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1

某天，隋遠和林洛誠分別收到一封信，手寫的，寥寥幾個字，來自程菲。

【離開一段時間，勿念，勿找我。】

一個月過去，程菲果然杳無音信，無人知曉她去了哪裏，世界如此之大，一個渺小的人類有心要隐匿起來，成功的概率是百分之百，何況還是一個有前科的人。

就在她告別那天，隋遠和林洛誠先後去她家找她，季予晴帶他們進了她的卧室，大部分衣物都還在，只有少部分消失了，連同那少部分衣物一起消失的，還有她的皮箱。

她沒有帶走手機，只是把裏面的電池取走了，手機沉悶地睡在梳妝臺上，如同死去一般。

林洛誠的母親對這個享盡了他兒子青春時光卻又拖拉着不肯結婚的準兒媳婦早就大為不滿，因此林洛誠不敢告訴她程菲“失蹤”的消息，但神通廣大的林太太卻輾轉打聽到了，一是氣程菲太不拿她兒子和林家當回事兒，二是氣她兒子被這女人玩得團團轉卻還是那副執迷不悔的癡情樣，當即腦溢血突發，然後昏迷不醒。經過儀器的精密檢查和專家的會診，林洛誠被告知林太太毫無複蘇跡象，可能成為植物人。

那一刻，長久以來因為對程菲的患得患失繃緊的神經，終于斷裂。他一直勉力在程菲面前維持的高大堅強的形象在這一而再的突變和打擊之下，轟然倒塌。中止了手頭所有的項目，已經開始的和未開始的，他沒日沒夜地守在林太太病床前，把醫院當家，他拒絕見任何人，幾乎與外界隔絕。仿佛他也從這喧嚣的都市裏消失了一般。

他不再苦苦追尋程菲的下落，以前24小時從不離身的手機，也被在他關在了家裏，再不問津。

倒是隋遠，無論經歷了多少次希望落空的打擊，從沒放棄過找到程菲的希望，他絕不容許她第二次銷聲匿跡在他的生命中。

三個月過去，還是連一絲線索也沒有。

他讓程菲的家人代她向公司請長期病假，人力資源從內部調了一個實習生過來，暫時接替程菲的部分工作，幹一些雜活。

從來不上QQ，不玩微博的他，申請了QQ，開通了微博，加程菲為好友，關注程菲，可是他從沒見過她上線，也從沒見過她發微博。起初他時不時會給她留言：

菲兒，你在哪裏？

菲兒你回來，我不逼你了。

菲兒，我每天都在找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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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任何回應。

後來他沒有再留言，而是轉為默默關注。他看完了她QQ裏所有的日記，看完了她微博裏所有的發言，一字不落，連每一個标點符號也沒有錯過。

微博是近年來才開始流行起來的，她玩微博的年齡只有幾個月，發言并不多，但QQ裏的日記，幾乎記錄了她從大學到現在全部的心路歷程，他後悔沒有早看到，不然自己就不會深陷在她死亡的悲痛中而破罐子破摔娶了季薇，害人害己；如果他早看到這些日記，他會放棄美國的一切回來找她。

其實日記裏并未透露出任何程蔓即是程菲的信息，但在他讀起來，字裏行間都充滿了程菲打下的記號。

程菲自小便喜歡宅在家裏，除了他這個隋遠哥哥，她幾乎不與其他人交往，他不能陪她的時候，她就悶在家靠讀詩讀散文以及小說打發寂寞時光。偶爾心血來潮她也會提筆寫點東西，他讀過她寫的詩，熟悉她的創作風格。而且他認為，她的同胞姐姐程蔓，那個活潑開朗朋友成群的女孩，大概沒有興致也沒有時間寫這些大段大段感懷風月傷悲春秋的文字吧。

每逢周末，節假日，他不再像過去那樣呆在家裏，有時開着車在郊區或與B市相鄰的城市兜轉，有時乘飛機去外地，在那邊搜尋兩天就匆匆趕回來上班，周而複始。他愛上了出差，并且主動給自己制造機會出差，因為程菲，他愛上了在路上的感覺，盡管知道自己這樣漫無目的地尋找無異于大海撈針，但他停不下來，他不願錯過每一個哪怕只有千萬分之一與她相遇的機會。

