膝蓋踩下去，碎骨斷裂血花飛濺中，婦人慘聲只叫到一半便暈厥了過去。

跟在妖皇身後的侍衛已經出列一人，訓練有素地用綢布拭去妖皇靴子上的鮮血和碎骨，然後又沉默歸隊。妖皇抱着蘇霜走入殿內，繞過屏風，只瞧得床簾被放下，裏面人影隐約。

蘇霜掙了一下，妖皇便俯身放她下來。她立刻掀開床簾用手覆上裏面沉睡着的男孩額頭，舒了一口氣然後便搖起弟弟道：“懶鬼，起床！”

搖到一半手被妖皇攔着，妖皇坐在旁邊的小榻上，雙手使了個術籠上蘇暮，然後重新抱起蘇霜坐到他的腿上，垂頭道：“不急，讓暮暮多睡一會，我不急這一會。”

蘇霜抱怨：“我是怕他睡死過去了。”

妖皇輕笑一聲：“有我這個改命師在，就算死人也能将命續上。”

莫約過了小半個時辰，外面的都被侍衛料理完畢，燭遷沏好了茶送進來，妖皇淡淡看了她一眼，示意自己抱着蘇霜騰不出手，将茶放在旁邊桌子上就好。燭遷放下茶的時候，正巧床簾裏一聲動靜，蘇暮翻了個身，睜開眼。

妖皇立刻笑了一下：“暮暮總算睡足了。”

蘇暮顯然沒有完全清醒過來，眨巴了兩下眼睛，惺忪看了一下自己姐姐，又看了下燭遷，最後望向了妖皇，然後說出了三句話。

他首先對蘇霜說：“燭遷姐，我的湯呢？”

蘇霜：“……”

然後他又對燭遷說：“潤姨，你也睡醒了啊。”

燭遷：“……”

最後對妖皇道：“皇兄，你終于來看我了。”

妖皇：“……”

沉默半晌，妖皇小心伸出一根手指在蘇暮面前晃了下：“暮暮，你告訴我，這是幾？”

“一。”蘇暮咬字準确，然後揉了揉眼看了床前三人，又道，“啊，原來是姐姐、燭遷姐和皇兄啊。”

妖皇登時被雷劈。

蘇霜适時地咳了一聲：“尊上你先喝茶。”

妖皇手有些顫地接過茶，眉目難言道：“暮暮這是怎麽了？”

蘇霜正色道：“我們姐弟倆在麓臺上沒名沒分，這情形尊上你也瞧見了，所以暮暮覺得需要跟尊上攀上個關系。”

妖皇哦了一聲，抿了口茶：“那也不至于……這樣叫我罷。”頓了下更是別扭地皺眉。

蘇暮此刻已經徹底賴皮：“那就父皇！”

妖皇手一抖，茶都有些被灑了出來。

蘇霜咳了兩聲：“尊上別聽那小子的，我的想法是，要個真實的名分，這樣，我們拜于尊上名下，算個師徒如何？”

蘇暮見風使舵：“師傅！”

妖皇扶額：“……”沉默半晌，他忽然道，“其實我修煉的禁忌妖術你們不适合學，這禁術兇狠，你們沒必要弄的自己那樣。不過你們說的也對，在這麓臺上不能委屈了你們，那就算個記名弟子，以後我看看有哪些知名的高人可以教授你們些東西的，送你們去拜師也不遲。”說完又道，“那這樣算來，你們喊我哥哥倒是不行了，但也不必喊我尊上，就喚我公子罷。”

蘇暮還是最快反應過來：“公子！”而在一邊的蘇霜也是露出一個笑，緩顏道：“公子。”

（回憶篇·完）

妖界十五萬六千年初，妖界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唯一一位妖皇尊上收徒，雖是記名弟子，但這分量依舊很重。蘇霜和蘇暮漸漸在麓臺嶄露頭角，在妖皇座下逐步成長，為後來妖界的太女殿與風暮王的大成打下了伏筆。

而妖皇在收了徒弟之後性情也是改了不少，但始終不能收斂那份殺殘之氣。無奈之下只能決定出城，在凡世走一遭，好好在這繁華世間收斂身上的兇戾。

而這一次出城，綏朝一分四：颉、坁、冷沛、堇，而這四國最是風雲之人莫過于四人。

颉國雍也、坁國慕漣、冷沛國苻嬰、堇國周子夜

在這陰謀與陽謀，情愛與悲痛的凡世，一切的人都不是贏家，一切的人也未曾輸過。

而在這一切令人嗟嘆的四國紛争江湖争霸之時，背後總會有那個易顏改命師公子泠末的身影，他手執十二指骨扇，輪轉之中，儀容萬千。

他傾世一笑，代價是枯骨萬丈。

（《亦是隔世》啓，這裏凡界的故事将在《亦是》中連載，會是個更精彩的故事）

作者有話要說： PS.終于、終于寫到《亦是隔世》的背景了！！

《亦是》的四國背景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妖皇為了收斂煞氣而出城，在大千凡界遇上各種各樣的人，而作為四國以及武林都要敬畏的易顏改命師，絕對精彩！

所以……咳，大家可以去收藏《亦是隔世》了，我應該很快就會更了，呃，先等我将這個完結掉

QAQ《恍若》終于快要完結了啊，下一章就是結束回憶回到現世了，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