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謝卿稀裏糊塗被綁進了刺史府,吓得尿都快出來了。為首那人将他帶到偏廳後,即刻去找自家大人複命了。

“大人,人已經帶到了,您現在可要見他?”

蔣大人心煩意亂,哪裏還有心情見人。

他頗為不耐地擺了擺手:“見什麽見,還不将人洗幹淨了給唐大人送去!”

對方頗為驚詫地“啊”了聲:“洗澡?”

“最好還裝扮一番。”蔣大人不放心,又補了一句,“你跟她說,只要她乖乖聽話,老夫必有重賞。”

那人越聽越不對味,想再多問兩句,蔣大人已經急着趕人了。

“愣着做什麽?還不快去?”

“是!”那人趕緊躬了躬身,倒退着出了門。

謝卿抖着腿等了會兒,沒等來什麽酷刑拷打,倒是等來了一桶香噴噴的洗澡水。

他初見這水,還當是什麽化屍水之類的劇毒,看着上面冒的熱氣,忍着害怕伸出一節指頭飛快撩過水面,等了半天不見疼痛,才敢整只手伸進去。

伺候他洗澡的是個板着臉的老嬷嬷,無論他問什麽,對方都滿臉冷漠,一言不發,仿佛又聾又啞。

等洗好了澡,老嬷嬷又往他身上塗了香粉,給他換了一身幹淨的衣裳,半幹的頭發披散在肩頭,面色紅潤細膩,瞧着頗有幾分水潤剔透。

謝卿長這麽大還沒穿過這樣好的衣服,一點不磨皮膚,貼在身上又滑又涼,像是絲做的。

他稀奇地來回翻看,連那老嬷嬷什麽時候退出去的都沒發現。等聽到關門聲他才猛地反應過來,踉踉跄跄撲過去拍門。

“你等等,先別走啊!幹嘛給我換衣服啊,你們到底要做什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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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門紋絲不動,他拍得手都麻了,再也沒人來開門。

謝卿有些洩氣,只好改為在屋裏探看起來。

這屋不大不小,一張桌子,一盞屏風,加一張床,便也差不多擠滿了。謝卿繞過屏風去看後面的床,又軟又滑,和身上的衣物一樣,是他從未睡過的好床。

他忍不住躺到上面體驗了一番,後腦枕在瓷枕上,望着帳頂開始陷入沉思。

要是他們對他嚴刑拷打,他或許還能堅持一兩下再招。現在他們用華服和美室麻痹他的意志,腐蝕他的思維,讓他沉溺于享樂,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

他調整了下方向,拉過一旁被子蓋到身上。

“啊,真舒服啊……”他喟嘆一聲,覺得自己仿佛現在了一朵柔軟的雲裏,身子骨都要酥軟了。

便在他昏昏欲睡之時,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從外面走進來一個搖搖晃晃的人影來。

謝卿整個人都清醒了,一下坐起身,警覺地盯着那道屏風,身子不斷往後蹭着,不一會兒背脊遞到了牆角。

“美人兒,大人今晚好好疼你……”

那人繞過屏風,醉醺醺出現在謝卿面前。三十多歲的模樣,黑壯有力,眼眸渾濁,滿身酒氣。

“你是誰?”謝卿一看他那身板就知道自己肯定打不過對方。

唐世業一愣,嘴裏嘀咕着:“怎麽好像長得不太一樣了?”

他走到床邊,仔細打量了謝卿一番,忽地再次淫笑起來。

“算了,這也是個美人兒,錯便錯了。”說罷他跪在床上,探身展臂去抓謝卿。

謝卿恍惚中有種重回謝春樓的錯覺,這場景太過熟悉,每回有樓裏娘子不愛接的醉漢,辛媽媽總是将他們偷偷塞進他房裏,那些人便和眼前這位一樣,将錯就錯,要和他睡。可等脫去衣服,發現他原來是個帶把的後,又會十分掃興,小部分将就了,大部分都會在唾他一口後去找辛媽媽理論。

唐世業拽着謝卿腳踝将他拽到自己身下,面色通紅,興奮地就去撕扯他的衣服。

謝卿四肢亂蹬着,努力想跟他解釋:“等等,這位官人你找錯人了,我是個……”