然而他這樣的虔誠并沒有帶給他多一分的幸運，每一次他都是孑然一身出去，再孑然一身回來。失意在所難免，但他從不怨天尤人，收拾好心情後又重新出發。

走過的路多了，見過的風景多了，心境也變得開闊，他漸漸意識到自己以前對程菲的占有欲帶給她了多大的壓力。他一味地想着要讓她盡快回到他身邊，卻不曾換位思考她的處境有多難。

如果說他是導致她二次逃離的罪魁禍首，那也不為過。

遙想那天，大雪紛飛，交通癱瘓，他們被堵在路上好幾個小時，他胃疼難忍，她束手無策，最後居然主動親吻了他。他當時覺得那真是個聰明又可愛的辦法，因為那溫潤柔軟的唇，确實緩解了他的疼痛，或者說，他只顧着貪戀她的吻，暫時忘記了疼痛。

送他到家時已是深夜，他一整天沒吃什麽東西，喝了酒，又受了風，胃疼仍斷斷續續地持續着，只是沒有之前那麽劇烈了，她熬了一鍋小米粥，喂他喝了小半碗，又喂他吃了藥，然後讓他閉上眼睛乖乖睡覺。他握着她的小手讓她留下來，因為他沒力氣送她回家，外面還在下雪，他不放心她一個人回去，還因為，他想和她多呆一會兒，哪怕不說話，只是靜靜地感受她的氣息也好。

她坐在床邊，好笑地望着他說，“行，大孩子，我不走，留下來陪你。”

他說，“你困了的話可以去另一間卧室睡覺。”

她說，“你先睡，等你睡着了我再睡。”

于是他裝睡。

她沒察覺。

以為他睡着後，她抽出自己的手，拿起床頭櫃上的相冊翻看。其實她一踏進這房間就注意到那本相冊了，更好奇裏面裝着的是誰的相片，只是不好意思當着他的面翻開。

從外觀看來相冊有年頭了，而且款式已經過時，她翻開第一頁，少女程菲正羞澀地沖她微笑，第二頁，少女程菲挽着高她一個頭的隋遠哥哥的胳膊，笑容比剛才燦爛，第三頁，第四頁，第五頁……做鬼臉的程菲，悄悄豎起兩根手指讓隋遠哥哥長了一對兔子耳朵的程菲，坐在旋轉木馬上向隋遠哥哥招手的程菲……

起初只是熱淚盈眶，後來竟控制不住奔湧的情感，低聲啜泣起來。怕驚動睡着的人，她強迫自己深呼吸深呼吸再深呼吸，直到把所有激烈的情緒逼回去封存在身體內，才又重新握住他的手仔細端詳他的面容，看到他眉心微蹙，她伸手幫他撫平，指尖停留在他的額角，她低低地嘆息，似是對自己又似在對他說，“傻瓜，我該拿你怎麽辦？”

隋遠聞言，慢慢反握住她的手送到唇邊，親吻了一下，語氣堅定地說，“留在我身邊，不許再離開我。”

“飛往北京的CA4139次航班，現在開始登機……”隋遠一個激靈，從熟睡中驚醒。連續一周不是飛機就是火車和汽車，馬不停蹄地奔走在幾個城鎮之間，旅途勞頓，困倦不已，頭一靠上椅背，眼皮就沉得張不開，他很快就進入了夢鄉。在夢中，他依稀看見程菲來到他跟前，拿起他放在一邊的外套，搭在他身上，她看他的目光，半是愛惜半是無奈。

外套？又一個激靈，他迅速坐了起來，外套從他身上滑落到地上，他拾起來，定定地看着那件黑色外套，努力地回想，睡着前他是不是自己把它搭身上的，可怎麽也想不起來。環顧四周，VIP候機室內的部分乘客已開始走動，沒有他渴望見到的熟悉身影。

原來，這又是一場夢。

作者有話要說： Nice Week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