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下一刻,錦娘感到手中一空,懷中少年被奪走,幾乎同時利刃徑直當胸穿過,她瞳孔中映出城陽牧秋寒霜般的臉。

“城、城陽老祖……!”

“掌門仙尊?!”

城陽牧秋抱着銀絨,目光冰冷地望着錦娘,連一個眼神都沒給一旁的清本,而清本已被他強橫的威壓,壓得動彈不得。

“若想死得痛快些,”城陽牧秋,“我問什麽你便答什麽。”

錦娘像是被劍定住了,連一根手指也動不了,但整只妖都在發抖,冷汗流水似的往下淌,像是在經歷極致的痛苦。

與此同時,秘境之外,衆門派的掌門、長老們,神情各異,有人劫後餘生一般如釋重負,但也有人神情敬畏,有人欣喜,有人忌憚。

“你們看到了嗎?朝雨道君只用了一劍,一劍!”

“一劍就結果了那麽多蠱獸!”

“雖是低階,但他也壓制了修為啊!何況數目成百上千,還混在那麽多弟子中!蠱獸盡皆喪命,弟子們卻毫發無傷!這是何等精準的劍術,何等高深的法力!不愧是類仙,我等望塵莫及。”

“老祖進秘境、抵達福源洞、殺蠱獸,不過幾息工夫,還完全沒被秘境發覺!普通修士早被震傷彈出秘境了!”

蔔敬之與有榮焉地說:“朝雨道君高風亮節,拼着有損修為,也當機立斷進入秘境,救衆派弟子,此等胸襟,非常人可比。”

說完,還意有所指地看了無量宗範掌門一眼。

範孤鴻:“……”

“只是,城陽老祖救下弟子們之後,碧海金鏡便又失靈了,什麽都看不到,不知傷亡如何。”

“既然蠱獸已死,一切便已經成定局,有老祖在,各位稍安勿躁,大可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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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人道:“此事,陳少主也功不可沒。”

“不錯,”又有人半是揶揄地說,“少主一開金口,朝雨道君便單槍匹馬去救人了。”

陳向晚抿着唇,但沒抿住嘴角笑意,“各位前輩,莫要拿我取笑了。”

大約是有城陽牧秋坐鎮,給人以塵埃落定之感,氣氛也輕松起來,見陳少主沒有生氣的意思,竟還有人提起了當年的婚約,然而,陳向晚不介意,總歸有人介意。

景岑、郗鶴、杜厄等幾位城陽掌門的親傳弟子,面色都有些不愉——明明是自家師尊高節清風,出力救人,怎麽反倒成了萬劍宗的功勞?

郗鶴最藏不住話,皮笑肉不笑地說:“家師正在為救諸派弟子厮殺,各位倒有閑情逸致在此閑聊,還議論起我師尊的私隐了。”

若是其他門派的弟子這樣同“長輩”說話,必定會被申斥,可一則郗鶴、景岑之流,是城陽牧秋親自調教出來的,修為不在很多別派掌門之下,二則他們頂着“朝雨道君親傳弟子”、“太微境”的名頭,即便是個什麽都不會的草包,也要世人讓三分的。

這就是城陽老祖的威名。

那幾位掌門被後輩頂撞,也不敢計較,打了哈哈便強行轉移話題:“碧海金鏡究竟出了什麽問題,法力盡失,怎麽仍舊是一面普通的鏡子,到現在都無法連接秘境?”

秘境內。

錦娘涕淚橫流地求饒:“我只是個聽命行事的小妖,求仙尊開恩饒了我吧!求您給我個痛快!”

城陽牧秋仍保持着抱着銀絨的姿勢,穿在少年腿彎下的、那雙骨節分明的手,食指中指并攏,輕輕一劃,懸在錦娘眼前的劍,便陡然一斬,一下子砍掉了她前半邊身子!

豐滿玲珑的胴體,瞬間血肉模糊,可即便如此,她還是沒死,被城陽老祖以靈力吊着命。

“剛剛就是這裏碰到了他,”城陽牧秋面無表情地說,“看着礙眼。別處倒可以一片片慢慢刮幹淨,再碾碎你的妖丹……”

“我說!我說!”錦娘實在受不了折磨,将自己聽了誰的吩咐,如何潛入秘境,都一一交代:“十方剎大人這些年一直韬光養晦,想東山再起……”

“不不不,蠱獸并不是我們豢養的,我們到底是妖族,怎麽會殘殺同族做那種怪物?都是十方剎從別處弄來的……具體的奴家真的不知了。”

“他吩咐我、去取那小狐貍精身上的鈴铛。”

“我在此處布下天羅地網,清本則将他引過來,我們裏應外合。”

“鈴铛有什麽用我也不知道,只是聽十方剎說,小狐貍精生命受到威脅,那東西才能解開……”

