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41捉蟲

林洛誠具體是什麽時候發現她不是程蔓而是程菲，她不清楚，只是去年二人在翻雲覆雨的纏綿之後相擁而眠，她半夜醒來，唇幹舌燥，想下床倒杯水喝，剛挪動了一下在他懷裏的身體，他忽然模模糊糊呓語一聲，雖然音量極小極輕，卻仿似驚雷在她耳畔炸開，那一瞬間她整個人石化成一尊雕像，完全不能動彈。

他緊了緊環在她身前的手臂，叫了一聲“菲菲”，然後就沒了下文。

她心跳如雷，極力克制住搖醒他問個究竟的沖動，兀自失眠到天亮。當他醒過來，撐起身子在假寐的她眼皮兒上印下淺淺一吻，她頓時喪失了刨根究底的勇氣。

林洛誠頭痛犯了，一覺睡到皓月當空。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他再次朝床上望去，被褥鋪得平平整整，上面空空一片。盯着天花板發了半晌的呆，他自嘲地彎彎唇，但見身上多出的毛毯，心裏又被一絲溫暖萦繞。

她還是關心自己的，只是他不确定自己是否還有資格有運氣擁有這份原本不屬于自己的關心。

他就像個偷糖的孩子，把偷來的糖捧在手心，一邊寶貝着，一邊又擔心着糖的主人發現了，把糖要回去。

可越是擔心什麽，什麽越來。他不禁長籲口氣，腦袋像是被無數根針紮着，細細密密的疼，他閉上眼睛，眉心擰成一團。

染着淡淡笑意的溫軟話語不期然入耳，“醒了就起來，別裝睡，該吃晚飯了。”

睜開眼睛，正好對上那雙盈盈水眸，燈光下，水波旖旎，笑意猶存。

萎靡低落的情緒一掃而空。

他凝着她，不着急起來，等她慢慢走近，在他身邊坐下。

拉起她的手，放到唇邊蜻蜓點水地一吻，他喃喃道，“我還以為你走了……”

聽出他語氣裏的脆弱，她小小的心疼了一下。

一只手被他握在手裏，另一只手輕輕推了他一下，“快起來，不然菜該涼了。”

他遵命，借着她的力緩緩坐起來，熟悉的眩暈感襲來，他不由地閉上眼睛，掌心撫上額頭。

程菲見狀柳眉微蹙，關切地問，“頭又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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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洛誠把手移開，展眉一笑，“有一點，別擔心，沒事。”神色倦倦的懶懶的，眼睛卻亮晶晶的，笑意閃閃。

她挽着他來到樓下，走進餐廳。

看着一桌子的菜，每一道都是他喜歡的，足見其良苦用心。

他的神思有些恍惚。

她許久沒為他下廚了，如今一口氣燒了這麽多的菜，仿佛要把他喜歡的都一次性奉獻給他似的，莫非，這是最後的晚餐？她極盡所能地滿足他，只為了讓他遺憾少一些？

想到這層，心下黯然。頭痛沒半分減輕，心痛又來添亂。

狐疑地盯了他片刻，她把筷子遞給他，催促道，“快吃吧，別胡思亂想。”

他回以若無其事的一笑，筷子伸進面前的盤子裏，從一整只清蒸的鳜魚上扒下一大塊兒肉，放進她碗裏，“你也多吃點，一下子做這麽多菜夠辛苦的。”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輕松一點，再輕松一點。

既然這是最後的晚餐，那麽他不能讓她不愉快。

她燦然一笑，立馬回報一勺清炒蝦仁進他嘴裏，“嘗嘗看，這可不是超市裏那種凍蝦仁，是用新鮮的大蝦做的。”

他一邊細細咀嚼，品味蝦仁的清香，一邊聽程菲娓娓道來這道菜的由來，“我把新鮮的大蝦過了一下水，再把皮剝掉，然後切成段，最後和着料一起爆炒，迅速出鍋，味道還不賴吧？”

