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19

回去的路隋遠走得很慢，程蔓也刻意放緩腳步，與之保持在同一水平線上。她好幾次扭頭偷偷觀察他，他的唇繃得很緊，額頭上滿是冷汗，想必忍得很辛苦。

回到酒店，他們也沒興致在大堂內多做停留，觀賞聞名遐迩的瀑布，而是直接進了電梯。電梯內有其他人存在，隋遠一直保持身姿筆挺，借着明亮的燈光，程蔓瞧了瞧他的臉色，蒼白得她心裏直打鼓。他的膚色稍微偏深，不像林洛誠，皮膚本就白白的，身體不舒服通過臉色不易判斷出來，而他，很容易就判斷出來了。

不放心他一個人呆着，程蔓尾随着他進了他的房間，他也沒阻止。

大概是因為已經在她面前穿了幫，他也不再遮掩，直接趴在了床上，臉埋進被子裏，呼吸沉重。

其實之前有過照顧胃病病人的經驗，這要拜季予情兒子的爸爸江意軒所賜。江意軒有很嚴重的胃病，那時他跟季予情在一起，胃病時不時發作，有時被作為季予情死黨的她碰上了，自然不能袖手旁觀，于是幫着一起照顧他。

所以此時她并沒有亂了章法。

她先找到電水壺，燒了半壺水，然後走到床邊問他，“隋遠，你的藥放哪裏了？”

等了半晌才聽到他吃力地回答，“箱子裏。”

箱子平放在行李架上，上了鎖，要輸密碼才能打開，她沒有問他要密碼，而是憑着自己的直覺依次轉動四個小齒輪，當0808四個數字位于同一水平線上時，鎖輕微地喀嚓響了一聲，開了。她怔了片刻，眼圈紅了。原來密碼就是她的生日，即程菲的生日，她的心中五味雜陳。

背後傳來不小的動靜，她回頭，只見他換了個姿勢，側卧，身體蜷得很緊，雙手交疊着壓在胃上。她急忙打開箱子，在一個格子裏找到了胃藥。看來這人胃病不輕，随身帶了七八盒藥。想到他這兩天被逼着喝了那麽多白酒，還是高度的，她的心隐隐作痛。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她忽然覺得他這個高高在上的總經理也挺可憐的，看似風光無限，其實在卸去頭頂的光環之後，也跟普通人一樣，要承受病痛的折磨。

當然，現在這幅他與疼痛抗争的畫面，別人是看不到的。

水開了，她倒了半杯，又加了些涼的礦泉水進去，才端着杯子走到床邊坐下。将水和藥擱床頭櫃上，她伸手去扶他，他似乎疼得失去了意識，一點力氣也使不上，她費了吃奶的勁兒才把他扶起來，但他坐不住，直接倒進了她懷裏。她低頭看他，他眉頭皺得很緊，眼睛閉着，牙關死咬着，汗水把頭發打濕完了，手死死地揪着胃部，平整的衣衫都被揪出了很深很亂的皺褶。壓抑的呻吟傳入她耳中，她的同情心和愛心大肆泛濫，一發不可收拾。

她将他抱緊了些，嘴唇湊到他耳邊，輕聲說，“隋遠，吃藥了，吃了藥就不痛了。”她覺得自己就像在哄小孩子，只差加個“乖”字了。

懷裏的人輕輕點了點頭。

她塞了兩片藥進他嘴裏，然後喂他喝了一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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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睜開眼睛望着她，聲音極小地說了幾個字，她沒聽清，又把耳朵貼到他唇邊，“你剛才說什麽？再說一遍！”兩人的音量天壤之別。

她這回聽清楚了，他說的是“再吃兩片。”

“可說明書上寫明了只吃兩片啊，藥怎麽能亂吃啊？不許吃了。”她即刻否定。

他沒力氣同她争辯，只是說，“沒事，我都是吃四片。”

“你這是典型的不遵醫囑，病情會越來越嚴重的！明明吃兩片就可以解決問題，你偏要吃四片，結果就成了吃兩片不管用，吃四片才見效，你這不是把問題複雜化了嗎？！”她振振有詞。

