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二更)
城陽牧秋愣在當場,這……還是那個整日追着自己的小狐貍精嗎?銀絨怎麽會說出這種話?
就在這時,說有事要辦的四人,還真的一語成谶,玄風折返回來:“少宗主,城陽仙尊,外邊出事了!”
陳向晚一直疑心妖族會作亂,聞言起身便跟了出去,一向以降妖除魔為己任的城陽牧秋卻沒動,穩穩坐在原處,皺着眉對銀絨道:“你想提什麽要求,都可以說,再這樣鬧,便真的不準再回太微境了!”
“……我真的沒想回去。”銀絨覺得和祖宗單獨相處壓力好大,便也想起身出雅間,卻又被城陽牧秋攔住:“你是在介意我和陳向晚曾有過婚約嗎?本尊可以告訴你,當初不過是——”
“你和誰有婚約都跟我沒關系。”銀絨打斷他,“仙尊,咱倆本來就沒有關系,你自己也說過,不要讓我妨礙你的道心,這件事我牢記在心,所以我很有分寸的,咱倆雖然睡過幾回,但不都是為了取回妖丹嗎?現在妖丹已經差不多拿回來了,咱倆恩怨兩清。”
“哎,我在信上說得明明白白,你怎麽就是看不懂呢?”銀絨覺得他們之間的溝通一定出了什麽問題,又見城陽牧秋愣愣地坐在原地,似乎也沒有要再攔他的意思了,銀絨便趁機起身,一溜煙追出去,看熱鬧去了。
樓下的動靜鬧得挺大,半條街的人圍得裏三層外三層,中間圍着兩位穿紫衣的星輝樓女修,以及一個幹瘦矮小的男人,推着一輛板車,上邊躺着個病弱的老人,正在嚷嚷:“都是你們辦事不利!俗話說女人當家,房倒屋塌,我看說得沒錯,年年交歲貢,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還不如從前的玄陰谷!”
年輕些的女修怒道:“若真是三屍作祟,換做玄陰谷也要請大宗門前來平亂,怎麽換做我們就是無能?”
另一位女修攔住自家師妹,問:“到底發生了什麽,你仔細講出來,若真有其事,我們立即派人去求助四大宗,若是你無理取鬧,也別怪我等不客氣。”
銀絨從樓上,望見陳向晚已撥開人群往中間去了,身邊沒個熟人,便問看熱鬧的群衆,“底下怎麽回事啊?什麽三屍作亂,跟玄陰谷有什麽關系?”
玄陰谷他有印象,是個門下所有弟子都不怎麽讨喜的奇葩門派,受無量宗的庇護。
“江北原本都是玄陰谷的地盤,後來技不如人,失去一部分城鎮,比如章乙鎮便被星輝樓接管,如今已有五十餘年了。”說話的卻是城陽牧秋。
銀絨:“哦。”
城陽牧秋:“至于三屍,指上屍、中屍、下屍,也稱‘青姑、白姑、血姑’,人死後,魂升天,魄入地,只留三屍游走,四時八節,享受祭祀,如果祭祀不足,便會作祟。其中以‘血姑’最麻煩,它好色喜殺,會蠱惑英俊男丁,或是奸殺妙齡女子。”
銀絨:“……哦。”
祖宗這是怎麽了?從前他背書看不懂,去請教城陽牧秋的時候,他總是不耐煩地說“讀書千遍其義自見”,只勒令銀絨去死記硬背,背不下來便要打板子,又兇又橫,現在怎麽回事?自己只是随口一問,他怎麽解釋得這樣詳細?
城陽牧秋:“你剛才說的可是實話?”
銀絨把視線從樓下的熱鬧裏拔出來,看向他:“?”
城陽牧秋咬牙道:“你同我……只是為了拿回妖丹?”
銀絨覺得祖宗的目光有些怕人,下意識往後縮了縮,慫慫地說了實話:“是啊。”
城陽牧秋的表情更可怕了:“即便沒有陳向晚,沒有人提那個不知所謂的婚約,你也要走?”