見她俏皮的笑容，他心笙搖曳，情不自禁伸出手，寵溺地揉了揉她柔軟的短發，不遺餘力地誇贊道，“老婆心思細膩，廚藝高超，無論做什麽我都喜歡吃！”話脫口而出後自己先愣住了，這個時候還叫她老婆，是否妥當？

程菲卻像是全然沒覺察到那個稱呼有何不妥，大手洋洋灑灑地從衆多菜品上一揮而過，眼睛裏閃爍着狡黠的光芒，“你把這些菜都吃光了我就相信你說的話，不然你就是在說謊！”

林洛誠又給她夾了一片鹵牛肉，“我們一起努力。”她只是跟他開個玩笑，他卻當了真，并且嚴肅對待。

這餐飯她下了不少功夫。每一道菜都是從原材料層層加工而來，沒有半成品再加工，也沒有成品直接端上桌。就拿這鹵牛肉來說，連鹵水都是她精心現配的，沒有買超市裏配好的料。她知道他的口味，所以在配鹵料時特別留心各種香料的比例，有的料多放些，有的料少放些，有的料不放。牛肉她先用生抽腌了一小時，再放進熬制好的鹵水裏，這樣出鍋時色澤就會更加鮮明，令人食欲大增。

林洛誠喜食素，所以肉菜只有這三道，其餘都是素菜，有蘑菇菜心，香辣豆幹，涼拌海帶絲，還有冬瓜湯。

別看盡是些家常菜色，卻更考手藝。

林洛誠話不多，一徑埋頭津津有味地苦幹，揮汗如雨，不一會兒，每個盤子裏的食物都被消滅了一大半。程菲瞅着他身上的淺色家居服漸漸被汗水浸濕，他卻渾然未覺，依舊吃得熱火朝天，沒有半分偃旗息鼓的意思，她內心的酸楚一陣蓋過一陣，眼圈悄悄紅了，淚珠滾落了幾滴進碗裏。

直到各個盤子幾乎見底，她終于忍無可忍爆發了，啪的一聲扔下碗筷，對仍在頑強奮戰的林洛誠大吼了一句，“別吃了！”然後眼淚刷的流下來。

林洛誠正在喝湯，陡然聽到這麽大聲響，吓了一跳，湯汁跑進氣管裏，嗆得他猛咳起來。程菲如離弦的箭一般從座位上跳起來蹿到他身後，一邊拍他的背一邊拿袖子狠狠地抹了一把臉，“你這個傻子！”她罵道，“我就是随口說說，你還當真了？！”

林洛誠咳了許久才停下來，臉蛋紅得像番茄寶寶，他喘了幾口氣，才擡頭看她，面色柔和，語氣認真，“你知道，無論你叫我做什麽，我都會去做。”

“那我叫你去跳海，你跳不跳啊？！”程菲沒好氣地瞪他一眼，順口道。

林洛誠雲淡風輕的笑容裏染着幾許自嘲，“如果我跳海能解決所有的問題，那我倒是願意犧牲自己。”說罷，輕輕嘆息，手伸出去，拿指尖拭去她眼角的淚，這個柔情中含着憐惜的舉動輕易地滅了她的火。

她發現，無論自己火冒多少丈，他總是有辦法澆滅，搞得她徹底沒脾氣。

如果她是火，那麽林洛誠就是水，沒有水火不容，向來都是水滅了火。

她彎腰抱住他，下巴抵着他肩頭，聲音低不可聞，底氣不足，“你什麽時候發現我不是蔓蔓的？你怎麽發現的？”

林洛誠回抱住她，感受到她背脊的緊繃。

對于這個答案，程菲的心态很複雜，既渴望知道，又害怕知道，更不清楚自己想要什麽答案，最後又發現無論答案是什麽，都開脫不了自己的罪過。

一時的沖動，毀掉了她跟隋遠的美好将來；一時的分神，釀成車禍，害程蔓無辜送命；一時的不忍，冒充程蔓得到了林洛誠的愛；一時的貪戀，促成了今天這樣兩難的局面。

起初并沒有打算隐瞞林洛誠一輩子，只是後來事态的發展逐漸脫離了她的控制，林洛誠用自己的深情，溫柔，包容和呵護織成了一張密密實實的網，把她網在其中。這期間她有過幾次掙脫網的動搖，可最終心底的聲音打敗了她：還是安穩地呆在這張網裏吧，其實也沒什麽不好。

