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來者何人?”
鎮守長安城城門的守衛早已換成了魯渝凱的朔方軍,這些人只對魯渝凱完全效忠,連裕安帝都要往後排。魯渝凱早已在軍中下了令,一概閑雜人等不得進出城門,除非有他點頭。
城門小兵遠遠便看到有隊伍過來,警惕地都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等人走近了,發現他們竟都是犬戎人打扮。
冉元白悠然騎在馬上,從懷中掏出瑞王印信高舉過頭頂:“我乃隴右節度使冉元白,身旁這位是吐蕃大将呼延廷,我有瑞王印信,快放我進去。”
他是冉元白不假,身旁卻并非呼延廷。而是穿了呼延廷铠甲,僞裝成呼延廷的厲淵。
天下沒有永遠的敵人,利益相通,目标相同時,就是再交惡的敵人也能暫時握手言和。
厲淵一擊擊殺呼延廷,幫了冉元白的大忙。縱然兩人心裏再惡心彼此,在沒有解開長安困局前,便還要聯手合作。
小兵降下一個小籃,讓冉元白将印信放入其中,随後拿着這枚印信去找正在皇城外守門吃茶的魯渝凱。
魯渝凱彼時坐在一條板凳上,優哉哉翹着二郎腿,手裏正端着一碗茶。
小兵急急奔到他面前時,他茶碗也不放下,随意看了眼那印信,确認是瑞王的信物無疑。他得過嚴相的囑咐,知道呼延廷和冉元白都是自己人,大手一揮,便叫那小兵回去開門。
“放他們進來。”
小兵得了令,恭敬退下。魯渝凱仍舊好好吃他的茶,只等着今日一過坐享榮華富貴。誰成想一碗茶都沒吃完,城門口便亂了起來。
魯渝凱正探頭張望,一人跌跌撞撞撲将過來,摔在他面前,嘴裏大嚷着:“不,不好了,城門破了,那些人殺進來了!”
茶碗驟然墜地,摔了個四分五裂。
厲淵五歲便進了嚴府,認嚴梁輔為父。他的兒子,嚴梁輔一眼便知,更何況厲馨長得實在很像他爹。
謝卿見嚴梁輔一步步走向他們,心覺不好,立馬将厲馨護在身後,自己擋在了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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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淵何在?”嚴梁輔停在謝卿身前,古井一般深沉的眼眸在震驚過後便歸于平靜,沒有再流露出一絲多餘的情緒。
謝卿滿身戒備,還想裝傻:“我不知道你說的誰。”
嚴梁輔冷睨着他,忽然嗤笑一聲,指着厲馨道:“這孩子叫什麽?”
“叫……”謝卿一時沒反應過來,有了遲疑,“叫謝馨!”
嚴梁輔卻早已從他這片刻的遲疑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轉過身,沒有再與謝卿多說一字。
“将這三人帶下去,我另有用處。”他沖一旁侍衛道。
瑞王不認識謝卿,也不知道嚴梁輔葫蘆裏賣的什麽藥。見他問了兩句話便要将幾人帶走,疑惑道:“嚴相認識他們?”
嚴梁輔一嘆:“這幾人或是與我那不成器的兒子有關。他幾年前與我吵了一架,鬧着離開了長安,後來人人都說他死了,我卻總覺得他該還活着。現在看來他的确活着,還成了家,給我添了個小孫兒。”說罷他做了個深揖,“讓殿下見笑了。”
瑞王哪裏有空管他的家事,一聽和自己無關也就沒再理會。
謝卿掙紮着被幾個侍衛從地上揪起來就要往殿外帶,正彷徨無助時,外面再次響起了喊殺聲。
他心頭一激靈,那幾個侍衛也像是愣了愣,停了手上動作。
嚴梁輔面色煞變,與瑞王對視一眼,提聲問外面的人:“外面怎麽回事?”
很快殿外跌進來一個渾身是血的兵甲,顫着聲道:“冉,冉大人攻進來了!”
盛琸聽聞冉元白來了,臉上霎時不可抑制地露出一個欣喜的笑來。他終于是等到了他的“天意”。而與他相反,瑞王與嚴梁輔面色一個比一個難看。還不等瑞王發難質問,嚴梁輔心念電轉,不多時便想明白了其中來龍去脈。
他狠狠看向盛琸:“怪不得你總能先一步收到風聲,化險為夷,原來是我身邊出了白眼狼!”
