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別膩歪了,快些走吧。”趙都護在外邊催促。
厲淵看他一眼,直直朝他走過去。
趙都護覺得他眼神古怪,縮縮脖子道:“做,做什麽?”
厲淵道:“我不連累你。”
話音方落,不等趙都護反應,厲淵擡手就給了他一下。堅硬的刀鞘掌握着力度砸在趙都護額角,将人生生砸暈了過去。
瞬息功夫,上一刻還生龍活虎的趙都護就攤在地上,額角洇血,昏死過去。
曲先生一驚,往後退了一小步。
謝卿雖然也是吓了一跳,但他滿心信賴厲淵,就是對方這會兒抽刀把趙都護捅了,他怕也不會有二話。
姐夫既來救他,總不會害他。
“快走快走!”他很快回過神,拉住曲先生的手就要往外走。
“欸,不用不用不用!”曲先生扒着牢門,趕緊叫停。
謝卿扭頭,納悶道:“你不想走嗎?”
曲先生差點沒忍住朝對方翻一個白眼,他指着地上趙都護道:“我不走,他最多再關我幾月;可我若走了,那就是逃犯,抓到了是要按律殺頭的。”
一聽要殺頭,謝卿趕緊松開手,臉上讪讪道:“我原先還想捎上您,這要殺頭就算了。您既然不走,那咱們就在此別過了。”
他落到冉元白手上,又輾轉進了都護府的地牢,認識了曲先生。雖說兩人只是互通了各自的姓氏,連叫什麽都不清楚,卻不妨礙這十幾日間的彼此照應,可以說多虧了有曲先生,才叫他日子不至太難過。再者,對方方才教了他兩個字,字雖少,也是老師。
思及此,謝卿躬身恭恭敬敬作了一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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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保重。”
曲先生撚着胡須受了他一拜,心裏也是百感交集。他為人師表這些年,還是頭一次受禮受得如此有愧,又如此叫他欣慰的。
這謝小郎君雖瞧着滑頭滑腦,嬌弱的像個姑娘家,倒真是個有骨氣的。
比他能耐。
曲先生虛扶一把,輕嘆道:“去吧。”
“吧”字餘音未消,厲淵猝不及防照着剛才那力道抽過去,曲先生下一瞬就軟倒在了地上。
門裏門外,趙都護與曲先生,這對前東家和西席各自躺好了,面容安詳,神情寧和,倒是比醒着時相處融洽。
雖說将人帶出了牢房,但也不是說萬事大吉了。這離出都護府,出城門,甚至出交州,路都還有得走。
趙都護外出時趙夫人讓穿的防風鬥篷還未來得及褪下,這會兒倒是正好,厲淵扒下來直接罩在了謝卿身上,也算做了番僞裝。
“跟緊我。”他看到謝卿一雙手都在顫抖,也不知是傷口痛還是害怕,到底補了一句,“別怕,有我。”
謝卿是手疼也是害怕,聽到厲淵的安撫,擡起頭來,沖對方露出一抹緊張又安心的笑來。
“嗯!”
厲淵在前頭領路,謝卿亦步亦趨跟在他後邊。之前趙都護怎麽帶厲淵進來的,他便怎麽原樣走回到偏門。他手上有趙都護的令牌,就算碰上疑心重的,也能平穩過關。
偏門邊上就是馬廄,裏面栓着幾匹悠哉吃草的駿馬。厲淵選了一匹挂上馬鞍,回頭示意謝卿:“上馬。”
謝卿騎個騾趕個驢還成,這馬比他個頭還高了,他一時就有點無從下手。
厲淵看出他無措,攬過他的腰,一手按在他屁股上,将人發力托上了馬。
謝卿瞬息間穩穩到了馬背上,又驚又喜。他們竟這樣順當就逃出了戒備森嚴的都護府,簡直如有神助,這裏面除了趙都護的功勞,必定也有神佛保佑。
這世道,善人還是有善報的……
他正美滋滋想着,由厲淵推開側門,牽着馬到了外面,眼看就要離了都護府,身後便在此時傳來一聲令他膽戰心驚的怒喝。
“哪裏逃!”
他倉惶回頭,只見冉元白舉着劍正往這邊殺過來,後面跟着金吾衛與都護府的侍衛,烏壓壓少說也有二三十人。
賊老天,竟這麽快就叫冉元白發現了他們的蹤跡!
“姐夫!”他急急将手伸向厲淵。
厲淵一把握住,利落上了馬,沒有一絲耽擱地一夾馬腹,朝城門而去。
冉元白眼見他策馬而去,也來不及再牽一匹追上,只得足尖一點,躍上屋瓦,從上面追緝。
厲淵一路穿街過巷,驚得雞飛狗跳。冉元白踏着高低錯落的屋脊,不知踩壞了多少塊瓦片。
他們一前一後,距離始終近不了也拉不開。
眼見要過城門,冉元白揚聲朝城門守衛喝道:“關門!”
幾個守衛還茫然不知發生了什麽事,聽到喊聲先是看到舉劍在屋頂上疾行的冉元白,又見一卷煙塵由遠及近駛來,定眼一看才知是匹馬。
“來者何人,城門要地,還不下馬!”
守衛隊長支着長槍,擋在門前想要攔下來人,那馬卻絲毫不見減速,馬上一人籠在頭蓬下,還朝他們拼命擺着手。
“快閃開!”
