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銀絨剛被人救了命,自然都聽對方的吩咐,乖乖跟在城陽牧秋身後,只是吻痕的事一直沒機會問出口——仙尊走在前面,從頭到尾連個眼神都沒給他,擺明了不想搭理銀絨。

銀絨便閉了嘴,假裝自己是只沒開靈智的野狐貍。

只是城陽牧秋忽然停下,銀絨沒注意,直接一頭撞在了他背上。

“……!”

祖宗最讨厭別人碰觸他,銀絨緊張到頭頂狐耳都背過去了:“我不是故意的!”

城陽牧秋卻沒遷怒,答非所問:“銀絨,你發現這裏有什麽問題了嗎?”

銀絨四處看看,只見不遠處有一片竹林,那竹林看起來很眼熟,與進福源洞之前他們休息的那一處有些像,只是沒有流雪鳳凰堂搭建的臨時竹屋,總覺得缺點什麽,其實那竹屋也好搭,羅北變大身形,一屁股就能坐彎一排竹子……

……等等!他把羅北給忘了!

清本拿羅北當做誘餌,誘導銀絨進入圈套,他還記得羅北被那錦娘的蜘蛛絲纏住的情形呢!

“掌門哥哥,不,仙尊,我的朋友羅北——那只兔子精——可能還在山洞裏呢?我可以去找他嗎?”銀絨問得忐忑,本以為祖宗會嫌麻煩不準他多生事端,卻沒想到城陽牧秋很痛快地說:“去吧。”

“?”銀絨,“真的?”

“那我走啦!”銀絨不敢耽擱,得了允諾之後,拔腿便往回趕,走路帶風,因為城陽牧秋的袍子對于他來說有些大,還不得不拎起衣擺,露出城陽牧秋平日穿的亵褲,褲腿已經被挽了起來。

城陽牧秋一直目送銀絨消失在視線中,才背着手,對着面前虛無的空氣說:“出來。”

“……”

“……”

一頭黃牛大小,通身黝黑長毛,頭頂長角的“怪獸”現了身,目光炯炯地望着城陽牧秋,而後彬彬有禮地點了點頭:“仙尊好眼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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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陽牧秋微微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他:“獬豸大人,久違了。”

獬豸:“久違久違,上次見您,是四百,還是五百年前的事了?那時候您才剛剛突破金丹,還是十幾歲的少年……”

城陽牧秋顯然沒耐心聽他憶往昔,打斷道:“本尊有事情請教。”

獬豸打了個響鼻,不大好意思地說:“您是想問福源洞的事吧?是我的疏忽,被那蜘蛛精給蒙蔽了,她的妖毒居然有致幻作用,連我也着了她的道兒,這幾萬年白活了……”

“其實錦娘的妖毒對我這種與天地同壽的老家夥來說,并不致命,但它有個副作用,就是會讓人看到自己內心最渴望的東西,您也知道,我在長洲秘境看守福源洞已經幾千年啦,那洞黑咕隆咚的,十年才能迎來一批吵吵鬧鬧的小崽子,我很想換一份差事,換個遼闊明媚的地方也好。”

“所以,”獬豸又打了個響鼻,“一時疏忽,中了幻術,以為上神答應我換個位置,就把我的‘福源幻境’搬到這裏啦。”

城陽牧秋惜字如金:“難怪。”

獬豸:“仙尊眼力卓絕,一眼就發現這是幻境,既然進來了,還是老規矩,得答對了問題才能進出。”

城陽牧秋沒為難他,一點頭,以示盡管問。

獬豸:“只有說出真實想法,才算過關,否則只能終生困在秘境之中!不過你我是老朋友了,問題不會太難。”

獬豸一副準備放水的樣子,問:“你與剛剛那只小狐貍精是什麽關系?”

城陽牧秋:“……”

城陽牧秋:“他是我的靈寵。”

獬豸:“?”

城陽牧秋眉毛一挑:“還不放行?”

獬豸為難地拿蹄子刨了刨地:“得說實話啊。”

“……”城陽牧秋,“其實靈寵也不算,我們沒有結主仆契。”

“你的意思是,毫無關系?”獬豸,“這個答案也沒有通過。”

城陽牧秋心中升起一陣煩悶,他和銀絨算什麽關系,連他自己也理不清楚,最親密的事情都做過了,卻什麽承諾都沒給過對方,他不能、也不敢細想,于是冷冷道:“換個問題。”

獬豸:“……”

獬豸迫于老祖的淫威:“那你為何要對他那麽好?不惜有損修為,也要進入秘境救他?”

