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皇帝頭一回來她這裏,暮笙自然是要好好招待她的,不過,孟脩祎似乎對她起居之處的格局更感興趣,用過茶,便站起身來,在書房中四下裏慢慢地踱步。

書案上堆了高高的書籍,有醫書,有經綸,有刑律,這幾日翻得急,便不那麽整齊,孟脩祎打量得甚為仔細,看伸手翻了下她出門前看的是什麽。

暮笙叫她打量的有些微窘迫。孟脩祎已從書案行至一旁高高的幾案,案上擺了一只小彩缸,缸中有水,盛養了一朵粉嫩的碗蓮。碗蓮嬌小玲珑,風姿卓絕,橢圓的綠葉修剪得精巧,疏密相間,錯落有致。

“清雅高尚,純潔無邪。”孟脩祎贊道,她頓了頓,回過頭來,望着暮笙,微微一笑:“像你。”

暮笙頓時覺得臉上熱得像火燒一般,羞得要命,又好像還有一點甜。她支支吾吾的,想要轉換話題,便道:“說來,陛下怪臣不曾去看您,您也不曾召臣啊。”我沒去找你,你又為何不來找我?

本是想要擺脫那羞人的窘境,但話一出口,便鄭重起來,神色認真地望着孟脩祎。

孟脩祎啧了一聲,回身走到她身旁坐下:“你樂意我三天兩頭召你?”

樂意麽?暮笙歪着腦袋慎重地想了想。若是陛下三天兩頭地相召,便說明她深得陛下看重,時日一久,不止同僚羨慕,連同學士們也将客客氣氣地待她。

這是可想而知的。

換做以前,她定是不樂意的。不因這酷似裙帶關系的模式,她出身官僚之家,明白什麽叫做朝中有人好做官,她并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天真之人。她不願,是因她們之間完全強求而來的親密讓她覺得自己像是陛下閑暇玩弄的娈寵,她不願用出賣自己給自己的仕途換取任何好處。

那麽現在呢?她們是兩情相悅。暮笙發現,她仍是不願,她不願公私不分,不願借此威懾上峰,以求升官。她對陛下,不止從心底油然而起的愛慕,還有君臣之義。她為她的主上盡忠,為大晉朝奉獻一生,她希望自己的能力能在這一年年的宦海沉浮之中打磨,提升。

暮笙輕輕地搖了搖頭。

孟脩祎便是一笑:“那不就得了。”伸手捏捏暮笙紅撲撲的小臉,狀似委屈:“我這般為你着想,你還反過來埋怨我。”

暮笙忙巴拉住她的爪子,将自己的臉拯救下來,而後理直氣壯道:“才不是埋怨,只是随口說一說罷了。”

“嗯,只是随口說說。”孟脩祎看着這很占理的姑娘,看着她嬌俏的容顏,看着她光潔的額頭,挺立的鼻子,紅潤的嘴唇,還有那小巧的下巴。孟脩祎又将目光調回,回到那潤澤的唇上,低聲喃喃:“可你冷落了我十餘日不是假的,得有點懲罰讓你長長記性才好。”

她目中的深意太過明顯,暮笙心跳加速,不自然地垂下眼睑,結結巴巴的:“不是,不是敬茶賠罪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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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脩祎的指腹撫上她的唇,那柔軟濕潤的觸感,吸引着人不斷地想要深入,她傾下身,那略微沙啞的聲音有如蠱惑:“一盞茶,怎麽夠?”

她緩緩的說着,勾得暮笙的發麻的心口劇烈地跳動,閉上眼,似期待似不安。

那尾音剛落下,同樣柔軟的嘴唇如期而至。

她的唇是微涼的,足以讓暮笙顫抖戰栗,她的呼吸是刻意控制的緩慢,似乎怕洩露了自己急迫的心思,似乎怕吓到她,只是堪堪片刻,那僅存的理智便被雙唇相抵的動情化作灰燼。不緊不慢的從容作風被打破,孟脩祎急切的銜住暮笙的下唇,吮吸輕咬,極盡挑弄。

她似乎等了許久,在終于擁有之時,便毫不客氣地索取。唇上的力道失了控制,讓暮笙有點疼,她忍不住低吟一聲,渾身都失去了力氣慢慢地向下滑去,像一塊孤獨地在水中飄蕩的浮木,不能自控,只能随風。

有一雙手在這時環住她的腰身,适時地将她拉回來,讓她免于跌落。

暮笙顫顫睜眼,孟脩祎也分開了一些,她微微喘息着,看着暮笙那被她蹂躏得通紅的嘴唇,不禁眼中一熱,正要傾身再來一次,卻被暮笙用兩根白淨的指抵住了唇。

“一事不兩罰,您已經罰過了。”她小小喘着氣,努力地做出一本正經的樣子。

孟脩祎平生都信奉想要便自己去取,不給便想方設法地強取豪奪。她一直以為這樣做并沒有什麽錯,至少,她以此得到許多,直到某日,她将這強盜一般的信條用在她此生唯一珍愛的女人身上……

