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空識鏡與無惑鏡

神，淩駕于人類生存法則之上，沒有疾病災厄，免除生死輪回。

永生、強大、貌美，所有人類用盡畢生心血追求的東西，神都能擁有。

比起這些實實在在的益處，凡塵的一切真的不值一提。

花離踏進紫陌青門時，已經把利弊想清楚了。

凡塵的一切都不值得他留戀，他要成為的，是讓萬民敬仰、畏懼的——天神。

紫陌青門沒有想象中的神秘，相反，它看着就像一處涼亭水榭。供人休憩的場所。

一眼就能望到頭，一點特別的地方都沒有。

除了門口坐着一位看着像門将的小神官，花離再沒有看到其他人。

“花離是吧？”小神官面容和善，很有親和力。

花離‘恩’了一聲，朝他走了過去。

小神官一揮手，面前出現了一張備着筆墨紙硯的書案。

他親切的對花離說：“你的祖師爺皓陽真人，知道飛升的是你，一早就在神域裏把喜鵲、天花和禮炮全都備齊了，等你過了紫陌青門就有熱鬧可瞧了。”

花離受寵若驚的吶吶道：“祖師爺他……太有心了。”

“你出身萬劍宗，他用心些也是應該的。”

花離沒想到神域還有人等着自己，心裏踏實了很多。

小神官打開一卷空白的卷軸，筆尖蘸上濃墨，神色稍冷，鄭重其事的問花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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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有未了的夙願？”

花離：“沒有。”

小神官：“不可說謊。”

花離：“我沒說謊。”

小神官：“夙願鏡都開了，你還說自己沒有說謊？”

花離茫然的看着憑空出現在自己面前的鏡子，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小神官。

小神官：“看着吧，不會有事的。夙願鏡裏只會出現你深藏在心底、難以清除的夙願。”

花離轉頭看了過去，鏡子裏果然有了畫面。

而且是花離覺得很諷刺的畫面。

因為裏面出現的竟是他穿着喜服，和同樣穿着喜服的莫微雲，喝合卺酒的畫面。

小神官看到這，并未覺得驚訝。

就算是神，也難逃這樣的夙願，更可況是六根不淨的人。

“想跟心愛的人成親，這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

“我不想。”花離倔強的辯駁了一句。

“不想成親？”

“想成親。”

“那你在不想什麽？”

“我只是不想和他成親。”

小神官很想告訴他一句，夙願鏡可比他誠實可靠多了。但礙于兩人不太熟絡的關系，他選擇了沉默。

“我們繼續，可有未盡的遺憾？”

花離：“沒有”。

小神官正要往紙上寫，花離面前又出現了一面鏡子。

這次是遺憾鏡。

小神官擱下筆，無奈的對花離說：“都到這了，你就別口是心非了。飛升時六根不淨很正常，沒人會笑話你的。”

花離低頭呢喃：“我真的沒有遺憾，這鏡子許是壞了。”

小神官無語的看着他，他當差這麽多年，還是第一次遇到像花離這樣，不敢面對自己內心的人。

遺憾鏡出現畫面了。

花離和小神官同時看了過去。

這次出境的又是莫微雲。

小神官：“怎麽又是他？你在凡間就不認識別的什麽人了嗎？”

花離也不想啊，他現在滿腦子想着自己的母親和自己早死的師尊都不管用，這遺憾鏡被莫微雲占據的穩穩的。

鏡子裏，莫微雲還是少年模樣，容貌卻已經俊美到能令周遭的一切黯然失色了。他靠坐在花離身邊，滿眼憧憬的問花離，‘師尊，神域真的有落霞嗎？聽說落霞無比好看，師尊以後飛升了，一定要記得帶我去看落霞’。

小神官看着這上了遺憾鏡的……微不足道的小事，只呵呵哼笑了兩聲，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他記得自己上次接待皓陽真人的時候，他的遺憾是——沒有一統修真界。

接下來是悔恨鏡了，小神官提前跟花離說好了：“請你直視自己的內心，不要逃避，可有未滅的悔恨？”

這次花離猶豫了，可猶豫片刻後，他的回答依舊是：“沒有。”

他并不覺得自己在說謊，因為他已經把自己的內心封閉起來了。

有關那個人的一切，他都以為自己已經無感了。

但是能映照出他真實內心世界的神武——空識鏡，不會騙人，空識鏡其中之一的悔恨鏡也出現了。

當悔恨鏡裏出現的又是莫微雲時，小神官按耐不住吐槽道：“怎麽又是他？難道你就沒有父母沒有兄弟姐妹?沒有其他親近的人了？”

