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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當日厲淵等人離了胡府後,胡榮生送走故人,便想法子籌措糧饷,勉力在最短的時間內籌到了可供五千人消耗三個月的糧草。
就算他身為安南首富,這筆錢也着實快要掏空他手頭的現錢。
怒桑兒對他的感激之情不知如何表達。雖說這些糧草只夠他撐一季,但如今馬上要入冬了,六诏冬季速來幹旱,是烏蠻人最難熬的季節,若非胡榮生,他的五千人怕是連這個冬天都撐不過去。
胡榮生不僅幫他籌到了糧草,還決定親自為他押送到南诏。
安南離六诏頗近,距離最短的地方甚至不用一日夜便可來回。他們自愛州出發,也不過用了三日便将糧草偷偷從南诏後方運入。
糧草既已就位,胡榮生一介商賈,非六诏之人也非吐蕃之人,實在不好摻和,便準備要走。然而等他走出怒桑兒的帳篷,望見外頭一群身着獸皮,面龐生嫩的南诏勇士,他又頓住了腳。
這些人裏,最小的可能都不到十四。他能為他們籌到糧饷已是盡力,軍備武器卻實在無能為力。這也意味着,他們只能身着獸皮當铠甲,手握粗劣的長矛弓箭做武器,用作抵禦外敵的陷阱,至多便是獸夾深坑。
不要說哥舒柔,他也知道這些人多數是要死的,可在他們臉上他卻看不到任何恐懼無措。
雖千萬人,吾往矣。胡榮生說不清這是愚勇還是氣節。
“怎麽了?”怒桑兒不知他須臾功夫心思就轉了幾圈,還在奇怪他怎麽突然不走了。
胡榮生看向他,像是這會兒才發現什麽稀奇的事。
“你也不過十七歲。”
怒桑兒聞言一挑眉:“你看不起我?別忘了我十五歲時還救了你。”
胡榮生道:“非是看不起你。”
只是十七歲終究還是太年輕了些,年輕到若他死了,胡榮生都不想用“英年早逝”,和夭折有什麽區別?
“敵衆你寡,敵強你弱,他雖遠來初時糧草必定不絕,此時你便不能直面其鋒芒。”胡榮生指着他營地四周平坦的地勢道,“要想辦法堅守陣地,抵禦侵略,拖垮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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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桑兒說到底也不過一名十幾歲的少年,空有不畏死的勇武,卻缺少必要的作戰經驗及謀略。面對與吐蕃一戰,他心中其實也沒什麽底,只想着怎樣都要拼一拼,如此哪怕死了也是問心無愧。
“你懂兵法?”怒桑兒雙眸黑亮,透着驚喜,一把攥住了胡榮生的手腕。
胡榮生一邊覺得自己多嘴,一邊又不自覺安下心來。
或許他從安南一路跟來時,下意識便替自己做了打算。怒桑兒曾經豁出命的救過他,如今也該是他豁出命報答對方的時候了。
“略懂一些。”胡榮生道,“我閑着無事看過一些兵書。”
怒桑兒大喜,伸出手掌:“那可太好了,榮生,你做我的軍師吧?咱們一起将犬戎人趕出六诏!”
胡榮生見他笑得燦爛,心頭的沉重便消減幾分,也跟着一道露出了微笑。
“好!”他與怒桑兒一擊掌,兩只手便緊緊握在了一起。
胡榮生也不過是紙上談兵的高手,他獻的計策全都來自兵書所雲,好不好用不知道,對吐蕃大軍有沒有用亦有待商榷。
不過對于本就背水一戰的怒桑兒來說,胡榮生是天降的神兵,只要是對方所言,他便誤不聽的。
胡榮生讓他“深溝高壘以不戰”,他就不戰,動員手下勇士在營地四周挖起溝渠,壘起土堆,以守為攻,應對即将到來的犬戎人。
可沒想到,他們還沒等來吐蕃的大軍,卻等來了三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胡榮生與怒桑兒趕到營地入口,便見三個穿着鬥篷的人影立在那裏,為首那人注意到他們,拉下了兜帽。
“厲兄?!”胡榮生驚詫不已,上前幾步,“你怎麽來了?”
再看剩下那兩人,一個也是認識的熟面孔,而另一個雖不識得,但身姿氣度均是不凡,想來也不是普通人。
“胡兄安好。”厲淵沖他拱手道:“此次前來我等确有要事與鬼主商議,不知是否能借一步說話。”
怒桑兒指着自己:“找我?”
哥舒柔快人快語:“我們來助你了,你還不快迎我們進去?”