城陽牧秋:“本尊欠他一條命,報恩而已。”

“……”獬豸忐忑地說,“這也不是實話,無法通過。”

銀絨從山洞折返回來的時候,正看到老祖一掌将一頭黃牛那麽大的黑毛怪獸拍飛——其暴力程度,非常沒有掌門仙尊該有的風範。

很明顯,祖宗心情不好,也不知道那怪獸怎麽惹到他了。銀絨掉頭就準備跑,卻還是沒躲過城陽老祖的怒火:“你去哪兒,回來!”

銀絨慫兮兮地折返回去,讨好地笑道:“主人您還在等我呀,您可真好,剛剛回了趟山洞,發現羅北不見了,沒有它的屍體,也沒有多餘的血跡,估計是醒來之後自己掙脫掉,跑了。”

城陽牧秋卻沒耐心聽這些瑣碎的“廢話”,一把扣住銀絨的手腕,便往不遠處的竹林中去。

銀絨還是少年身形,城陽牧秋大手能扣住他半條小臂,完全掙脫不開,只能跌跌撞撞地跟着走,城陽牧秋個子高,是在人堆裏,也鶴立雞群的那種高,腿長步子大,銀絨只能小跑跟上,嘴上不敢說什麽,心裏已經對這陰晴不定的祖宗飙髒話了:您是又犯病了嗎?跟別人發脾氣為什麽要連累到我?

城陽牧秋把銀絨一路拎到竹林中,鋪了件法衣,席地而坐。

“坐下,有話問你。”

銀絨:“……”您這到底是講究還是不講究,說您不講究吧,嫌地上髒,鋪些衣物無可厚非,說您講究吧,那法衣可是不沾塵土、不受火侵、不濡水漬的上等貨,在琵琶鎮能值兩套四合院!就這麽墊屁股底下坐着?

可心裏怎麽想,面上也不敢忤逆這祖宗,銀絨乖乖坐下,還把脊背挺得筆直:“您問。”

城陽牧秋:“說說你脖子上的鈴铛是怎麽來的。”

銀絨一五一十地說:自打師父撿到他的那一天,就戴在脖子上了,怎麽也扯不下去,只有一次,便是小時候差點被燙死,鈴铛自動脫落。

“對了,那大蜘蛛咬我的時候,鈴铛也掉了,”銀絨心有餘悸地說,“多虧你把餘毒替我吸走了……”

城陽牧秋又問了銀絨何時被師父撿到,從小到大曾見過什麽奇怪的人,最後又令他演示了如何操控寒氣。

眼見着銀絨讓一根翠竹結了霜,又将白霜吸到自己面前,那顆翠竹因失去水分,迅速發黃枯萎,城陽牧秋便若有所思地望着銀絨,許久都沒再說一個字。

銀絨被他看得有些發毛,但也不敢開口,亦不敢離開,只好坐得筆直,任由他看,緊張到頭頂一對毛絨絨的狐耳都緊緊向下貼去,手裏無意識地捏弄那團霜球。

“你說過,情動的時候,就會露出狐耳和尾巴?”城陽牧秋忽然沒頭沒尾地問。

“?”銀絨老實道,“是的,我控制不住……”

城陽牧秋:“太微境如日中天,穩穩壓住了無量宗,他們再無翻身之日,幾個徒弟可堪大用,本尊願做閑雲野鶴。”

銀絨:“???”不是,你說什麽呢?為什麽我完全跟不上您老人家的思路?

“光複師門、大仇得報,我終于,”城陽牧秋喃喃道,“終于能為自己活一回了,什麽無情道,呵。”

“???”

從剛剛起,銀絨就意識到祖宗不大對勁兒,現在,他是能确定了——城陽牧秋絕對不對勁兒!

城陽牧秋将銀絨按在地上,撥開他身上的、他的衣袍,目光是銀絨從來沒見過的缱绻溫柔,“銀絨兒,你為何要穿我的衣袍?連裏邊的亵衣也是?”

銀絨:“!!!”這他媽不是你給我的嗎?