守衛隊長不慌不亂,命令道:“列隊,将馬攔下!”
六名守衛左右排開,架起長槍,化身獸夾,準備在厲淵他們經過時刺穿馬身,将馬牢牢定住。
不想那馬到了城門下,衆人尚不及反應,眼前銀光一閃,再是手上一輕,每個人的槍頭竟都被斬了下來。
再是想攔,那馬卻早已過了城門,往外跑去。
冉元白暗罵一聲“蠢蛋”,落到地上,穿過城門再次向着厲淵追去。
守衛隊長還想攔他,卻被手下叫住:“大人,後面似乎來了群都護府的人!”
隊長目光一轉,果然瞧見遠遠來了許多人,還都穿着都護府的衣服。
這必定是有不得了的大事發生了。
守衛隊長将方才那幕腦子裏一過,趕忙道:“快讓開!”
幾人靠着牆讓出道來,都護府一衆人不做停留,穿過城門時連個眼神都沒給他們。
“姐夫,冉元白還追着咱們!”謝卿扭頭看着後邊,見冉元白跟只咬了人就不放的王八似的,怎麽也甩不掉,心裏也有些着急。
厲淵往後看去,瞧見冉元白果然緊追不放,目光沉冷着嗤笑了一聲。
“我去會會他。”
他說完這句,将缰繩不由分說塞進謝卿手裏。
謝卿一下握住他手,回頭與他對望:“姐夫……”
他眼裏全是對方,泛着水色,仿佛要将人溺在裏面。
厲淵看着對方,心中一動,那道門上的枷鎖跟着發出不堪重負的脆裂聲。他忽地俯下身,按着謝卿後腦,在他額頭倉促又匆忙地印了一吻。随即身子一旋,穩穩自疾馳的馬背上落到了地上。
額上觸感未消,謝卿仿佛身在夢中。他睜大眼眸,去碰那塊熱到發燙的地方。
這,這是……
“姐夫!”他壓着身子,不知所措地回望着離自己越來越遠的。
厲淵一腳剛踩到地上,便向後發力,如離弦之箭,整個人朝冉元白沖去。
這招不退反進,着實驚了冉元白一驚。
他橫劍在前,被動抵擋了厲淵力道極猛的一刀,雙腳在地上拖出兩道泥印。
厲淵的皮肉傷易好,冉元白的內傷卻不是那麽容易好全的。這一刀下去,冉元白內息震動,胸口便覺一悶,差點一口氣沒上來。
冉元白不想再錯過這第三次機會,硬是忍着胸口疼痛,甩劍迎上厲淵。
雁翅刀如暴雪,如閃電,不給冉元白一絲喘息機會,一招接着一招,将人打得連連後退。冉元白的長劍稍欠力道,卻勝在靈巧,猶如一尾毒蛇,逮着機會就要反咬一口。
兩人你來我往過了十數招,眼看冉元白身後那些人越來越近,厲淵刀法越加迅猛,幾乎要逼得冉元白喘不過氣來。
冉元白知道光靠這樣硬拼自己始終不如厲淵,便心生毒計。他眼眸微眯,探手入懷,摸出幾個鐵蒺藜快速丢向厲淵。
厲淵用刀一一擋下,就見那幾枚鐵蒺藜尖角泛着藍光,顯然是淬了毒的。而冉元白便趁着他注意力被暗器吸引過去的這須臾功夫,全數功力凝在左掌,就要印上厲淵胸膛。
他想故技重施,再重創厲淵一次,不想此時一側密林中忽地射出一支利箭,來勢洶洶,叫他一驚之下只好改了勢頭,側身去避這一箭。
他躲了,厲淵卻不需要躲。他抓住這一機會,将被動化為主動,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揮刀劈砍而去。
刀光一閃,一截染着血色的小指便落到了地上。
林間傳來馬蹄聲,一紅衣軟甲的女子背着弓箭策馬而來,朝厲淵伸出手。
“上來!”
厲淵二話不說,抓住她胳膊,一下跨到了馬上。
兩人風風火火遠去,獨留冉元白一人在原地。
張素等人趕到時,便見冉元白面色陰沉地望着前路,一手握着劍,另一只手鮮血淋漓,原本修長的五指已是只剩其四。
張素臉一白,瞧見地上落的那一截手指,趕忙掏出帕子小心捧起。
“大人……”
冉元白看向他,表情恐怖至極,叫張素不受控制地打了個激靈。
“事不過三,看來我是殺不了他了。”
張素将頭垂得更低:“大人要殺的人,一定能殺成。”
冉元白冷笑一聲:“天涯海角,我也要将他找出來扒皮抽筋。”
他說這話時,便像是真的要生嚼了厲淵,吃肉啖血。
張素心下膽寒,忙道:“屬下這就去追……”
正說到此,突然身後城門方向急急又來了一匹馬,馬上騎手高舉着一支小巧的竹筒,邊行邊道:“冉大人,丞相命你三天內即刻回京,不得耽誤!”
說着将手中竹筒抛向冉元白。
冉元白眉頭一簇,接住了拆開一看,從頭至尾面色變了幾變。
最後看完了信,他深吸一口氣:“回去!”
張素快步跟上,驚疑道:“那厲淵他們?”
冉元白頭也不回:“讓他們走。”
只是片刻功夫,他就像是已經沒有心思去管楊庭萱的事,也不想再報這斷指之仇。
張素見他這樣說了,便不再多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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