她覺得這無盡的悔恨将會在這漫長的一生像吸血的水蛭一般,牢牢地纏在她的心上,将她的心掏空,讓她行屍走肉,讓她用一生來忏悔。

有過這樣沉痛得如同剔骨剝肉般的教訓,她想她再也不敢勉強。

因此,她不讓,那她就聽她的。孟脩祎抱着暮笙,慢慢地平息因情動帶來的心跳異常。

書房中充滿了暧昧的氣息,暮笙覺得很有必要來尋話題與陛下說話,只是她一張口便覺得唇上麻麻的疼,忍不住就想到剛才,陛下恨不得将她整個人都吞下去一般的熱情,不禁讷讷地擡眼看了看她。

孟脩祎注意到她帶點羞怯的目光,沒好氣道:“做什麽這樣看我?難道其實你是欲拒還迎,想讓我再來一次?”

“才不是!”暮笙立即反駁,想到從前,她就一直都很沉迷她的身子,要是承認了,定會讓她得寸進尺,又正式地否認,“我沒有。”

“沒有就沒有,我又不會逼你。”大約是适才已嘗到了芳澤,孟脩祎變得格外好說話,拉起她軟綿綿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捏捏這裏,捏捏那裏的玩着,然後道,“我們定個日子吧,單日你來找我,逢雙日,我便來這裏尋你。總要讓我每日都見你一回。”

暮笙當即就否定:“哪有皇帝隔三差五的出宮的。”

“不讓他們知道不就得了?又不是什麽大事。”孟脩祎滿不在乎道,她本身就是這麽一個想要做一事便必要做成的性子,暮笙知道要是不制止她,興許她還真會生出別的念頭來,便再勸道:“哪有不透風的牆?骊山就那麽點大,要是您在甘泉宮外碰上哪個臣子,豈不是尴尬?”

“哼!”孟脩祎別開臉。

暮笙知道這樣就是快要說服她了,便輕輕撓了撓她的手心,道:“就算您不尴尬,也要為臣子想一想,他們要怎麽辦?谏不是,不谏也不好。”自古君王就厭憎在他們的私事上指手畫腳的大臣,大臣們自然也有數,故而每每君王荒淫無度,大臣便很難做,尤其是那些不很忠貞也不很無恥的大臣,既不想丢失臣節也不想沒命,簡直是無地自處。

“行了,聽你的就是,畢竟,朕是來尋你,你若不樂見,朕也不過自讨沒趣。”孟脩祎意興闌珊,那隐隐躁動的氣息分明在說着她極不耐煩。

适才分明就快說動了,怎麽忽然就不悅起來,暮笙不想讓她總來她家,一是皇帝不好總出宮,萬一下面有什麽急事,豈不是尋不見人?二也是不忍她這麽來回奔波,此時天都黑了,她回去定是要走夜路,一回還好,多來幾次,她恐怕整夜整夜不能安眠,時時都牽挂着她是否安然回到了她的宮殿。

這樣淺顯的心思,陛下不會不知道,暮笙正要出聲安撫她,便聽得孟脩祎道:“不說這些,說點你想聽的罷。”她一面說一面就松開手去,暮笙感覺周遭瞬間空了,原本溫暖相貼的身子倏然遠去,她竟在這炎炎夏日中感到一絲冷意。

暮笙心中有一股名作悵然的感覺升騰起來,她也低落起來:“陛下要與臣說什麽?”

“差不多能動手了。”孟脩祎道,“朕部署了一下,過幾日,便由一人上書,提議改動專司鹽鐵茶酒的四司部署。”

改動部署只是一個說辭,真正的意圖是将這松松垮垮的四司整改一番,也就是說,鹽鐵茶酒的專營要落到實處,這必然會引發朝臣對此事的争論,要求廢黜這條國策的聲音定會出現,且還不少。

“鐵是戰略之物,放在外面,朕心不安,鹽茶酒可控制外邦,任那些商人買進賣出,實不可控。這四者,皆是暴利。”孟脩祎望向暮笙,“朕告訴你這個,是覺得你應當不願置身其外,而且,那篇策論是你寫的,此番的部署,多數也是照上面來的。還有裴伯安,裴家名下有不少鹽地,鐵礦也有一處,四司當真不少裴黨,這些,你都是知道的。這回做成,裴伯安傷筋動骨,朕輕而易舉就能收拾他。”

暮笙聽得心緒湧動,差點控制不住。

皇帝看着她的目光倏然銳利:“你定是很期盼着裴伯安死無葬身之地吧?”

暮笙情不自禁,那為即将就能報仇的興奮所控的理智差點就消失殆盡,幸而,她還知道眼前面對着誰,也知道自己該如何。她僵硬地點頭:“正是。裴伯安是擋住陛下實現雄才大略,成為一代聖主的攔路石,遲早都要踢開的。”

她說罷,真誠地望向孟脩祎。

孟脩祎打量着她,良久,她慢慢地颔首:“朕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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