城陽牧秋溫柔得叫銀絨直炸毛,嘴裏說着他聽不懂的話:“我知道,從前委屈了你,但自此以後,本尊會補償你,來,再叫一聲哥哥。”

有那麽一瞬間,銀絨懷疑自己與這竹林融為一體——他就像顆竹筍,被一層層撥開,最後只剩下精光白嫩的筍心。

城陽老祖撥筍撥得得心應手,吃筍也吃得津津有味,筍清甜多汁,被吃得啧啧有聲,城陽牧秋那雙淡漠疏離的眸子,頭一次染上溫情而癡迷的色彩,脈脈地看着銀絨,俯身吻上他的唇,“謝謝你一直不離不棄,無論我如何冷臉相待,你也不曾想過離開。”

銀絨:“?”

銀絨很想說他什麽時候不離不棄了?他不是不想離開,他是妖丹還沒到手,不甘心就這麽走!

然而,城陽牧秋嘴上說得缱绻溫柔,可做起來根本不是那麽回事兒。

銀絨連破碎的抗議都說不出來,很快就只剩下哭了。

你媽的,狗男人,上次我身上沒傷,這次必須要補上對不對?這還不止,銀絨很快就弄明白祖宗是怎麽在他身上留下吻痕的了。

疾風驟雨,如瓦缶鳴,也不知過了多久,鮮筍快被舂成筍汁的時候,城陽牧秋才停下來,滿足地把銀絨抱進懷裏,啞聲道:“天色不早,我們安置吧。”

還不忘給銀絨一個晚安吻。

“……”銀絨氣得毛都炸了。

安什麽置啊?他疼得兩股戰戰,根本睡不着好嗎?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為什麽祖宗突然跟發了情的妖獸一樣,還說那麽多奇奇怪怪的話?

“……胡銀絨?”

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銀絨頭頂毛絨絨的狐耳“刷”地豎起來,警覺地擡起頭,就見一個頭頂長角,黑乎乎的東西,瞪着一雙锃明瓦亮的圓眼睛,正看向他。

銀絨下意識往城陽牧秋懷裏一縮:“你別過來啊!我相好的一根指頭就能碾死你!”

獬豸忙道:“這是我的幻境,闖入福源幻境的生靈,都需聽我差遣,他又中了妖毒,又強行壓制了修為,這會兒終于撐不住了,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

銀絨抓住重點:“福源幻境?你是本該看守福源洞的獬豸?”

獬豸:“正是。”

獬豸:“那個,你能出來,借一步說話嗎?對着朝雨道君,我有點怕。”

銀絨很能理解他的心情——畢竟白天的時候,城陽老祖一掌把獬豸拍飛,他一個外人看着都覺得疼——可銀絨并不知道對方是敵是友,不敢離祖宗太遠,何況,他屁股好疼,腰也酸,腿也軟,懷疑自己根本站不起來。

“就在這裏說吧。”

“好吧,”獬豸那雙圓眼睛咕溜溜一轉,小心地窺了城陽牧秋幾眼,才說,“福源幻境的規矩,想必你也是做過功課的,并不難,只要答對了問題就能出去,你和朝雨道君是一起來的,你答對了,便也可以帶他出去。”

“事不宜遲,那我們開始吧!”

“……”銀絨,“等等。”

獬豸:“有什麽問題嗎?”

銀絨從前聽清田、清軒等人講過福源洞的規矩,只有答對了問題才能進入,出來的時候亦然,可他們這些弟子是進洞尋寶的,福源洞算是秘境送給每個進入歷練之人的福利,所以衆人都是主動“答題闖關”,都該主動求這獬豸問問題。

如今,怎麽輪到獬豸着急了?

銀絨:“進福源洞不是應該有寶物拿嗎?”

獬豸忙道:“是我疏忽了,原本該入幻境的弟子自己淘換,如今就省去你尋找的麻煩,我直接送你最合用的寶貝,你不是得了一塊涅槃羽歲嗎?那東西雖是難得一見的天靈地寶,可到底是塊未經雕琢的頑石,我送你一把雕刀,可将涅槃羽歲的精華煉化出來,有朝一日,或許能救你一命。”

話音剛落,獬豸便将一精美小巧的布袋,丢到銀絨手裏,“那現在開始吧?”

銀絨:“……”

那絨布袋靈力充盈舒緩,一碰就知道是好東西,可被上趕着送了好東西,銀絨心裏更沒底了,忍着身後一陣陣的脹痛,勉強撐起身子,一口氣問:“你為什麽急着趕我們出去?為什麽不去問城陽老祖問題?還有,城陽衡到底怎麽了,他變成這樣,可與你有關?什麽時候能恢複?”

獬豸:“……我真的沒有惡意!只是想趕緊送走這尊大佛!”這麽大一個化神期大能,賴在他的幻境裏不肯走,他壓力也很大啊!

