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謝卿怔愣着踏進屋裏,從地上拾起一只沾滿塵土的布老虎。

“這是……這是馨兒的。”他內心一陣慌亂,說話都不利索起來,“怎麽回事,這裏出了什麽事?馨兒呢?王嬸娘呢?”

桌上留有腐壞的食物,少說也有三天以上,顯然王寡婦和厲馨已經失蹤多時。

一個腿腳不便的年老寡婦和一個牙牙學語的奶娃娃,何人會與他們過不去?

此地民風淳樸,自厲淵兩年前血洗了殘害鄉裏的賊寨,更是少有惡霸強盜的,絕不可能是盜匪所為。不是本地的,就是外來的。

謝卿心跳得一下比一下急,他轉向牛煜,煞白着臉道:“會不會是長安來的人,将他們抓走了?”

牛煜查看着屋裏各處,實在找不到什麽有用的線索,聽到謝卿所言立時擡起了頭:“你是說……嚴相?”

謝卿忙不疊點頭。

牛煜思索半晌,覺得不是沒有這個可能。嚴相一向看重厲淵這個義子,若知道他還活着,保不齊要用孩子逼迫對方回到自己身邊。要是早到幾日就好了……

“誰!”

正想着,忽地院子裏傳來幾聲異響,牛煜神色一變,身形如箭掠了出去,眨眼間消失在謝卿眼前。

謝卿手裏還抓着布老虎,慌慌張張便跟了出去,到房門口一看,牛煜已經同人打了起來。

來人有三,各個尋常裝扮,布藝布鞋,面貌普通。若不是他們現在正與牛煜打做一團,刀來劍往,便說是這村頭田地裏最常見的農人謝卿也不會懷疑。

“你們到底是何人?”

牛煜的刀法同他為人一樣,厚重有餘,卻輕靈不足。一對一尚可應對,如今敵衆我寡,就有些手忙腳亂疲于應付起來。

那三人中為首一人年紀稍大,約莫四十來歲,唇上是一道形狀整齊一字胡,臉頰瘦削堅毅,眼中暗含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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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仿佛沒有聽到牛煜的質問,只是專注于這場打鬥中,不消片刻便劃破了牛煜的胳膊。

“啊!”謝卿一聲驚呼,吓得腿都在發抖。

他的叫聲引起了中年人的注意,對方鷹隼一般的眼眸瞬間懾住他,便叫他像一只沙漠中被捕食者盯住的笨兔子,一時呼吸都停住了。

怎麽辦?他要怎麽辦?

眼看牛煜要不敵,謝卿連連後退,不知如何是好。忽然他腳下踩到一截椅子殘骸,整個人都踉跄了一下。他慌忙穩住身形,盯着那截木棍,咬了咬牙,拾起來深吸一口氣大喊着就沖了出去。

死就死吧,一刀斃命也好過被他們抓去上刑!

謝卿鼓足勇氣沖向纏鬥在一起的四人,看準中年人便高高舉起了手中木棍。然而對方看也沒看便偏頭躲過,他一棒落空心口猛跳,還待再擊,手腕便被對方抓住。

謝卿擡頭一看對方,只見中年人沖他滿懷嘲諷地笑了一笑:“雕蟲小技。”接着揮刀而下。

謝卿忙閉緊了雙目,僵硬地等待着死亡的降臨。然而中年人卻沒有要殺他的意思,只用刀背在他頸側一敲,他便兩眼一翻軟軟倒下,失去了意識。

“謝兄弟!”牛煜見謝卿倒下,以為他受了重傷,本就淩亂的招式更是回擋狼狽。

中年人解決了謝卿,回身又去對付牛煜,手中招式走得更猛,接連在牛煜周身劃出數道血口。

三人合作無間,牛煜眼看就要招架不住。便在這時,兩人找準機會一人一邊縛住牛煜雙手,讓他像被鐵鏈纏牢了一樣,霎時動彈不得。

牛煜掙得面色通紅,中年人趁此機會一手扼住他脖頸,快很準地将刀送進了對方體內。

“呃……”牛煜脖頸青筋暴起,雙目瞪圓。

中年人仍是扼着他,緩緩又将刀抽了出來。

架住牛煜的兩人不約而同松手,牛煜渾身像是沒有骨頭一般,霍然倒了下去。

他趴在地上,身下很快溢出鮮血,逐漸擴大。

中年人甩了甩刀上的血,指着謝卿對另兩人道:“可惜沒有等到厲淵,罷了,将這小子帶回去吧。”

那二人拱手垂眼,對他恭敬不已:“是,統領!”