他怒急攻心,一口氣悶在胸口,痛得他兩眼發黑。
“他從來就是我的人。”盛琸笑容愈大。
嚴梁輔還待說什麽,一張口卻是一大口黑紅色的鮮血嘔了出來。他怔怔凝視着地上噴灑的血跡,身子晃了兩下,軟倒在了地上。
所謂風水輪流轉,上一刻瑞王還形勢大好,下一刻太子便扭轉乾坤,這世道便就是讓你這樣捉摸不定。
瑞王見嚴相說暈就暈,瞬間沒了主意,慌亂起來。
“給我頂住了!快給我頂住!我有父皇诏書,我是儲君,只要你們殺了這夥兒亂臣賊子,我……我封你們做大官!”
他自己做着亂臣賊子的事,弑君殺弟,勾結異族,卻還要叫嚣別人是亂臣賊子,真乃賊喊捉賊。
盛琸知道這是最好的反擊機會,他高舉手中長劍道:“援軍已至,聽我號令,殺出去!”
殿裏頃刻便如外面一般亂了起來。
架着謝卿的侍衛很快被太子的親衛撲上來擊殺,王寡婦被濺了滿頭滿臉的血,不受控制地慘叫起來。
謝卿顫抖着一把拉起她,将她拉到了暫時安全的角落裏。
厲馨再如何乖巧懂事到底是個奶娃娃,從剛才謝卿與侍衛拉扯時便嗚嗚咽咽哭起來,現在更是哭得直打嗝,臉埋在謝卿肩窩處不敢擡頭。
謝卿自己也慌得不行,卻還要分出神安慰兩人。
“別怕,別怕,援軍來了,我們很快就會得救的。”雖然他也不知道落入太子之手和落入嚴相之手哪個更糟糕。但他們現在俨然就是湖上的浮萍,只能随波逐流了。
謝卿可算是三人中的頂梁柱了,身負保護老弱的職責。就算怕,也只能咬牙硬上。
他趁亂從不遠處的屍體上拾了把劍,将王寡婦和厲馨都擋在了身後。
“看不到我們看不到我們看不到我們……”他小聲念叨着,持劍的手無比僵硬。
而就像老天也要與他作對,有名叛軍突然便與他對視在了一起。
謝卿霎時緊張無比,對方沖過來時,他手在抖,腿在抖,全身都在抖,卻還是堅定地擋在他要保護的人身前。
半分不挪移,半點不閃避。
眼看對方長刀就要劈上他腦袋,他緊緊閉上眼,等着魂歸地府的那一刻。
他等了許久,預期中的疼痛并未來到,他狐疑地睜開一只眼,就見那叛軍大睜着眼,頭頂落下一串血線,轟然倒地。在對方身後,出現了一個讓謝卿想認不敢認的身影。
那人胡子拉碴,有些不修邊幅。身上穿着一件威風凜凜的铠甲,深邃的眼眸,微卷的發絲,正是厲淵。
“姐夫……”他的嗓音帶着驚懼的顫音,若這裏再安靜一些,太平一些,保不齊他就要撲到對方懷裏哇哇大哭。
這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老天在他絕望之際竟送來了厲淵。
他們這回是真的有救了!
他又哭又笑的,正要丢開劍抱着厲馨去對方身邊,眼角餘光突然瞥見一道跌跌撞撞的身影手持一柄銀亮長兵朝厲淵撲來。
“姐夫小心!”他瞳孔緊縮,一時連呼吸都凝滞了。
以厲淵身手,他自然不會不知道有人正朝他襲來。他看也不看,避開那遲緩的攻擊,一個轉身雁翅刀毫不猶豫刺了過去。
“噗嗤”一聲,皮開肉綻,刀刃穿體而過,厲淵與嚴梁輔這對父子便就這樣久別重逢。
他上一瞬還兇煞的猶如惡鬼一般的表情突然一片空白,眼睫微微亂顫着,無措地像個孩子。
厲淵持刀的手一向穩健,這一刻卻有種想要丢下兵器落荒而逃的沖動。
他一錯不錯地直視着嚴梁輔灰暗的面孔,直到對方又吐出一口黑血,在他面前倒下。他下意識扶住對方,卻無法阻止那具逐漸沉重的身軀滑向地面。
“義父……”
嚴梁輔眼眸逐漸黯淡下來,臨死前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喟嘆。
“哎……”他像是無奈,又像是認命,“你真是我的好兒子啊。”
厲淵渾身一震,再去看他,已是面如金紙,沒了氣息。
謝卿抱着厲馨趕到厲淵身邊,看死的竟是嚴梁輔,心裏很是罵了他一通。
要死不能死別處去嗎?還讓姐夫親手殺了他,這是誠心惡心誰?
