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哥舒柔與楊庭萱原本是要走的,可沉默着行了半裏路,兩人皆是郁郁寡歡,垂頭喪氣,跟要回老家奔喪似的。

楊庭萱一掀車簾,沒頭沒腦就對哥舒柔道:“哥舒姑娘,我心裏不安。”

哥舒柔聞言趕車的手頓在半空,看向他,同是沒頭沒腦地回他:“我也不安。”她明麗的雙眸少有的露出低落的情緒,“良心不安。”

冉元白奸險狡詐,厲淵負傷未愈,謝卿又是個不懂武功的,無人相助,這兩人要如何才能殺出重圍與他們會合?怕厲淵自己也是沒底的,這才不說會合地點,只讓他們繼續上路。

楊庭萱道:“不如我們……”

哥舒柔一拉缰繩,讓驢車停下。

“不如我去接應他們,你在此地等我。”她并不是糾結的性子,兩句話間已做了決定。

楊庭萱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也是,他礙手礙腳的,對方自然不會帶他一起。

“在這?”他望了望左右,荒郊野嶺,前不着村後不着店,他不怕被狼叼了都怕哥舒柔迷路找不回來。

哥舒柔可能也覺得不妥,輕咳一聲:“那我送你去愛州。”

安南兩面臨着真臘,一面靠着漲海,愛州便在海邊上,以九真縣為治所,是大譽與別國貿易往來、友好通商的一個重要港口。

哥舒柔不敢進愛州的治所,便将人送到了距離九真縣三十裏外的日南縣,找了家客棧安頓好楊庭萱,随後便走了。原想着最多不超過五日,楊庭萱待在客棧裏該是沒什麽問題。可她不知道,這愛州近來因着海上賊寇頻起,肆意騷擾過往海商,刺史震怒之下,全州境內戒嚴,連治所周邊的幾個小縣都不例外。

哥舒柔前腳才走,例行盤查的官兵便到了客棧底下。

楊庭萱聽到動靜心覺不妙,還算聰明,抓起包袱從後窗跳了出去,逃到了街上。

然而街上到處都是盤查路人的官兵,叫他慌忙間無處躲藏。

正在他不知如何是好時,一輛馬車停到他面前,從車上伸出一只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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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上來!”

楊庭萱見已經有官兵注意到這邊,也管不得許多,一咬牙握住那只手登上了馬車。

車上是個三十來歲的男子,中等身材,尋常樣貌,一身商賈打扮。

“鄙姓胡,雙字榮生,是在安南做皮貨買賣的皮商。”可能是見楊庭萱神情戒備,他主動做了自我介紹。

楊庭萱沒有這麽容易放下戒心,他打量着對方,問:“你為何救我?”

胡榮生聞言一笑,指着他腰間令牌道:“因為它。”

楊庭萱一下按住那塊令牌:“你識得這令牌?”

怕不長眼的宵小找上楊庭萱,哥舒柔特意将自己令牌留給了對方。千機門雖說不是什麽大門大派,但在安南境內的武林人士之中,少說還是有幾分威望的。

那胡榮生微微一笑,從懷裏掏出一塊令牌,除了質地不同,一塊鐵一塊木,其他都一模一樣。

“你是千機門的人?”楊庭萱驚詫不已。

胡榮生擺擺手:“我不是千機門的人,只是往日裏和他們做些買賣罷了。”

千機門門人衆多,要養活那麽多人,自然不可能靠耕地種菜為生。千機門每年的皮料、丹藥、甚至門主撰寫的典籍,都有專門的皮商、藥商、書商來收,每年收入雖不能說十分可觀,但養活門內弟子也足夠了。

而這些商人與千機門做生意,看中的倒也不是他們貨物有多好,東西多暢銷,不過為了這塊令牌。有了千機門的令牌,山匪馬賊要劫商都要掂量掂量自己有沒有能耐與千機門為敵。兩者也算是互利互惠,互行方便。

楊庭萱拿着對方那塊木牌來回翻看着,确定的确是一模一樣,便還了回去。

“這城裏不知要戒嚴幾日?”

胡榮生将令牌又塞回懷裏,道:“這幾日怕都是這樣了。”他見楊庭萱面露為難,提議道,“小郎君不若去我府上住上兩日,等城裏士兵盤查不那麽嚴了再走不遲。”

楊庭萱遲疑半晌,實在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也只得點頭應下。

“那就叨擾閣下了。”

哥舒柔性子急如風火,離了日南縣,快馬加鞭便往交州而去。還好兩地離得不遠,她到時正趕上城門口一片混亂,厲淵與謝卿的馬已經走遠,冉元白在後緊追不舍。

她乘亂調轉馬頭跟上厲淵,沒走多遠又瞧見對方跳下馬背與冉元白打了起來。

兩人招式變換極快,忽然,哥舒柔瞥見冉元白掏出鐵蒺藜丢向厲淵,竟是要使詐。眼看厲淵要中暗器,她趕緊解下身後長弓,從馬側箭袋裏抽出一箭搭上弓弦,瞄準冉元白便射了出去。