花離無言以對，他也想不通，為何又是莫微雲。

這次悔恨鏡裏出現的畫面特別多，有莫微雲求花離收留他的畫面。有花離給莫微雲輸送靈力的畫面。有花離給莫微雲表白的畫面，也有他們同床共枕的畫面。

“你這悔恨好多啊？你這簡直是恨不得讓這個人從你的生活中消失啊！”小神官驚嘆的說道。

花離有些不知所措，小神官扭頭在卷軸上奮筆疾書着，看來是在記剛才看到的東西。

小神官再次擡起頭時，又問道：“可有宿仇？”

花離：“沒有”。

然後宿仇鏡出現了，裏面出現的畫面是莫微雲刺死花離時的場景。

小神官已經不會吐槽了，他現在就感覺自己看到了非常精彩的話本，他只想繼續往下看情節。

“可有心悅之人？”

“沒有。”

這次小神官筆都沒有拿，眼睛直直的看着虛空之中慢慢浮現的心悅鏡。

果然又是那個人。

小神官看了所有的空識鏡內容，也知道了花離為何會屏蔽自己的內心。到了這時候，他非常體貼的安慰了花離一句。

“這其實也很正常，畢竟這個人……可是禍國妖姬之後……”。

“啊？”

“沒什麽，這些人間的凡俗之事都将跟你沒關系了。卷宗也已經謄錄完畢，花離仙君，看到這條紫氣缭繞的神途沒有？你現在就可以從這裏走過去，過了阊門，你就是神域的一員了。”小神官似乎很同情花離，比花離還想快點帶他脫離苦海。

花離沖小神官感激的點點頭，往前邁出一步，小神官又在後面提醒他。

“花離仙君，過阊門時，神使會讓你喝下忘塵湯，到時候這些令你痛苦的事全都會成為過眼雲煙，再也觸動不了你分毫了。”

花離明白他的意思，這樣糟糕的凡塵經歷，還是早些忘卻了最好。

花離一步一步的走向了紫氣缭繞的神途。

神途很寬也很平坦。

盡頭就是高聳入雲的神域入口——阊門。

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麽的順利。

花離甚至都沒注意到，神途的另一邊，有一條青苔叢生，狹窄坎坷的小徑。

小徑邊的大石頭上，立着一面落滿灰塵、裂紋遍布的破鏡子。

因為鏡面太髒，看不出原貌。

他在經過那面破鏡子時，遲遲未離開的小神官，緊張的雙手緊握成拳，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生怕他停下腳步。

但是他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花離停了下來。

他似乎在聆聽什麽，小神官知道，他聽的是從破鏡子裏發出的聲音。

“花離仙君，趕緊從那面破鏡子前走過去！不要去聽，不要去看！”

花離茫然無措的回頭看着小神官，神色惝恍，像是在向他求助：“這面鏡子？是幹嘛的？”

小神官語焉不詳的解釋道：“它是無惑鏡，可解世人心中一切疑惑。并沒有什麽特別的，你趕緊走吧。”

“原來如此，我心中也有疑惑……”。

“花離仙君！萬萬不可！趕緊離開那！無惑鏡是上古魔物，能引渡人入魔！越是心性純良的人，越容易受他蠱惑，你速速離開！”小神官急的跳腳，這紫陌青門除了這無惑鏡，其他的東西都在神域的掌控之內。

但是這無惑鏡從盤古開天辟地起，就立在這了。

它才是真正考驗每一位飛升者的法器。

大部分飛升者都會直接無視掉無惑鏡，因為在他們心中，成神是唯一的執念。

還有一小部分飛升者，即使看了無惑鏡，也不會入魔。

而剩下的一小部分飛升者……

他們在看了無惑鏡後，則會選擇走上那條通往魔域的小徑。

魔域裏面有什麽，沒人知道。

每一個去到裏面的人，出來後都會成為為禍世間的天魔。

天魔一出，神域就會跟着動蕩，誅殺天魔也就成了神域尊者們的首要任務。

通過剛才短暫的接觸，小神官不免疼惜花離，真心不希望他折在無惑鏡上。

無惑鏡跟空識鏡一樣，只會出現飛升者心底想着或想看的畫面。

并不會攻擊、強行攔阻飛升者。

只要心智堅定，不管不顧的疾步走過去就可直通神域。

小神官不明白，這麽簡單、容易的事，為何對有些飛升者來說，就那麽難。

因為他聽不見無惑鏡裏的聲音。無惑鏡跟空識鏡最大的不同之處就是，它所顯現的畫面和傳出的聲音，只有飛升者自己能看到聽到。

花離現在聽到的，不絕于耳的，全是——莫微雲的哭聲。

壓抑的、啜泣的、哽咽的、嘶喊的、歇斯底裏的、撕心裂肺的各種各樣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