他話還沒說完,唐世業喘着粗氣,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臉上。

“不許動!再動老子打死你!”他面目猙獰,終是卸下最後那點為人的體面,化身為禽獸。

謝卿被打的嘴角都出了血,半邊臉迅速紅腫起來。

他愣了一愣,舌頭掃了圈破口的地方,在靜止了半晌後,忽地更激烈地掙動了起來。

過去他就是這樣,一言不合就能和客人在床上打起來,誰要是讓他痛,他也要讓對方不好受。當然,像厲淵這樣完全用武力壓制過他的就另當別論了。

“你他媽要奸我了還不許我動!”謝卿又踹又打的,“你怎麽不去奸死人啊!”

唐世業被他掙紮的心頭火起,見他這樣不配合,下手更是沒了輕重。

他一手掐着謝卿脖子,另一只手便去撕他的衣服,用膝蓋壓住不斷掙動的兩條腿,動作熟練迅速,像是已經做過千百回。

謝卿眼前一陣陣發黑,十指摳抓着掐住自己脖子的鐵臂,使出吃奶的勁兒仍然無法撼動對方分毫。

唐世業将謝卿的衣服扯去,面對他平坦的胸膛又是一愣。等伸手摸了一把确定他就是個男人,錯愕很快化為震怒,掃興地又給了謝卿一巴掌。

“男人竟也敢上老子的床?晦氣,實在晦氣!”他袖子一甩下了床,“這蔣钰是怎麽辦事的?氣死老子了!”

謝卿被他第二個巴掌打得耳朵嗡鳴,頭腦發脹,天旋地轉地半天沒回過神。

空氣終于能順利進到肺腑,謝卿大口呼吸着,一不小心嗆咳起來,咳嗽的撕心裂肺,眼角都溢出淚來。

他今天受了這麽大的驚吓,又被唐世業這樣虐打,心裏又氣又怕,還有點委屈。

“我都說了你找錯人了,是你自己不聽,還怪我……”他撐起身,打量自己剛換上的一身好衣服,皺巴巴的,還被扯破了好多地方,心裏立時就把對方罵了個狗血淋頭。

龜兒子,一家子都是烏龜王八蛋,眼拙的大王八!

唐世業雙目一瞪:“你還敢多話?”

他被掃了興致,本就不快,再被謝卿這樣一刺,心中欲氣便都化作了怒氣。

謝卿見他這樣吓人,連忙往床角爬起,奈何動作不夠利索,才轉身就被從後面抓住了頭發。

他頭皮劇痛,簡直像是下一刻就要皮肉分離。

“啊!”他慘叫一聲,同時身後響起一道極輕微的,像是什麽東西被紮破了的聲音,下一瞬,拽着他頭發的力道驟然松開了。

他有些納悶地轉身去看,就見唐世業與他同樣的納悶,兩人視線同時聚焦在了一把刀上。一把穿透唐世業胸膛,刀尖還在滴血的銀亮寶刀上。

謝卿霎時驚恐地瞳仁緊縮,喉結止不住輕顫。

只是沒等他害怕多久,他就又注意到了握刀的人。微微卷曲的頭發,深邃的五官,總是冷漠的眉眼,是他的姐夫。

一瞬間,浸滿心肺的驚恐便都成了狂喜。

“姐夫!”

唐世業低頭看着出現在自己胸前的刀,只覺得分外眼熟。可是到底哪裏眼熟,他那被色欲與美酒侵蝕的日益混沌的大腦卻怎麽也想不起來了。他顫抖地握住那刀尖,剛想提嗓喊人,嘴便被一把捂住,嚴嚴實實,半點縫隙不留。

厲淵毫不猶豫地将雁翅刀從他胸口抽出,帶落一串血珠,接着一腳踹在他膝彎處,迫他跪到地上。

唐世業痛苦地捂着傷處,掙紮着就要起來,可下一刻,鋒利的刀刃劃過他的咽喉,将他的生機徹底斷送。

鮮血如瀑般飙射出來,為了不沾到身上,厲淵在割破脖子的同時将人一腳踹了出去,殺人動作行雲流水,從頭到尾不要說表情變化,連眼都沒眨一下。

唐世業倒在血泊中,全身抽搐着回頭看向厲淵,似乎想在死前看一眼殺他的人到底是誰。

在見到厲淵的一瞬間,他雙眸微微睜大,滿滿不敢置信。

“你……”