他簡直哭笑不得，但胃疼得實在厲害，他索性不再說話了。

蒼天：你都知道他吃兩片見不了效，就再給他吃兩片嘛！

程蔓：不行，我要把他的壞毛病糾正過來！

程蔓動作溫柔地放他回床上，胸有成竹地說，“你再忍一會兒，我有個比吃藥更好的止痛方法。”說完就飛快跑開了。

隋遠望着燈光下她忙碌的身影，冰涼的心逐漸有了溫度。

這真是一個奇妙的夜晚，一個同程菲一模一樣的女子陪伴在他身邊，此情此景，是多麽的可遇不可求，他都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了。

不一會兒，她抱着兩瓶水過來，他知道她已經把瓶子裏的礦泉水換成熱水了。

她幫助他躺平，語氣柔軟地叫他放松，又自然而然地抓起他按在胃部的手，把兩個瓶子并排着放上去，再把他的手放回瓶子上。

她笑意盈盈地說，“這個方法很管用哦，以前我朋友的男朋友胃疼的時候，她就是這樣做的，這裏沒有熱水袋，就把礦泉水瓶當熱水袋吧。”

不知怎的，他忽然覺得她的笑容和程菲一樣迷人，望向她的目光不由地溫柔了幾分，“謝謝。”

她半開玩笑道，“還是別說謝謝了吧，上司生病下屬給予适當的關懷和照顧是理所當然的啊，這也是我工作的一部分嘛，回頭你給我加薪不就行了！”

他笑着說，“好。”

這時，房間內響起迪克牛仔的歌聲，“有多少愛可以重來，有多少人願意等待，當懂得珍惜以後歸來，卻不知那份愛，會不會還在，有多少愛可以重來，有多少人值得等待，當愛情已經桑田滄海，是否還有勇氣去愛……”

“不好意思，我先接個電話。”程蔓起身去拿包，掏出手機，走到窗邊。

“喂，洛誠。”她的聲音熱情洋溢。

林洛誠在那頭低低地笑，“在幹什麽？”嗓音裏透出濃濃的疲憊。

“沒幹什麽，你呢？是不是很累啊，聲音有氣無力的。”她有些心疼他。

“是有點，這幾天忙得不可開交，好不容易才有空給你打電話，想我了嗎？”

“嗯。”當然想！只是當着上司的面跟他打情罵俏怪難為情的，于是她化想念為關心，囑咐他道，“你要多注意身體，別那麽拼命。”

“嗯，我會的。”

有那麽幾秒鐘，聽筒內只傳來均勻的呼吸聲，她又“喂”了一聲，他的聲音才再度在她耳畔響起，溫柔無限，“蔓蔓，我想你。”

她心裏甜甜的，再不管什麽難不難為情，也溫柔地回了句，“我也想你。”

窗外星光多美好，同一片天空下，分隔兩地的戀人通過電話遙寄相思。

接完電話，她回到隋遠床邊坐下，嘴角還挂着笑，“怎麽樣？好點了嗎？”

隋遠點頭，“好點了。”暖暖的溫度熨帖着胃，緩解了痙攣，确實舒服了很多。

她得意地說，“我就說這方法管用吧。”

他凝視着這張與程菲一模一樣的臉孔，心底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擴散開來，不是嫉妒，亦非失望，只是連他自己都覺得困惑，在面對她這麽多日以來，他的心第一次亂了。

透過他的眼神，她敏銳地探測到了他的心理，她直直地望進他的眼睛，沉下嘴角問道，“隋遠，我可不可以問你個問題？”

“可以。”

“既然負了她，又為何對她念念不忘？”

他的表情漸漸凝重，他不明白為什麽她老是以為他負了程菲，但此時他也無心無力為自己辯解，只是簡潔地說，“她對我來說很重要。”

“可是，她已經死了。”她的表情同他一樣凝重，“而且，你也和別人結了婚，所以，你應該把她忘了，要是忘不掉，就埋進你內心最深處。”

他不語。

她接着教育他，“你有沒有看過劉墉的書？有幾句話很經典，成熟的人不問過去，豁達的人不問将來，活在今天，最重要的是，你們現在是否相愛？你既然選擇了那個女人，她肯定也有吸引你的地方，所以你應該好好珍惜她，把對程菲的愛都轉移到她身上。”

他還是不語，只是深深地看着她。

她用力吸了口氣，做最後的總結陳詞，“你要學會珍惜眼前人，不然你永遠都在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