“妖毒,我也沒有解藥……仙尊您聽我解釋!我用妖毒殺人,從來沒想過救人啊!自然不會準備解藥……不過,要救他也容易,他是媚妖,只要以雙修之法,将您的元陽度給他,便無礙了……只是,他已陷入昏迷,無法主動煉化精氣,需要您老人家主導,聽聞您修無情道,必然不會涉獵這種下三濫的法子。”

“雙修之法我也略懂一二,仙尊,奴家教你,作為交換,您饒我一命吧——”

錦娘的話戛然而止,維系她生命的靈力猛然撤掉,她抽搐兩下,身體便迅速枯萎腐敗,失去了最後一絲精氣神。

倒在一旁的清本被這情形吓到,發出一聲低啞的驚叫。

城陽牧秋看了他一眼。

清本全身一顫,匍匐在地不斷叩頭:“掌門仙尊!弟子知罪了!不該聽信他們的花言巧語,不該一時貪心,答應了他們許的好處!是他們、是那妖族,給了我好多洗髓丹,将修為提至金丹巅峰,換我為他們做事,我只是、我只是太想出人頭地……”

“你很吵。”城陽牧秋微微皺了皺眉,緊接着,清本便被一劍割斷喉嚨,血濺當場,旋即身上着起熊熊大火,毀屍滅跡。

終于安靜了。

城陽牧秋終于抽出時間,可以好好看看懷中少年,以清本屍身為薪柴的灼灼火光,将山洞照得亮如白晝,也照出懷中少年的輪廓。

五官生得精巧妩媚,可臉蛋有一點未脫稚氣的幼态,是只毛才堪堪長齊的年輕媚妖,梳着道童的丸子頭,一頭烏發規規矩矩用發簪挽住,幾縷發絲垂下,額角處有一點絨絨的細軟碎發,襯得人又乖又軟。

銀絨還穿着那套弟子服,奎岳的衣袍對他來說略大,領口處松松的,不知何時,那枚鈴铛竟又自動回到了銀絨脖子上,雪白的肌膚上,墨玉的鈴铛,格外惹眼,城陽牧秋試圖将鈴铛扯下,可即便是他,竟也拿它毫無辦法,又投鼠忌器,怕用蠻力會傷了銀絨,只得作罷。

最後,他抱着少年,大步離開充滿蛛絲和屍體焦糊味的山洞,沿着曲折的密道,找到一處與之連通、卻幹爽無人的嵌窦。

城陽牧秋從儲物袋裏摸出一件繡滿了符文的上等法衣,以法衣為床,小心地将銀絨放上去。

少年嘴唇紅得能滴血,臉色比紙張還白,這是中了妖毒的典型症狀。

“雙修麽?”城陽牧秋喃喃道,“只有雙修才能救你嗎?”

堂堂太微境掌門、當世第一大能、被世人尊稱為“類仙”的城陽老祖,想要解除小小妖毒救人,會只有這一種辦法嗎?

可城陽牧秋選擇性忘記了曾涉獵過的祝由之術,竟對那蜘蛛精的建議奉命唯謹,近乎虔誠地撥開少年身上那件略顯寬大的弟子服,又撕成碎片——他早看這衣服不順眼了。

碧海金鏡與秘境的聯系已被他切斷,這幽暗的山洞中,再沒有別人,沒人會知道今日發生了什麽……城陽牧秋條分縷析地為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設,才俯下身,對着少年那紅得過分的唇吻了下去。

銀絨是被疼醒的。

周遭漆黑一片,地上有些硬,卻不涼,像與粗糙的地面隔了一層上好的雲錦,身上有些黏膩,還有熟悉的酸疼。

銀絨:“?!!!”

銀絨慌了,他明明記得自己失去意識之前,正面對一只大蜘蛛,那蜘蛛精好像對他态度怪怪的,甫一見面就誇他漂亮,還動手動腳……但是,那不是只母蜘蛛嗎??

他為什麽會屁股疼???

“你你你對我做了什麽?用的什麽東西?”銀絨又怕又氣地質問。

該不會是她的蜘蛛腿吧?那也太惡心了!

回答他的卻不是錦娘那女妖精,而是一道熟悉卻沙啞的聲音,帶着一點事後的餍足,聽起來很有磁性:“醒了?”

“!!!!!”

這聲音、這聲音……

銀絨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得尾巴上的毛毛都炸起來了,不是夢,那為什麽他會聽到那位祖宗的聲音?

城陽牧秋的聲線飛速恢複了往日的清冷:“醒了就起來,該走了。”

銀絨:“…………”

很好,還是那個讨厭自己還來不及的祖宗,剛剛的缱绻都是錯覺,那應該不是夢了。

銀絨試着站起身,只覺兩條腿都發軟,險些跌倒,好在被一把扶住——扶人的速度之快,就像是時刻守在一旁,看顧着自己似的,不過銀絨清楚這不可能。

一定是祖宗的五感太過敏銳,啧,不愧是大能!

