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8

車子晃晃蕩蕩曲折前進，沿途山清水秀，風光美不勝收，程菲無限眷戀，卻也抵抗不了疲勞的侵襲，昏昏然睡去。

她做了一個夢，她站在泰山之巅，不顧其他人投來的異樣目光，用震耳欲聾的聲音，對着仿佛伸手就能觸碰到的天空，呼喊那個埋藏在心底最深處卻一直不敢喊出口的名字：隋遠。

她連着喊了兩聲，第二聲比第一聲還響亮，成功吸引了所有游人的視線，同伴看她的目光從驚詫變為驚吓，她毫不在意，臉上樂開了花。

同伴問她，“隋遠是何許人？”

她一點也不扭捏地回答，“我最愛的人。”她不再，愛他在心口難開。

一朵潔白的雲彩從頭頂飄過，她多麽渴望踏上去，随着它飄回隋遠身邊。

夢中這個場景，現實中存在過，此時再現，她笑着醒了過來。

第一件想做的事便是撫摸那張令她魂牽夢萦的俊臉，懷抱裏卻是空的。下意識轉頭，那人蜷着身子坐在另一頭，側身對着她，只占據了不到三分之一的位置。

她知道，他的胃又疼了，為了讓她睡個踏實覺，他就一個人躲在一邊默默承受所有的痛楚，這樣孤獨而隐忍的他，令她格外心疼。

眼睛酸脹得厲害，她挪過去，慢慢托起他的身子，擁他入懷。他的頭發幾乎全被汗水打濕了，她胸前的衣襟很快就濕漉漉一片。

她抹了一把他額頭上的冷汗，心疼得無以複加，嘴裏喃喃道，“傻瓜，怎麽不叫醒我？這樣我會更難過。”

回應她的是低不可聞斷斷續續的呻吟。

他的手緊緊抓着外衣，狠狠蹂躏着那個疼痛的部位，她将自己的手覆上去，感受到他施加在胃部的力道，淚水幾乎又要奪眶而出。而且，他明明在發燒，手背的溫度卻冰涼得刺骨。

她想拉開他的手，他的手卻固執而霸道地壓在那裏，怎麽也不肯放松一些。

她急了，和他打商量，“你把手拿開，我幫你揉好不好？我知道很痛，但你忘了醫生說的了，不能太用力的。”

“還有一會兒我們就到醫院了，你先忍一忍好不好，別這麽用力，胃會受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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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扭頭望了望窗外，外面的景物沒有城市的痕跡，她不由地心急如焚，有一種山窮水盡的無助。

懷裏的人終于有了一點反應，卻是微側了側臉，把臉更深地埋進她胸前，身體有向下滑的趨勢。

她緊了緊手臂，托住他的身體，低不可聞斷斷續續的呻吟逐漸轉為急促而劇烈的喘息。

這次的疼痛和以往不同，遠遠超出他所能忍受的極限，胸腔中似乎有什麽東西在翻攪，上不來下不去，堵在那裏，牽起一波又一波的疼痛，讓他呼吸困難。周圍的空氣好像變得稀薄，他覺得自己吸不到空氣。

她被他這個樣子吓壞了，掌心貼上他的背，自上而下地幫他順氣，時而又輕拍兩下。

不一會兒，他又忽地掙脫她的懷抱，身體猛地前傾，對着地毯掏心掏肺地嘔起來，嘔出來的全是血，落到深綠色的地毯上暗紅一片，觸目驚心。

程菲吓得尖叫一聲，然後接下來的半分鐘，她徹底傻了，像個木頭人似的呆在一旁，只覺得渾身血液都往心髒那兒湧，似漲潮的潮水一般，急速而猛烈，她的心髒一下子負荷不了，停止了跳動，她渾身僵硬冰冷，面無人色，大腦一片空白。

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隋遠已經停止了嘔血，頭無力地垂在雙腿間。

“隋遠！”她死死抱住他，大聲喊他，淚水決堤而下。

陳詩詩被突然而至的尖叫驚醒，一下子從座位上彈起來，腦子裏還有些怔忡，哭泣的聲音便從後面傳過來。

她站起來，三步并作兩步蹿到後排，地毯上那一大灘血搶先奪去了視線，她頓時傻了眼。

然後，她看到程菲抱着隋遠，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淚水在她臉上泛濫。

“程菲——”她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不知說什麽才好。

程菲完完全全陷入到自己的悲傷情緒中，對她置若罔聞，她想到什麽，迅速轉身，向司機走去，“師傅，麻煩你開快一點，我朋友胃出血，有生命危險！”她提高嗓門急迫地對司機說。

不等司機說話，她又問，“還有多久才能到醫院？！”

司機腳下發了力，車速加快了一些，他鎮定地說，“大概還有40分鐘，我盡量快些。”

“師傅，拜托你了！”此刻她也是心亂如麻，但又不得不保持冷靜。

程菲抱着隋遠的手臂不斷地顫抖，顫抖得很厲害，她害怕到了極點，不停地自我譴責，“都是我不好，我不該逃避，更不該離開，都是我不好……”

沒得到回應，她轉而撫摸他的臉，“隋遠，你不要睡，你跟我說說話好不好，不要睡，不要睡……”

其實隋遠已經不那麽難受了，堵在胸口那團東西仿佛随着那灘血吐出來了，疼痛也緩了下來，但渾身的力氣仿佛被抽幹了似的，想去握她的手，手臂卻擡不起來，想說話，啓了啓唇，卻發不出聲音，想看看她，眼皮卻沉重得張不開，她的哭聲回旋在耳邊，她傷心欲絕，他卻無力安撫。

陽光從另一側窗戶照進來，在他臉上留下些許溫度，恍惚間他覺得自己好像踩在雲端，飄浮在空中，一不小心腳底打滑，他直直墜下去，迎接他的是一個黑洞，深不見底，他墜落的速度越來越來，最終被包圍在黑暗中。

他沒有給她留下只字片語。

光影停留在隋遠臉上，那張臉蒼白得毫無生氣，程菲的心宛若被挖去一大塊兒，疼得她生不如死。把自己的臉貼上他的臉，她喃喃自語，“你好不容易才找到我，怎麽可以不理我？就算我錯得再離譜，你也不能不理我啊，我改還不行嗎？馬上就改……”

“你不是問我置你的感情于何地嗎？我現在就告訴你，其實我從沒有忘記過你，只是我把你埋得太深太深，深到我看不見的地方，我以為這樣，我對你的思念就能少一些。”

“可你又出現在我面前，打破了我原本平靜的生活，過去的一切讓我害怕，我不想再回憶，不想再面對，所以我不斷告訴自己，我不愛你了，不愛你了，我愛的是洛誠，我要和他一起。”

“後來我知道了你當年并沒有移情別戀，但為了不傷害到其他人，我還是對自己說，我不愛你了，不愛你了，我對你只是妹妹對哥哥的感情，可看到你傷害自己我又忍不住關心你，我很矛盾，又找了一堆理由來說服自己，即便不愛你了，也不能眼睜睜看着你折磨自己而不管。”

“再後來，你在我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摘下了我的假面具，我覺得自己就像個小偷，偷走了你的東西，在光天化日下又被你抓了個現行，我不想承認，但證據确鑿，我不承認都不行。”

“我不知該如何面對你，如何面對洛誠，無論選擇誰，都會有人受到傷害，所以我只好當鴕鳥，躲到你們找不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