銀絨這回真的被吓出了妖身,頭頂冒出一對毛絨絨的狐耳,剛冒出來,就慫兮兮地向後貼在腦袋上,他舔了舔嘴唇,微微低了頭,悄悄擡起眼睛,偷眼看城陽牧秋,不敢說話了。
其實他不是完全不介意那個婚約,但也如祖宗所說,有沒有婚約,他也要走的,他早就看清了,他們的身份雲泥之別,他胡銀絨雖然修為一般,窮得叮當響,但他知道自己生了一副漂亮皮囊,至少一輩子是不缺男人的,何必死乞白賴地在一顆樹上吊死?
那棵樹又那麽嫌棄他,好像沾上一點,就是玷污了祖宗。
每次做完那事,城陽牧秋都立即躲得遠遠的,那種悔不當初的模樣表現得有多明顯,銀絨又不瞎,怎麽可能看不出?
他早就不是琵琶鎮那個重傷失憶、會拄着拐杖,早起替他煮朝食,為他縫補布偶的阿哥了,若再留着那種妄念,豈不是自取其辱?
城陽牧秋卻不甘心,竟問得有些急切:“那你為何、要跟着陳向晚?”
若還不是介意他與自己有過婚約,若不是心裏有自己,為何還要跟着陳向晚?
“不是我跟着他,是他跟着我。”銀絨說,“你家道侶可能聽了些風言風語,所以誤會了我們的關系,不過你放心,我都解釋清楚了。”
銀絨讨好道:“仙尊,你雖然讨厭我,但對我的恩情我都記得,不會不懂事到給你添麻煩的,我對他解釋得清清楚楚,我們只是普通的主人與靈寵,而且連主仆契都沒結,一絲一毫關系都沒有,如今我已是自由身,我保證,此生不會再回太微境,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啊,但今天不算吧,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您老人家會跑到這裏來捉妖,總之你放心,我胡銀絨一輩子都不會再礙你的眼了!”
“城陽老祖!真的是城陽老祖?求您給我們做主!”說話的工夫,樓下那位鬧事的矮小男人竟不知什麽時候爬上了樓,見到城陽牧秋納頭就拜。
哪知老祖一肚子火氣正不好發作,正好撞在槍口上了。
“啪!”
“何人喧嘩?”
城陽牧秋一掌拍在圍欄上,整棟怡韻閣寸寸龜裂,順便便有了搖搖欲墜之勢,有靠在欄杆上的看客發出驚呼,但木質樓閣卻安然無恙,那些皲裂的木紋又在頃刻之間恢複了。
這一回,樓上樓下的看客全都發出了震驚的嗡嗡議論聲。
樓上那位高大的青年,居然一掌就拍碎了整棟樓!
這還不止,他又花了幾息工夫,把樓修複好了!
只要靈力足夠強橫,就能毀壞建築,但在一息之間恢複,那就要靠精妙深厚的法力,雖是随手而為,但更看得出,這是何等強大的修為?所以,那幾位外來修士說得沒錯,他可能真的是城陽老祖啊!如果是修真界第一大能城陽衡,那他做出什麽來都可以理解!
“城陽老祖不是五百多歲了嗎?怎麽看起來那麽年輕?和說書先生講的白發老者形象完全不符啊!”
“虧得你家還出過一位築基修士,怎不知‘面容越年輕說明天資越強’?像老祖這樣的仙人,當然長生不老啦。”
城陽牧秋被銀絨那句“同你雙修只是為了取回妖丹”噎到想随手砍殺些什麽,這瘦小的村民就撞到面前。
那村民剛剛面對星輝樓的年輕女修有多嚣張,如今生受了這“下馬威”之後,面對高大威嚴的城陽老祖,就有多畏縮,即便被剛剛拍圍欄的餘波震得嘴角流血,也仍舊不敢控訴一句,鹌鹑似的縮在地上,不停地叩頭。
城陽牧秋看不慣他這幅模樣,見回廊上圍了這麽多人,也心知不是和銀絨說話的好時機,便壓着火氣,問:“什麽事?”
那村民差點沒被吓尿褲子,已經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還是陳向晚簡明扼要地解釋了一番:原來,章乙鎮外圍有個章河村,大約三日前,村中走失了一個十八歲的後生,大家最開始沒當回事,畢竟拐子只拐女人和娃娃,拐個大小夥子能做什麽呢?
