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消息

今天的周先生，面色有些不太對勁。

陳狗蛋揉了揉自己那一頭短發，怎麽也想不到除了學生的作業問題還有什麽能讓周先生如此煩惱的，甚至比起那一天周先生被同事介紹了人更加不高興——他接周先生的時候就委婉地問起過周先生學生們的作業是不是做得不太好，當時，周先生的眉眼卻是柔和了一些，微笑着說“那些孩子最近都不錯”，那麽，是什麽原因呢？

吃完晚飯，陳狗蛋與周隆在陽臺上乘涼的時候，他直接地問起了周先生這個問題。

“興順，俺，俺覺得你、你不高興……因為什麽而不高興呢？”

周隆怔住了，他将旁邊的西瓜拿過來啃了一口，有點逃避的樣子，但抵不過陳狗蛋那灼熱的眼，甚至他還想過要是某天他就離奇地消失了，第一個找到他的人一定是陳志財才對。

這才好。

如今的周隆，想不到另一個人站在他的身邊，寒虛問暖和彼此親吻。

他曾以為，失散了，在這個時代裏，恐怕就是一生。

只是，一生往往太長，總會有波瀾起伏，好像要證明這世上，平平淡淡的一輩子，其實并沒有那麽容易存在。

“周、周先生……”

陳狗蛋又喊了周隆，這一次他沒有那麽親密。

周隆知道，時間到了。

他便放下了西瓜，在這夏夜裏講起一個小小的故事來，那故事裏的人，如果換了另一個姓名，大概就是他了。

當他說起故事裏的人經歷了千難萬險回到了自己故鄉之時，卻發現自己親人走的走，散的散，一時之間，竟然除了多年前在他家裏當保姆的嬷嬷還在，什麽人也找不到了，他的聲音有些哽咽——陳狗蛋也終于發現這個故事裏的人可能就是他的周先生，不是別的人。

周隆也曾絕望過，畢竟人最要緊的是生存，然後才是其他的。

他找到了那位老人，在她的幫助下搭上了現在的導師，然後繼續讀書到國外深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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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沒有那位嬷嬷，恐怕他現在也不是現在這樣子，而是更落魄，甚至會迫于生活的壓力選擇去娶妻生子。

災難的面前，一個人就是一個人，僅此而已。

“……興順，不要、要說了。”

陳狗蛋在說出這一句後，就被抵住了嘴唇，他面前的周先生，身處在那靜谧的夜色中，仿佛在逐漸透明着。

那眼，那眉，仍舊是他初見時的樣兒，現在，卻多了些許的愁思與幸福的味道。

“我知道”，他的臉上展露出一抹笑，如同那雨後的彩虹般幹淨美麗，一瞬便消失，“但是，恐怕我爹要回來了。”

故事的最後，便是如此。

他沒接着說下去，但陳狗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于是，陳狗蛋便反手握緊了周隆的手，眼中是一片深邃的棕色，卻如此明亮而令人感覺心生愉悅。

“沒關系，周先生，無論發生了什麽，只要周先生不趕俺走，俺就不走。”

說着，他更是将周隆深深地抱住，自己埋在那懷抱裏，老實地繼續說。

周隆也繼續聽。

“俺心裏想着周先生，俺心裏就住着周先生一個人，周先生想要俺去那兒，俺就去那兒，我不在乎他人的眼光。但是，周先生如果在意的話，俺也、也在意！”

陳狗蛋感覺自己的眼眶有些濕潤，他多麽害怕，害怕周先生真的趕他走，真的不要他跟他繼續一對兒。

他的心底裏就周先生一個人，他就喜歡着周先生一個人。

有多喜歡，就有多害怕。

周隆感受得到那害怕，因為抱着他的男人在顫抖着，沒有哭泣的聲音——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顫抖着。

如同下雨前的灰色天空。

就在不久前，他還想過，這多好，他能自由地喜歡一個同性人，而不用去在意親人，現在，他得在意了。

只是在意而已，他的骨子裏埋進了那離經叛道的思想，血液裏奔騰的是這崩壞時代的朝氣。

他可不會放手。

“放心，志財，我們還有很多很多的明天。”

我們還會繼續在一起。

真高興聽到周先生這麽一句委婉的話，陳狗蛋知道，他的周先生溫柔極了，也含蓄極了。

就像在床上的時候，他總是不輕易宣洩于口中那些感受，卻還是會誠實地告訴他如何。

如果他做了周先生不喜歡吃的，他不會說出來，但是會将菜夾給他。

他喜歡周先生的親近，他深愛着周先生的一切。

忽然，陳狗蛋便笑了起來，擡頭問周隆。

“興順，爹啥時候來？”

周隆無可奈何地彈了彈他的額頭，假裝看不懂這老實人突然一句不那麽老實的話。

他說道：“明天就來了。”

明天就到來了。

陳狗蛋看見周先生爹的時候，想過很多種樣子，也許周先生比較像母親，所以周爹應該是什麽樣子呢？嚴肅的？固執的？要不然周先生為嘛那麽煩惱呢？

只是看見周爹——周可材的時候，他才發現此人跟他想象中頗為相似。

周可材看起來就非常瘦弱，經過了數日的逃亡之後更是面上一股子營養不良的樣子。看外貌，跟周先生有些相似，是眼睛跟嘴唇那邊，其餘的倒是不一樣；周先生的爹更加老成與嚴肅，大約是長期居于大家長的位置，一看見他來就想到了那些達官貴人，非富即貴的上等人。

是與周先生完全不相似的人。

陳狗蛋內心對周可材下了定義，畢竟他心目中的周先生是一位教書先生，溫柔，耐心良好，認真，認定一件事情就十頭馬都拉不回來。

雖然是夏日，但周可材身上的衣服卻很厚，大約是體虛的緣故，稍微氣溫低一點就受不住了。

在周可材敲了門後，陳狗蛋跟周先生一起開門，迎接他進來時，他瞥了陳狗蛋一眼。

“這是誰？”

語氣中有說不清的蔑視，雖然經過了重重掩蓋，陳狗蛋只是感覺有些刺耳，但周隆是直接感覺到了。

他當場就黑了臉，抓住陳狗蛋的手，一字一句地跟他的爹說。

他說：“爹，這是陳志財，我的愛人，您未來的兒子的丈夫。”

“爹！”

陳狗蛋跟着就甜滋滋地喊道。

而周可材，當場石化。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幾章就要完結啦，謝謝一地雞毛小天使的大力支持，咔咔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