他已經發不出任何聲音,宛如一只漏氣的風箱,只能發出嘶啞難聽的氣音。

厲淵與他對視片刻,平靜地收回視線,轉而去看謝卿情況。

這是謝卿第二次見到厲淵殺人了,雖說沒有第一次那樣兇殘血腥,但仍是将他吓得夠嗆。

厲淵一到床邊,話還沒說半句,他便撲上去一把将人抱住,瑟瑟發抖地像只受驚的小雀。

“姐夫,我好害怕啊,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呢……”

厲淵被他緊緊抱住腰身,整個人都僵硬了一瞬,只是一低頭看到他淩亂的衣衫和凄楚的模樣,到底是沒有推開,反而一改常态輕撫着謝卿散亂的頭發安慰他:“別怕,我來了。”

謝卿聞言也不管裝不裝可憐了,說不清心裏是喜是悲,是氣惱還是委屈,眼淚先掉了下來。

他閉上眼,耳邊是厲淵沉穩有力的心跳聲:“我知道,我知道你總會來救我的……”

要不是環境太差,謝卿都想一直這樣黏在厲淵身上了。

不過他也乖巧,知道厲淵不喜歡他太過癡纏,便見好就收,抱了會兒差不多就退開了下到地上。

“這人到底是誰?”

人都死了,他還不知道這個抓錯了他的人是誰,也是天下奇聞。

厲淵扯過床上的褥單披在謝卿身上,替他緊了緊道:“他就是唐世業。”

謝卿眨了眨眼,差點要掏耳朵:“唐,唐世業?”他咽了口唾沫,“就是那個好色的矩州刺史?”

這樣一想,他茅塞頓開。對方恐怕是看上了那豆腐西施,要把對待秦氏的那套故技重施,想不到底下的人傻不拉叽抓錯人,這才搞了大烏龍。

“是他。”厲淵将雁翅刀上的血全都擦在了被褥上,完了歸到鞘裏,緩緩道,“就是那個……好色的唐世業。”

“還想糟蹋良家婦女,真是個不知悔改的狗東西!殺得好,也算是為秦姐姐報仇了。”謝卿一想到那豆腐西施差點成了第二個秦氏,忍不住往唐世業的屍身上狠狠啐了一口。

厲淵垂眼望着唐世業已經咽氣的屍體,沒有多說什麽。

他其實可以不用殺人,多得是法子救出謝卿。但他還是殺了,兩刀奪命,半分不手軟。

過去的歲月中,他習慣了将情感鎖在心門之後,用理智行事。然而理智有時候卻也不能戰勝情感,要被失去控制的情緒破鎖而出,壓過一頭。

“走吧。”最後掃了眼屋子,厲淵攬住謝卿的腰,将他拘在胸前,從後窗跳了出去。

他們回到客棧時已是夜深,楊庭萱一見謝卿狼狽的模樣便站了起來,大為震驚道:“這是怎麽了?”

謝卿扯了扯身上的褥單,添油加醋地将事情經過說了遍。講到自己是怎麽大戰唐世業,踢得他斷子絕孫時,還連手帶腳比劃上了。其中的離奇曲折,直叫另兩人瞠目結舌。

哥舒柔聽完對厲淵道:“你看看,這都是天意啊,老天就是要派我們來殺唐世業的。你當日要是沒阻止我,今天九郎也不會遭這番罪。”

謝卿不樂意了,擋在厲淵身前一副母雞護崽的樣子:“怎麽說話的?你半分力沒出好話倒是都給你說盡了,我受沒受罪也是我姐夫救的,你在哪兒呢?”

哥舒柔被他說的有些臉熱,撓了撓面皮道:“他要是叫上我我肯定也去救你的嘛,這不是沒趕上嗎?”

