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失明
葉蓁再次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山洞裏。身上濕漉漉的衣服已經被換過。崖底是個深潭,他從上面墜下後就掉在水潭裏,巨大的沖擊還是讓他的內髒受了傷,他憋着最後一口氣游到岸邊,卻沒見到原本約定好的黑衣人。腦子一陣暈眩,就此昏迷過去。
想來是有人救了他,将他帶到這裏,卻不知黑衣人在哪裏?
葉蓁支撐着坐起來,外面刺目的陽光從洞口照進來,白花花一片。忽地陽光被遮住,洞口站了一人。
葉蓁眯起眼睛,卻看不太真切那人的樣子。
“醒了?”略帶溫和的聲音聽起來非常熟悉,葉蓁愣怔了許久,才驚道:“黑衣人是你?”
姚文生走近洞內,在一個石塊上坐下:“不錯。”
“……”葉蓁一時沒反應過來,“你不是顧庭芝的好友麽?”
姚文生嘆了口氣,“曹景仁是我爹。我與他雖是好友,這些事卻不得不做。只有這樣,曹景仁才願意将我娘接回曹家。她近年得了怪病,越發癡傻,總歸要回家安度晚年的。她一生愛着我爹,卻從未有過名分,我能為她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葉蓁冷笑一聲,“你倒是個孝子。”
“你是在為顧庭芝抱不平?”
“沒有。”葉蓁接過姚文生遞過來的竹筒,喝了口水,“你會武功?”
“小時學過一些,我娘希望我能像我爹一樣,走上仕途,我便棄武從文了。”
葉蓁道:“顧庭芝居然不知道你和曹景仁的關系?”
姚文生苦笑了下,“我是私生子,跟他的關系并不好。他棄我娘于不顧,我恨他,也從未跟任何人提起過他。”
葉蓁冷哼一聲,“顧庭芝也活該,竟栽在你手裏。”
姚文生并未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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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蓁接着道:“趙恒的兒子是你殺的?”
姚文生搖搖頭,“我只布局,不殺人。他是符卓派人殺的。”
“好一個只布局,不殺人。”葉蓁道,“你故意讓我捉奸在床,然後負氣離開,原來是為了殺掉趙家公子,嫁禍給顧庭芝。”
姚文生知道葉蓁心中有氣,“我也同樣讓你将顧庭芝引到西坡,在他面前上演一出金蟬脫殼,你不應該感謝我麽?心愛的人死在面前卻無能為力,那種滋味,顧庭芝這輩子都不會忘吧?”
葉蓁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我是否就此脫身了?”
“是。”姚文生從懷中取出一疊銀票,“既然你不願涉足官場,這些錢應該足夠你們葉家東山再起了。找個山明水秀遠離是非之地,好好過日子吧。我會找一具屍體代替你,讓他們都以為你已經死了。你走之前,最好給你哥留個信,我猜想何舒月會找他驗屍。之後剩下的事,你就不用管了。”
葉蓁接過銀票,揣進袖中,點頭道:“我哥什麽時候能出來?”
“用不了多久,顧庭芝就會認罪。一切真相大白,你哥便能出來。”姚文生道。
“顧庭芝呢?他會怎樣?”
姚文生的眼神變了變,“必死無疑。”
必死無疑。這四個字像一道閃電,直劈在葉蓁的頭上。
見葉蓁一愣,他接着道:“這個結局,你不是早就知道麽?他害你家破人亡,落到這般下場,也是你所樂見的吧?”
葉蓁盯着姚文生,一臉鄙視道:“沒想到你夠狠,背叛他也就罷了,還把他送上絕路。”
“官場上,談何友情?左右不過一個‘利’字。”姚文生起身道,“你該走了。掉下懸崖,何舒月一定會派人來搜。”
葉蓁冷淡道:“嗯。”
“你與顧庭芝逢場作戲這麽久,如今離去,心中沒有一絲傷感麽?”
葉蓁回道:“既然知道是逢場作戲,又何必傷感?從此以後,我與他的恩怨一筆勾銷,他是死是活,且看造化。”
姚文生道:“你在他眼前墜崖,他即便不死,此後恐怕也如行屍走肉了。”
葉蓁郁悶道:“我真不明白,既然要讓顧庭芝以為我死了,為什麽不告訴他我根本就不喜歡他,只是在報複他?這樣他豈不是更加痛不欲生?”
“顧庭芝若是知道這一切都是你故意為之,他極有可能把所有的罪名都往你身上推。你這麽一死,他怎麽忍心再害葉家第二次?”言畢離開洞穴。
原來……如此。
葉蓁愣怔了許久,收拾了一番洞裏的痕跡,随後亦離去。
小周把自己化妝成送柴的小販,推着一車柴火敲響了何府的後門。車子推進院子後,他把柴火扒開,扶起柴火下的顧庭芝,對着下人道:“你家大人呢?”
下人一看到昏迷的顧庭芝,趕緊跑去禀告何舒月。
小周扶着顧庭芝跟在後面。到了正廳,他将顧庭芝放在椅子上坐着,不多時,就聽到何舒月“噌噌噌”地跑過來。
他一進門就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小周眼睛一紅,道:“大人和葉公子在城外西坡遇到趙恒的追兵追殺。屬下去晚了,趕到時,葉公子已經掉下懸崖……大人一時情緒激動,非要跟着跳下去,屬下不得已将他打暈。只是整個京城,沒有能落腳的地方,只有帶着大人來找何大人你。”
“什麽?”何舒月驚道,“葉蓁掉下懸崖了?”道完,他立即回頭,見文卿不在附近,才安了些心,急道:“我馬上派人下懸崖找人,你好好照顧你家大人。”
晚上何舒月剛回來,就見小周像無頭蒼蠅般亂竄。
“發生什麽事了?”