二十歲之前，她放任自己不顧一切地去追求愛情，可愛情安撫不了她那顆不安又患得患失的心，最後不知究竟是愛情傷害了她，還是她毀掉了愛情，可不管怎麽樣都好，那場讓她從童年追逐到少年再到成年的愛情将她畢生的激情耗去了百分之八九十，雖然刻骨銘心，可更像是一場夢；後來她不再追求愛情了，反而更向往那種兩人相濡以沫的平淡寧靜的幸福，而林洛誠帶給她的就是這種幸福，平淡寧靜中不乏溫馨與甘甜。

一旦嘗過了這種滋味，便會上瘾，想戒掉，已無力。

林洛誠暗自掙紮了片刻，斟酌了片刻，才不徐不疾地開口，“兩年前我看到了一封你寫給蔓蔓的信。”

後來他不告而別，不聲不響消失了幾天。

他回到H市，在程蔓墓前守了三天三夜。

各種心情，百感交集，無法用語言描述。

程菲顯然也記得那起林洛誠離奇失蹤事件，靜默了片刻，問，“你消失那幾天是去看蔓蔓了吧，回來後為什麽不拆穿我？”

林洛誠又将她摟緊了些，“雖然你不是蔓蔓，可我們這些年的感情是真實存在的，不會因為你是程菲就突然消失不見。”

“可那是基于程蔓基礎上的存在，一旦程蔓不存在了，那些感情不都應該随之幻滅麽？”

“起初我也是這麽想，所以我不知道該怎麽面對你，就逃了。我去程蔓那裏，陪了她三天三夜，我向他忏悔，忏悔我的後知後覺，可最後，我又向她忏悔……你以那麽特殊的方式駐進我心中，我舍不得将這份感情……連根拔起。”

“我騙了你，你就不生我的氣？”

林洛誠挑唇自我譏诮道，“我有什麽資格生氣？為什麽要生你的氣？是氣你晝夜不分地在我病床前伺候，把我從死亡線上拉回來？還是氣你這麽多年來不離不棄的陪伴無微不至的照顧，讓我在失去蔓蔓後不至于一個人孤獨終老？”

“可是……是我的疏忽大意害死了蔓蔓，害死了你愛的人。”程菲的聲音有些哽咽，臉埋在林洛誠肩頭。

林洛誠幽幽嘆了口氣，輕拍了一下她的背，“這麽多年來你一直受到良心的譴責，這個懲罰夠大了，況且，我生你的氣蔓蔓也活不過來了。”說到這裏，他的語氣變得有些憂傷，“蔓蔓曾經告訴過我，除了我以外，她最在乎的人就是你，她希望你幸福，擁有一份跟她同等分量的幸福。那時候你因為隋遠心灰意冷一蹶不振，蔓蔓也跟着你一起難過，想法設法要讓你快樂起來，要幫你重塑自信。其實細想一下，你這些年變化确實很大，已經從以前那個內向羞怯的程菲蛻變成現在開朗自信的程菲，雖然這種蛻變大部分是因為你過上了蔓蔓的生活，但正如我之前所說，不管你是以程菲的名義活着，還是以程蔓的名義活着，這種蛻變是真實存在的。你看，你再也不是當年的程菲了不是？如果你還是當年的程菲，面對現在的局面，恐怕已經逃之夭夭，指不定躲在哪個別人看不見的角落偷偷地擦眼淚偷偷地自責，還會留下來解決問題麽？”

作者有話要說： 哎呀,還是被攪得沒辦法全部寫完,不過字數還是夠了,等忙過這陣在補償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