怒桑兒雖不明他們來意,但聽對方說要助他,還是很高興地将三人迎進了營帳。随後便是一番夜談,鬼主營帳篝火一夜未熄,直到翌日清晨幾人才從裏面出來。
吐蕃下戰六诏,上戰大譽。與派去六诏的尋常将領不同,對戰大譽隴右大軍的,是在吐蕃有戰神之名的大将呼延廷。
蒙羅钿若非有他,這些年不可能這樣急進。一個野心勃勃的君王,加上一名勇猛無敵的大将,這才促就了吐蕃如今的狂妄自大。
兩軍陣前,各有一匹馬自密密麻麻的兵甲中步出,逐漸向着中心靠攏。
自吐蕃軍而出的,是名身形高大的金甲武将,虬髯虎目,氣勢不凡。而自譽軍而出的,雖也是一身黑甲,英武過人,身形卻更為修長勁瘦,面容也是陰柔俊美,不似對方有魄力。
兩匹馬悠悠碰到了一起,随後金甲武将一躍而下,沖黑甲騎士一抱拳:“冉大人,久仰。”
一口漢話竟還說得不錯。
冉元白睨了他半晌,似乎享受夠了俯視對方的樂趣,這才翻身下馬。
他并不行禮,說話也絲毫不客氣:“呼延廷,你今日約我至此到底所為何事?”
“我所為何事難道将軍不知?”
“笑話,我為何要知?你若說話再這樣遮遮掩掩,我看我們也不用繼續聊下去了。”
呼延廷虎目微眯,聲音冷下來:“看來嚴相什麽都沒同你說。”
冉元白聽到此處心裏已經有了底,面色卻還是裝作吃驚的模樣。
“嚴相?難道……”他眼神飄忽,“他只說我到了此處便什麽都知道了,一切需得順其自然。還說你會與我将所有都說明白。所以如今嚴相與瑞王到底打算如何?”
呼延廷不疑有他,隐在濃密胡須下的唇角似是勾了勾:“你是嚴相親信,他能将這件事交由你,足見對你的信任。”說着他探手入懷,摸出一方印信,遞到冉元白面前。
冉元白見到那枚小小印章,瞬間便眼瞳緊縮想去搶奪,只是還沒碰到那邊,呼延廷便将東西收回去了。
“看好了,這是瑞王的印信。他已與我們王上結盟,如今我們兩軍并不需要争鬥流血,只要做做樣子,你傳些假消息回去,再與我聯合一同攻入長安,祝瑞王奪宮登基。等到瑞王成了大譽的皇帝,新朝安定,你便是首功。”
冉元白緩緩放下手,聲音沉緩:“原來如此……”
原來嚴梁輔與瑞王便是打得這主意。
他的劍就在腰上,若此時拔劍,他有六成把握能殺呼延廷。然兩軍主帥會面,對方不可能不設神箭手,只要他敢妄動,百步之外的箭矢便會只取他頭顱。到那時,他殺呼延廷的幾率只有三成。
三成,他能殺得了對方,便能贏得這場戰役,可若敗了……大譽驟失大将,必定軍心渙散,他又已是第二個隴右節度使,恐怕朝廷再沒有人敢就任。不僅大譽會敗,盛琸也會敗。
冉元白咬了咬牙,将已經挪到劍上的手又挪了開去。
“閣下既然有瑞王印信,我自然聽君調遣。”他垂下眼簾,再無來時傲慢。
說罷戰事,再來看看謝卿。
他由牛煜陪同一路回去巫州,不用繞路,少了層出不窮的追兵,兩人速度挺快,已是到了半途。
牛煜為人老實敦厚,可能喜歡在烈日下練武的關系,皮膚黝黑粗糙,二十出頭的年紀,三十多歲的長相。
兩人一路不可能不說話,牛煜木讷老實,謝卿便時常主動與他談天。因此也從他那裏知道了哥舒柔臨走時對楊庭萱做的事。
“看不出竟是哥舒柔先下手?”謝卿啧啧稱奇。
“咱們師父是修行之人,師妹自小長在男人堆,自然就缺少男女之防。”牛煜撓撓頭道,“我看楊公子挺好的,性子好,學識也好,能教小柔一些東西。”
這是找夫君還是找夫子呢?謝卿內心腹诽着。
“哥舒柔小時候都是你們師兄弟帶的嗎?”
“算是吧。小柔小時候長得可愛,卻很淘氣,雖然帶着累,但現在回憶起來還是覺得頗為有樂趣的。”
他也只比哥舒柔大了六歲,可到底對方是他同師兄弟們一把屎一把尿帶大的,從蹒跚小童到如今亭亭玉立。如今每每見到哥舒柔,牛煜不覺得自己像哥哥,反而有種老父親見女兒的感覺。
說到孩子,謝卿可算有了話說:“我有個外甥,三歲了。”
“可是厲淵的兒子?”
“正是。”一提起厲馨,謝卿臉上霎時露出一派慈愛表情,“他是我見過最乖巧最聽話的孩子,我恨不得将全天下最好的東西都給他。”
“他必定與你很親厚。”
謝卿點點頭:“馨兒是很親我。”
他滿心以為自己與厲馨即将久別重逢,還在心裏暗暗發誓,将來無論如何再也不會同對方分開。可沒想到的是半個月後他與牛煜二人到巫州靈犀村,推開久敲不應的王寡婦家門,等着他們的卻是滿室的淩亂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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