箭似飛虹,帶着風鳴聲襲向冉元白。雖沒射中對方,卻成功打亂了他的步調,厲淵乘勢而上,反将他一指斬去。

哥舒柔一箭射出後便驅使馬匹向厲淵跑去,瞧見這幕嘴上說着:“上馬。”心中卻着實想為他喝彩。

厲淵跨上馬背,兩人毫不停留地疾馳而去。

謝卿不會控馬,行得并不遠,沒一會兒兩人便追上了。

他聽到聲音回頭看去,見到哥舒柔也是愣了愣,還沒來得及開口,又看到了她身後的厲淵。

“姐夫!”他懸着的心一下落了地,露出個絢爛的笑臉來。

哥舒柔将馬靠過去,厲淵踩着馬背便又回到了原先那匹馬上。

三人足足行了幾個時辰,直到馬兒累得再走不動,天也暗了,這才停下奔逃,找了處空地,将馬拴好,生火休憩。

哥舒柔拿出幹馍放在火上烘烤,厲淵則問她要了水囊和傷藥,坐在另一邊,給謝卿處理傷口。

謝卿怕疼,扭扭捏捏不願上藥:“要不算了吧,姐夫你別給我上藥了,曲先生說敞着也能好的。”

厲淵看着他,不為所動:“手伸出來。”

謝卿眼睛瞄着別處,就是不看他。

“你手傷成這樣,若不好好清理傷口說不定會爛。”厲淵加重語氣,故意吓他,“要是爛了,就要刮骨剜肉,甚至斬手保命。”

謝卿瞬間覺得手更痛了,他怯怯看向厲淵:“斬,斬手?”

厲淵沖他點了點頭。

謝卿咕咚一聲咽下口唾沫,閉了閉眼,鼓起勇氣将手伸向厲淵。

那手從鬥篷中探出,跟只從洞裏探出身子的田鼠似的,小心翼翼,惴惴不安。忽地,厲淵一把掐住“田鼠”的脖子,将它不由分說拽了出來。

謝卿還沒嘗到疼的滋味,就又嚎上了:“姐夫,你輕一點,我好疼的……”

厲淵将他手夾在腋下,用身體擋住他的視線不讓他看。

清水倒在傷口上,沖去塵埃髒污,謝卿立時發出殺豬似的哭喊,還一個勁兒捶撓厲淵的脊背。

“你輕點啊!怎麽這麽疼?我不要上藥了,你把手還給我……”也不想想水淋在傷口上還能怎麽輕。

厲淵擒着他的手不動如山,清完了傷口,便擰開藥瓶,将裏面粉末倒在了他裸露的傷口上。

這下謝卿哭得簡直像是要背過氣一般,因為太疼,連掙紮捶打都沒了力氣。

哥舒柔見他哭得這樣厲害,趴在厲淵背上氣若游絲的,連聲兒都快發不出了,實在心有不忍。

“你輕點兒,看把九郎疼的!”

厲淵擡頭遞了一眼給她,本就煩躁的眉間因她這一聲更是沉郁。

哥舒柔見勢不好立刻閉了嘴,輕咳一聲,低頭繼續烤馍。

厲淵收回目光,接着往謝卿傷口上撒藥。

謝卿哭聲漸小,埋在厲淵背上不住啜泣着,只在傷口碰到藥粉時,才會不受控制地彈跳一下。

厲淵緊緊抓着他的手不讓他縮回去,總是會等他顫抖得不那麽厲害了,才繼續下一根手指。

這樣重複了五次,謝卿疼的身上出了一層汗,臉上也被淚水洗過一般,跟受了刑似的。

“你對我一點都不好……”他邊打着噎邊埋怨厲淵,發洩自己的不滿,“我都這麽疼了你怎麽還下得了手啊!你這人真讨厭!跟冉元白一樣讨厭……”

厲淵輕嘆一聲:“別哭了,已經給你報仇了。”

謝卿哭聲一收:“報仇了?怎麽報的?”

不等厲淵回答,哥舒柔在旁插嘴道:“你姐夫可神勇了,一刀把那狗賊的手指給砍了。他拔你指甲,你姐夫看他手,也算兩清了。”

謝卿一聽厲淵把冉元白的手指都給砍了,有些高興,又有些飄飄然。

“姐夫,你是為了我才去砍他手的嗎?”他仍舊趴在厲淵背上,手卻不老實地悄悄環上對方的腰,做出一副摟抱的姿勢。

厲淵閉口不言,用繃帶纏繞着謝卿的手指,在根部紮緊了。結果可能太緊了,叫謝卿痛嘶了聲,腰上的手也縮了回去。

“姐夫,指甲長出來要是沒以前的好看,你會不會嫌棄我?”謝卿聲音甜膩,像只粘人的小獸。

厲淵起先不肯回答,謝卿蹭着他,用帶着濃濃鼻音的聲音再三問了,才得他一句無可奈何的:“不會。”

謝卿滿意了,額頭抵在他肩膀的位置,輕聲笑起來。

“姐夫,我也不全是拖累是不是?這次我沒有再做錯吧。”

厲淵包着手指的動作一頓,過了會兒複又繼續。

“沒有。”他動作輕柔,“你做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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