這三人正是受了太子盛琸之命,要來除掉厲淵的東宮親衛。中年人為親衛之首,本身便是貴族出身的洪博飛。

以盛琸的手段,既然已經知道厲淵沒死,他這些年到底做了什麽去了哪來自然也是手到擒來。等他查明了厲淵的落腳處,便派了自己心腹去擊殺對方。

他們守株待兔,等了幾日,并未等回厲淵,又查明厲淵還有一子。洪博飛此人對太子甚是忠心,卻也不是個狠毒嗜殺之人,幼子無辜,他不知盛琸是何打算,便索性将孩子送回了長安,讓對方定奪。

今日長安剛來消息,太子似乎改變了要殺厲淵的主意,打算用對方的兒子引他自投羅網,要他們不必再苦等。洪博飛正要帶人撤退,便在這時等來了謝卿與牛煜。

從王寡婦處得知,厲淵除了一個兒子還有個小舅子,這兩人是他至親至愛之人。

洪博飛是個一心為主的,既等不來厲淵,便出手将謝卿也綁了。多一個籌碼總也是好的。

謝卿再次幽幽轉醒已在馬車之上,雙手雙腳被捆,嘴也被堵着說不了話,車室裏還有兩尊兇神惡煞的門神看着。

他未見牛煜,不知對方安危。然而如今他是自身難保了,也很難顧及到對方。

這些人視他如無物,就算去掉嘴裏的布團,謝卿無論問什麽他們都是一概不答,他要是敢大喊大叫就一掌劈暈了,讓他昏睡幾天。

謝卿簡直要懷疑自己是不是回到了十幾年前,那個代替姐姐被人牙子帶走的夜晚了。

這些人到底要将他綁到哪裏?馨兒如何了?王嬸娘如何了?牛煜又如何了?

謝卿就這樣懷着恐懼與迷茫,滿心憂慮的被送進了長安。

這日他覺得車外的街道格外熱鬧,似是到了一個繁華的城鎮。謝卿正猜測着這是何地,那兩尊不言不語的門神忽然就動了。

“唔唔……”謝卿被他們蒙上了雙眼,又被整個套進一個麻袋裏。

大約行了一炷香時間,車外喧雜聲逐漸遠去,四周變得一片寂靜。馬車中途停了幾回,又很快往前行去。

忽地,謝卿的身子往前晃了晃,馬車再次停了下來。

這次車上的兩人在車停後很快動起來,一個擡他的頭,一個擡他的腳,将他搬出了馬車。

謝卿止不住地顫抖,周圍實在太安靜了,怎會有個地方大白天的連個鳥叫都沒有?

他滿心惶恐地沉浸在這種詭異的安靜中,耳邊只有沙沙的、微弱的腳步聲不斷前進。

過了許久,久到謝卿都懷疑他們是不是要直接走到陰曹地府,那擡着他的兩人将他往地上一丢,總算是放他下來了了。

謝卿滾了兩圈,滾出了麻袋。他努力擡高臉,想透過黑色的蒙眼布看清外面的世界,卻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一團。

“替他解開。”

謝卿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吓了一跳。如此境況,就算這聲音再溫潤好聽,對他來說也跟閻王在唱小曲一樣,要命的很。

很快謝卿臉上的布被拿去,他眨了眨眼,适應了一會兒室內的光線,然後便一眼看到了坐在他不遠處的華服男子。

男子斜斜靠坐在一把奢華寬大的座椅裏,頭戴玉冠,身上穿了一件白底金龍的袍子。就光靠這件衣服,他都不用開口謝卿就知道事情要遭——這必定是厲淵以前得罪的哪個貴人了!

謝卿手腳的束縛緊接着被去除,手一旦能自由活動,他第一時間便去取嘴裏的布。

咽了幾口唾沫,潤了潤幹澀的嗓子。謝卿跪在殿中,看抓他來的三人都立在兩邊,這地方大而空寂,随便一句話都能生出回音,不像是人住的地方,倒像是哪座寺廟寶殿。

“你可知道我是誰?”座上男子再次開口。

謝卿乖乖跪好,垂着頭道:“不知。”

“那你知不知道這是什麽?”

謝卿茫然地擡頭,就見對方将身邊一個掌心大的木盒子扔了過來。螺钿漆盒摔在地上,發出刺耳的聲音,滑了一段才到謝卿面前。

盒子精致無比,蓋子上嵌着仙鶴松柏的圖案,黑色漆面的地方簡直可以當鏡子照。

謝卿有些躊躇地打開了那蓋子,卻被裏面的事物吓得驚叫着又将盒子像燙手山芋一般丢了出去。

盒子半開着掉在地上,裏面的東西撒了一地。零零散散的是一些香料草藥,多是有去味驅蟲效果的,最觸目驚醒的當屬一截斷指。修長蒼白,多處已經腐爛。

“這……這是誰的手?”謝卿驚魂未定地問座上男子。

“你不知嗎?”

謝卿忍着恐懼死命搖頭,視線根本不敢去看那截斷指。

男子微微一笑:“這是冉元白的手指,他拔你指甲,厲淵便斷他手指。你不記得了嗎?”

謝卿一聽冉元白的名字,左手簡直又要痛起來。

“你……你是瑞王?”他顫顫巍巍去看對方。

冉元白是嚴相的人,嚴相又和瑞王是一道的,以謝卿了解到的情報,能想着為冉元白報仇,又符合眼前男人身份的也只有瑞王了。

“瑞王?”沒想到男子聽完謝卿的話先是一愣,再是哈哈大笑起來。

對方明明是溫和如玉的長相,乍一看便如沈千雪一樣都是十分素雅的人,可不知為何謝卿卻很怕他,就是他笑着,謝卿都覺得緊張不已。

他能感覺到沈千雪的善意,同樣他也能感覺到男人的惡意。

“瑞王今年都要四十多了,你看我像四十多嗎?”笑夠了,男子指着自己道。

謝卿望着他,呆呆搖了搖頭。

男子唇邊仍留有未消去的笑意,眸色卻已經冰冷下來。

“我乃大譽太子,盛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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