但很快,更多的後生失蹤,不過一天的工夫,全村二十歲左右的俊後生,全都失蹤了!只剩下年紀大的,或者眼前這位一般,長得歪瓜裂棗的。
還有村人聲稱自己看到了騎着紅馬的小孩子,有老人說小孩子和馬都是‘三屍’所化,村中丢了男丁,不是人為,而是血姑來吸精吃人了!
等到半夜還不見人回來,大夥更坐不住,派人去星輝樓請修士們幫忙找人,然而,星輝樓一開始并不知道事情有多嚴重,只派了兩個年輕弟子去看看究竟,兩位剛築基的小姑娘打探到血姑作亂,便說若真是三屍,她們處理不來,需得請大宗門幫忙。
哪知這一句話捅了馬蜂窩。
銀絨聽到周圍有知情者小聲議論:“這個村子原本是歸玄陰谷管轄,後來才劃給星輝樓,村裏人一直不服氣他們被女人管着,而且玄陰谷也不放棄,這麽多年,三不五時就派人和村民們‘聯絡’,巴望着有一日能收複失地。”
“哎,其實這些年星輝樓挺盡責的,幫了他們不少,但他們就是常常罵她們牝雞司晨,不得善終。”
“那章河村就挺不是東西的,不是端起碗吃肉,放下筷子罵娘嗎?”
“……”
陳向晚:“他們聽說前往大宗門求助需要幾日來回,怕村中男丁遇害,所以到街上鬧事,希望能讓距離更近的玄陰谷出面。”
“不不不,跟玄陰谷沒關系!”那瘦小的村民畏畏縮縮地狡辯,“實在是家中老母病重,我兩個弟弟又都失蹤,我怕他們遇害,日後沒了進項,我可以餓着,但老母親不行啊!跟什麽玄陰谷玄陽谷沒關系,誰給我做主都行!只是那些娘們靠不住,如今城陽老祖現世,小人的心就放下啦!”
銀絨實在聽不下去,小聲咕哝:“什麽靠不住,人家好歹照看你們幾十年,是你們不要臉才對。”
“你這娃娃,胡說什麽?”那瘦小村民見銀絨站在人群中,頭頂狐耳已重新收了回去,只穿一件紅色常服,生得白白淨淨,比大姑娘還俊,還以為他是哪家女扮男裝、上街看熱鬧的小姐,便瞪着他罵,“毛還沒長齊的小東西,大人說話少插嘴!”
“住口!”
“閉嘴!”
竟是城陽牧秋和陳向晚同時呵斥。
兩人同時出口,又都同時愣住,奇怪地看向對方,就在這時,星輝樓的女弟子上前抱劍施禮,“城陽仙尊,我星輝樓原打算前往太微境求援,沒想到如今前輩您正在章乙鎮,真是太好了……”
話沒說完,年紀小一些的女弟子便扯她的裙擺,跺腳小聲道:“師姐!管他們作甚?”
師姐輕輕搖搖頭,雖不願意,但還是以大局為重,繼續說:“可否鬥膽請前輩親自出山降妖?”
她說得客氣,心中卻已有了定論,已想好了如何回去同師尊複命。畢竟誰不知道城陽老祖平生最愛降妖伏魔,且最在乎太微境的聲譽?三屍對他來說,只是舉手之勞,卻能替太微境揚名,更加坐穩天下第一仙門的地位,何樂不為?
然而,城陽老祖卻冷笑一聲,道:“本尊有要事在身,恕不能從命。”
“多謝……啊?”
城陽牧秋:“銀絨,我們走。”
陳向晚折扇一展,指着銀絨,朝那女弟子微微笑道:“我家這位小兄弟說得對,以德報怨,何以報德?庇護村民也要量力而行,不如按着規矩上報,結果如何,看他們的造化吧。”
城陽牧秋走到哪裏,人群便自動讓出位置,可還沒出回廊,便停住了,他發覺銀絨并沒有跟上來,回頭一看,只見陳向晚跟在他身邊,關切地問:“村人粗鄙,剛才沒吓着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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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