謝卿翻了個眼,不怎麽領情道:“你當看戲呢,還沒趕上……”

厲淵撥開擋在身前的謝卿,朝存放行李的櫃子走去:“行了別吵了,趕快收拾東西,我們連夜離開此地。”

唐世業一死,此地必定戒嚴,到時候想走都不一定走得成。

楊庭萱聞言立馬動了起來,哥舒柔也明白這會兒不是玩笑的時候,便也不再與謝卿拌嘴,回自個兒屋收拾東西去了。

待幾人收拾完了行李,準備出發前,厲淵對哥舒柔道:“你背上九郎,我背上楊公子,這樣走得快一些。”

謝卿與楊庭萱都是不谙武藝的人,腳程也慢,此時正是萬分緊迫的時候,說不準唐世業的屍體何時就被人發現了,能多争取一些時間總是好的。

“為什麽你要背小白臉?”謝卿瞪了楊庭萱一眼,瞪得對方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哥舒柔是女子,謝卿又要比楊庭萱更輕一些,背謝卿總比背楊庭萱省力,厲淵這樣分配倒是沒有別的心思,卻耐不住謝卿要瞎想。

他一瞎想,厲淵就會十分厭煩。

“你……”他剛要開口斥責謝卿胡鬧,視線觸及他還紅腫着的面頰,以及脖子上清晰可見的掐印,便把話都咽了回去。

謝卿貼在厲淵身側,晃着他胳膊道:“我要你背我嘛。”

哥舒柔心裏再次泛起古怪的感覺,只是她心大,也沒多在意。

“多大的事兒啊,我背楊公子就是。”她做了個半蹲的姿勢,招呼楊庭萱道,“快上來,本俠女帶你飛!”

楊庭萱何曾與女子有過這樣親昵的接觸?當即鬧了個大臉紅,手足無措地根本邁不開腿。

“這……我……”他支支吾吾,“這樣不好吧?”

哥舒柔身為江湖兒女,并不懂他在害羞什麽,纖眉一挑,濃麗的五官顯出冷豔來。

“你再不上來,我就打斷你的腿。”

她是個不愛按常理出牌的女子,上一刻和風細雨,下一瞬就能電閃雷鳴。

楊庭萱吓得一哆嗦,只好扭扭捏捏趴到了她背上。

“抓穩了!”哥舒柔囑咐一聲,手中長刀往地上一杵,借着力竄上了屋頂,在夜深人靜的城鎮中疾行起來。

見他二人走了,厲淵只好蹲下身,讓謝卿上他的背。

謝卿高高興興趴上去了,只覺得這背寬厚有力,彈性十足,忍不住伸手捏了把,又揉了揉。

他這手法,基本就是調情了。

厲淵雙手托着他的膝彎,被他捏得差點在半空中打了個趔趄。

急急落到屋頂上穩住身形,他超身後謝卿呵道:“別瞎摸!”

謝卿癟癟嘴,下巴擱在厲淵肩頭,手指纏繞着對方卷曲的頭發,小聲道:“姐夫,知道我被唐世業擄走時你是不是很擔心我?”

厲淵就算背着個成年男子身形仍舊利落潇灑,如同一只向月而飛的孤雁,在錯落的屋脊間輕松起落。

他沒有回話,仿佛不知道謝卿說了什麽,謝卿卻知道他是聽到了的,他就是不想理他,覺得他煩。

謝卿猛地一口咬在了厲淵肩頭,咬得厲淵倒是沒再打趔趄,就是肌肉繃緊了,掐着謝卿膝彎的力道也更重了些。

“姐夫,你弄疼我了。”謝卿松開口,柔軟的唇抵在那塊濕潤的布料上,在厲淵背上不安分地扭了扭屁股。

厲淵手一松,謝卿差點就要從半空跌下去,吓得他趕忙兩腿盤緊了厲淵,胳膊更是勾住對方脖子不放。

“你再胡來我就将你丢下去。”厲淵受不了他的騷擾,終是下了最後通牒。

謝卿這回可算安分了:“好好好,我不鬧你,你別松開我啊!”

厲淵重新托住他,帶着他出了城門。

夜風拂過兩人的面頰,謝卿趴在厲淵肩頭,微微閉上了雙眼。

就在他昏昏欲睡示人,忽聞耳邊聲音道:“等我們到了安全的地方,你就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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