“很疼嗎?”大能發話了。

銀絨:“啊?什麽疼?”

不怪銀絨反應不過來,上次完事,祖宗提了褲子就走,仿佛連看他一眼都嫌晦氣,何曾關心過他?

“……你那裏。”城陽牧秋憋了半晌,也沒說得很明白,銀絨倒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了。

“還好,”銀絨說,“比上次好多了。”

這倒是實話,上回把他疼得嗓子都哭啞了,祖宗還是只顧自己暢快,險些沒把他折騰死,而這一回,只是酸酸脹脹的,沒有那種撕裂似的疼。

不是祖宗良心發現懂得心疼人,便是他興致不高,折騰得次數比較少。

銀絨傾向于後者,不過……

“祖……呃,掌門哥哥,你……為什麽要對我……呃,對我……”

“為了救你。”城陽牧秋道,并将洞中發生的事情,簡明扼要地說了一遍,語氣之平靜疏離,絲毫聽不出他們不久之前,才有過親密的滾床單之誼。

好在銀絨也不奢望祖宗對自己能有什麽情誼,并覺得有這麽一層“救命之恩”在,才合情合理,畢竟城陽牧秋那麽厭惡他,卻還留他在身邊,不就是為着還“救命恩情”的因果嗎?

不管怎麽說,得救了,銀絨是感激城陽牧秋的,而後悄悄調息了一遍體內靈力,然後驚喜地發現:他!修!為!又!增!長!了!!!

不但體內靈力愈發精純充沛,連妖丹也瞬間恢複了一半!

妖丹的完整度達到了四分之三!這樣算起來,只要再雙修一兩次,他便可以徹底恢複了!這下子,銀絨連身後的疼痛和雙腿的酸軟也顧不得,歡騰地跳起來,一頭紮進城陽牧秋懷裏,“謝謝哥哥!”

“主人你真好!!”

洞中雖漆黑暗淡,可修為越高的修士目力越驚人,城陽牧秋看得清少年緊緊抱着自己,身後毛絨絨的大尾巴還興奮地一甩一甩,便不由得想起不久之前,這具身體有多麽修長柔韌。

他身形僵了僵:“松開,去把衣服穿好。”

銀絨“唔”一聲,知道自己又被嫌棄了,但也不沮喪——修為又雙叒叕提升了一大截兒,他高興還來不及呢——歡歡喜喜地摸黑找衣服去了。

然後就停了下來,遲疑道:“衣服……好像碎了啊,一定是被那大蜘蛛抓壞的,哎呀,這怎麽是好,這衣袍可是奎岳的呢!”

黑暗中傳來城陽老祖的冷哼:“他送你的衣服壞了,你很心疼?”

“那當然了!”銀絨,“不過不是送的,是借的,這弟子服幾年才發一套,很貴的,這可倒好,我要賠他一大筆靈石了。”

“一套衣袍而已,想必他也不會介意。”也許巴不得送給你呢。

“不行的,”銀絨沮喪道,“我同他非親非故,怎麽好占這麽大的便宜?”

他是窮慣了的鄉下小妖,比那些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世家少爺和從小長在大宗門的弟子,更知道靈石意味着什麽,別說他同奎岳沒有沾親帶故,就算是親兄弟,也要明算賬呢。

城陽牧秋卻抓錯了重點:“你覺得自己跟他不熟?”

銀絨捏着破成碎布條的弟子服唉聲嘆氣,也沒注意自己答了一聲“嗯”。

城陽牧秋滿意了。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城陽老祖在銀絨面前很容易“陰晴不定”,譬如現在,他老人家丢給狐耳少年一套法衣——也就比奎岳那套內門弟子服貴重幾百倍——吩咐:“穿上。”

又道:“一套弟子服而已,本尊着人再置辦幾套新的,你拿去還給他就是了。”

銀絨歡喜得頭頂一對毛絨絨的狐耳都豎起來了:“真的?哥哥你怎麽對我這麽好?”

城陽牧秋沒理他,大步邁出了山洞。

山洞外豁然開朗,天光清朗明媚,銀絨屁颠屁颠跟了出去,這回“雙修”真的不錯,不像從前似的激烈過了頭,弄得他幾天下不來床,如今除了某一處隐隐作痛,雙腿有些酸軟之外,整個人神清氣爽,沒有絲毫影響。

銀絨惬意地伸了個懶腰,而後,就發現了自己胳膊上的吻痕。

“……”他扯開領口,又掀開衣擺,發現……竟然到處都是吻痕!?

銀絨疑惑極了,不是說這次“雙修只是為了救命”嗎?那直接提槍上陣就好,多此一舉地親什麽呢?

城陽牧秋顯然也注意到自己在小狐貍精身上留下的痕跡有些多,不大自在地別過視線,出口的話卻仍舊清冷正直得無懈可擊:“我有話問你——關于你的墨玉鈴铛——咱們找一處無人打擾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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