銀絨努力忽視腰臀處的酸疼,虛張聲勢地支起腦袋,就那麽靜靜地看着他,琥珀色的大眼睛微微眯起,擺出一副“你不說清楚我就不答題”的無賴态度,還真唬住了獬豸。

“……好吧我說,”獬豸,“我問過朝雨道君,但他很不配合,沒說過一句實話,他變成這樣,是中了妖毒,就是那只蜘蛛精,想必你是見過的,這妖毒對普通人或者妖是致命的,對他這樣的大能,只有一點致幻作用,能讓他看到內心最渴望的東西,不過不必擔憂,這毒持續時間不會太久,可自行排解掉。”

銀絨卻抓住了重點“內心最渴望的東西”?他好像的确聽祖宗說過什麽“光複師門、大仇得報”、“徒弟可堪大用”、“做閑雲野鶴”……

這都可以理解,但是……他為什麽要按着自己這樣那樣啊?銀絨百思不得其解,然後忽然想到,他方才意識模糊時,曾說過“受夠了無情道”,所以想放縱一回嗎?那祖宗也夠悶騷的。

人前道貌岸然,人後這麽狂野,這幕天席地的,一般人都不好意思!

只可憐自己,撞上了他老人家中毒發狂,這一頓磋磨……不止屁股開花,連身上也被啃得沒有一塊好肉,最難的是,因為折騰得太厲害,銀絨很快就沒了力氣,采補之術只用出來一部分,後面幾次又是白白給人添了樂趣!如今他又累又全身酸疼,還沒來得及檢查一下自己的妖丹……

“胡公子?銀絨?你在聽我說話嗎?”獬豸的聲音喚回了銀絨的思緒。

銀絨:“對不住,您說。”

獬豸:“問題很簡單,你和城陽衡是什麽關系?”

不知是不是錯覺,黑暗中,竟感到獬豸那雙锃明瓦亮的圓眼睛閃過了興奮的光芒,像個想窺探別人私隐的長舌婦。

“……”銀絨老老實實地說,“我是他的靈寵。”

獬豸:“???!!!”

“啊,不對嗎?”銀絨有些不好意思,“其實只是名義上的,我們之間并沒有結主仆契,那應該算沒有關系?”

獬豸:“!!!”

銀絨:“答案還是不對嗎?”

獬豸都懵了,懵就懵在,答案非常準确!兩次都答對了!

他是天生地養的靈獸,能辨是非曲直,考驗的是人是否誠實,而非客觀事實——也就是說,倘若被詢問的對象認為他們之間的關系是“主人與靈寵”,并如實回答,那便算答對了,可以過關。

但獬豸實在太好奇,忍不住違反規則,又問:“那你覺得,他為何要冒險救你?”

銀絨還是對答如流:“他欠我一條命,所以要還因果。”不然還能有什麽原因?

“這回答對了吧?可以過關了吧?”

“……”獬豸,“可以可以。”

有趣,有趣,同樣的兩個問題,同樣的兩個答案,一人全隊,一人全錯,他還是頭一次見這樣的奇景!

獬豸哈哈大笑:“恭喜走出福源幻境!後會有期!”

他話音剛落,周遭景色就跟着變換,這哪裏是竹林?分明是一片赤火蘆,好在赤火蘆也生的高大且茂密,能遮掩蔽體,不至于被人發現他們衣衫不整的樣子。

銀絨實在沒力氣動彈,見狀松口氣,就着城陽牧秋的胳膊,枕了下去,他天生不畏寒,即便在夜深露重的野地,也能睡得香甜。

銀絨打了個呵欠,緩緩合上眼睛,身上的酸疼也在困意的作用下,漸漸減輕,銀絨無意識地往城陽牧秋懷裏縮了縮——就像在琵琶鎮,兩人相擁而眠的日日夜夜一樣——終于沉沉睡去。

第二日天光大亮時,兩人才轉醒,确切地說,是城陽牧秋被昨日的“夢魇”吓醒,又驚動了懷中的狐耳少年。

妖毒對他作用時間不長,不過一天,便自動解開了,但令人難以接受的是,中毒之後的每一幕,他都記得清清楚楚,包括看到了哪些幻象,包括他對懷中人做了什麽、說了什麽。

城陽牧秋對上銀絨睡意朦胧的、因被吵醒而帶着些埋怨的漂亮眸子,看着他身上斑斑點點的痕跡,整個人都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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