“退後!”厲淵從嚴梁輔屍體上擡起頭,像是沒受什麽影響,輕輕推了推謝卿,将他推回了角落。
沒空給他們敘舊訴情,很快又有旁人撲殺過來。只是有了厲淵的保護,謝卿雖還是躲在角落,卻着實硬氣了幾分,心落到了實處。
一番厮殺後,殿內局勢逐漸明朗化,瑞王的叛軍已無轉圜餘地,逐漸呈現頹敗之兆。
“殿下,快逃吧,我們撐不住了!”瑞王手下侍衛道。
诏書已經到手,玉玺也已奪得,眼看就要登上至尊之位,叫瑞王這時候放棄,他如何能肯?
“給我抗住了!”瑞王咬牙切齒着,“我才是大譽名正言順的儲君,逃什麽逃?”
他指揮殘餘衆人,群攻盛琸:“給我殺了這個假太子!只要殺了他,我就是皇帝!”
他臉上顯出癫狂之色,提着劍便朝盛琸沖去。
盛琸一直有洪博飛護着,他自己也有一點武藝傍身,倒是并不怕他。
“盛琸,別做縮頭烏龜!躲在別人身後算什麽好漢?你這冒牌貨,還不與我一決高下?”
只是瑞王刺耳的叫嚣實在讓盛琸難以忍受。他倒要叫對方看看,誰才是真正的冒牌貨。
他沉眸推開洪博飛,一劍朝瑞王刺去,對方見他終于回應,雙眼一亮,以劍迎擊。兩把劍交錯在一起,摩擦碰撞,兩人死死相抵,皆是咬牙切齒。
“殿下!”洪博飛想要護他,卻抽不出手。
盛琸并不理他,手中長劍招式變換,不斷擊向瑞王。瑞王雖愚笨,人卻勇猛,又大了盛琸許多,更有對戰經驗。不僅如此,他還力道奇大,盛琸擊他他不為所動,他擊盛琸卻能輕易将他虎口震得發麻,幾次下來盛琸便有些不支。
一個晃神,盛琸胳膊上便被劃破一道口子。
便在這危機關頭,一柄銀光閃爍的長劍橫空出世,長虹貫日一般擦過瑞王脖頸,釘在了不遠處的大紅柱子上。
瑞王驚恐地退後幾步,身前刮起一道疾風,定眼一看,身着銀甲的冉元白已經再次擋在了盛琸面前。
“瑞王殿下,讓我來會會你吧。”他面帶笑意,展臂握上自己的長劍,毫不費力地将入木三寸的劍身拔了出來。
瑞王感受到他身上的殺性和寒意,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不能敵,正想轉身逃跑,被冉元白從後追上。
他只能咬牙相迎,硬是擋住了對方猛烈而迅疾的招式。
“盛琸許了你什麽?讓你榮華富貴都不要,這樣替他賣命?”
一路殺到長安,剛剛又戰了魯渝凱,冉元白身上也有不少傷口。但他毫不在意,便像是沒有痛覺一般,招式毫不遲疑。
“你給不了的東西!”
此話一出,他便抓準了瑞王的一處破綻,赤手握住瑞王的兵刃,一劍刺穿了對方的心肺。
瑞王萬萬沒想到他對自己竟這樣不顧惜,那手不像是肉體凡胎,握住劍刃便怎麽也掙不脫,當劇痛席卷全身時,他還有些回不過神。
“你……”喉嚨裏發出咯咯聲響,不一會兒嘴角溢出鮮血。
冉元白見他眼眸逐漸暗淡,松了握住劍刃的手,一推瑞王額頭,那沉重的身軀便脫離胸口長劍向後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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