小周見何舒月回來,頓時像看到救星般,“何大人,我家大人不見了。剛才我去房間時,他還在睡覺。只一轉身,就不見了人。只怕大人是去了西坡。”
何舒月蹙眉道:“府裏可都找過?”
小周道:“找過了,都沒有。屬下正要出門去找。”
何舒月道:“我叫些人,與你一道同去。”
兩人匆匆往外走,卻正好遇見文卿過來,見兩人行色匆匆,驚詫道:“發生了什麽事?”
何舒月道:“眼下火燒眉毛了,等我回來再說。”
顧庭芝憑着記憶,一路奔跑至西坡。葉蓁墜崖的地方,近在咫尺,他卻顫抖着,無法邁出一步。眼睜睜看着葉蓁掉下去,那一刻,顧庭芝只覺得有千萬把刀在淩遲自己,鮮血淋漓,痛遍全身。
蓁兒,死了麽?
他的眼淚瞬間溢出眼眶,佝偻着身體,顫巍巍地走到懸崖邊,雙手緊緊按在胸口上,那裏疼的幾乎讓他暈厥過去。一陣強勁的山風吹來,顧庭芝如秋風中瑟瑟發抖的枯葉,腿腳一軟,自崖上墜下。下落中,身旁的樹枝從他的身邊幾度擦過。只要顧庭芝伸手拽住就能減緩下墜的速度,甚至能落在樹枝上,避免繼續下跌。
可他卻沒有伸手。
因為顧夫人,他不能不顧一切。既然上天替他做了選擇,他還有什麽好猶疑的?
生死皆看天意。
或許天意覺得他并不該死,顧庭芝被樹枝勾住,幾個緩沖,腦袋磕在石塊上,最終跌落在水潭邊的草地上。
第二日淩晨,何舒月和小周找到了昏迷的顧庭芝,他的手中還握着葉蓁刺他的簪子。
何舒月看着渾身傷痕累累的顧庭芝,嘆了口氣。着人将他背回何府。又找來大夫為他看病,一切忙停之後,文卿早已等的不耐煩了。等從何舒月的口中聽見葉蓁墜崖失蹤的消息,文卿頓覺五雷轟頂。何舒月寬慰了他幾句,又去忙別的事了。
顧庭芝這麽一昏迷,卻不知外面發生了多少事。且不說他濫用職權,私囚葉蓁的事被抖出來。單是這次趙恒兒子被殺一案,都讓人一個頭兩個大。更要命的是,上次泰州洪澇遲遲不上報的事已被朝廷知曉,派去調查的官員更是查到顧庭芝私吞赈災錢糧。偏生皇上平生最恨此類貪污。
何舒月去找向嘉彥幫忙,向嘉彥卻告訴他其他兩件事都還有法可想,唯獨這赈災一事,不是他能做的了主的。何舒月急匆匆回到何府,去了趟卧房,顧庭芝已經醒來。只是雙眼卻失了明,看不見任何東西。
“怎麽就看不見了?”
小周道:“大夫說腦袋裏可能有血塊,失明只是暫時的,少則三五個月,多則一年就會自行恢複。”
何舒月遣了小周退下後,氣急敗壞道:“我真沒想到,你居然為了葉蓁去跳崖!你就這麽想死?”
顧庭芝斜靠在床頭,雙目無神,面色呆滞。
何舒月越看越氣,上前搖着他的肩,吼道:“顧庭芝,你到底怎麽回事?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的處境?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你再這樣消沉下去,也不用去跳崖,斷頭臺肯定是要上一回了!”
好半晌,顧庭芝才幽幽道:“什麽處境?”
好歹是有了反應,何舒月舒了口氣,“私囚葉蓁,報複葉家。洪澇遲了三日才報,還侵吞赈災銀兩。還有,打死趙恒的兒子。”
“除了葉家,其餘的我都沒做過。”
“你沒做過?連貪污的賬目都出來了……等等,赈災的事,你交給誰去辦的?”何舒月急道。
“姚文生。”
“莫不是姚文生在背後擺你一道?”
顧庭芝讷讷道:“我不知道。”
兩人正說着話,何舒月派出去盯着秦古的人回來了。說秦古并未去揚州。而是在鎮江尋芳樓出現過之後,就在京師消失了。他還得到消息,秦古每次與鹽商交易,顧庭芝都在旁邊。更糟糕的是,這個消息刑部和大理寺也已知曉。他們現在正派人沿途調查此事。
何舒月這次已不是吃驚了,而是極度震驚:“庭芝,你怎能如此糊塗?那秦古明明走私私鹽,你還跟他攪和在一起,你……”
顧庭芝嘆了口氣,“我連見都沒有見過秦古。何來同流合污一說?”
回來的人道:“我等确确實實查到,顧大人和秦古一同出現在廣聚軒、乾安客棧、集市,還有尋芳樓。也證實過秦古的交易都是在顧大人的眼皮底下進行的。在常州的集市上,顧大人曾親自将銀票遞給了當地走私的鹽商。”
何舒月将目光掃向顧庭芝,見他臉色越發難看,揮退了來人,問道:“你想到了什麽?”
顧庭芝的神色複雜無比,“秦古,秦古……這一路走來,只有蓁兒一直陪着我。古不就是葉麽?哪裏有什麽秦古……只不過一直都是他,一直都是葉蓁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早有人猜到黑衣人就是姚文生了。甚至秦古,也有人猜到了。。。可能我寫的比較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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