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烹茶,是一種藝技。自選茗,到擇水,再到挑選茶具,每一步都是烹出一壺好茶的關鍵。
宛娘面朝着暮笙與崔雲姬,動作如行雲流水一般優雅悅目。清泉初沸,将初沸之水,注入瓷壺與杯,杯壺升溫。再将茶葉撥入壺中,取懸壺高沖。
滾燙的沸水沖入壺中,并沒有濺出分毫,袅袅升騰的白煙如仙霧,使宛娘的容顏氤氲袅娜,如隔輕紗。
美人,到了何時,都是賞心悅目的。
将清亮的茶湯分入杯中,一時間,室中茶香四溢,令人心曠神怡。
瓷質的杯盞,剔透如玉,奉到暮笙與崔雲姬跟前。崔雲姬看得入迷,端起杯來,品了一口,緩緩道:“竟不知你還精通茶道。”
宛娘已就坐,手中也端了茶,聞言,輕笑道:“我曾為妓,因相貌出衆,鸨母以為奇貨可居,便花了大心思教導我,茶道,便是那時學的。”
她并不隐瞞自己不堪的過去,說起來的時候,也沒有半絲羞愧。崔雲姬這才發現,相比兩年前,宛娘似乎看透了什麽,整個人變得淡然超脫,仿佛過往的一切苦難,都只是生命當中的磨練。若只是看得明白些,倒沒什麽,可若是看破紅塵,那便不好了,畢竟,她還年輕,還有漫長的人生路要走。
崔雲姬看着宛娘,心道,的确是太忽略她了,既然得了人家的恩惠,托人家的托付照料她,便該對她好些才是。
一盅茶飲畢,暮笙擱下茶杯,說起了正事:“攪擾姑娘,心中實在過意不去,只是此事要緊,興許只有姑娘才知曉,故而,不得不來擾姑娘清靜。”
宛娘溫婉一笑:“無妨,大人問便是,宛娘必知無不言。”
她笑容柔媚,聲音清雅動聽,讓人平添信賴。
暮笙便道:“林潭死後,可有給你留下什麽?”
宛娘一愣,随即便誠實道:“有。”
“可否一觀?”暮笙忙道。
宛娘沒什麽猶豫便答應了,她站起身,走入內室,那是她寝居之所,崔雲姬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知道她那抹淡粉的裙擺消失在門邊,方回過頭來與暮笙道:“倘若真在宛娘這兒,我可要敬佩那林潭的膽量了。”
那時宛娘是在闵府,他贈予宛娘之物必要經闵世傑之手,這樣還能堂而皇之地在闵世傑那老狐貍的眼皮底下遞東西,心智非常人可比。
暮笙一笑道:“說不準,那封認罪的遺書,不就是闵世傑親手交給你的?”可見林潭對闵世傑的了解,還有她對人心的把握。
崔雲姬說不出哪裏不對,就是突然有些不服氣起來,挺不愉快地說了句:“可以不可再!”
暮笙沒搭理她,她還是覺得林潭定有東西留下,且那東西,必在宛娘這裏。
過不了多久,宛娘便捧着一只匣子出來,那匣子十分古樸,表面看來并不驚人,乃至連一只鎖都沒上。拿到二人面前,宛娘将匣子打開,滿滿一匣子銀票便暴露在人眼中。
暮笙:“……”林家果真豪富!
崔雲姬:“……”沒想到她家養了個財神。
“這是林爺辭世後,闵大人替她轉交給我的。”宛娘柔和一笑,語氣中很是平靜,仿佛根本不知道這一匣子銀票價值幾何。
林潭*後,林家大筆家財不翼而飛,崔雲姬與暮笙通過各種渠道追查多日,也未尋到一絲蛛絲馬跡,時隔兩年,這一大筆消失的財富終于出現,二人只覺得相當無力,按律,林潭的家財都是要充沒國庫的,然眼前的這一大筆錢財,似乎又不能算是林家的財物,它們已與林家毫無關系。
暮笙還是關心正事:“可否将這匣子借我一觀。”
宛娘将匣子推到二人面前,婉聲道:“二位大人自便就是。”
這匣子頗大,暮笙将銀票倒出,倒了一桌子,而後在匣子四周內壁摸索起來。內壁是用紅色的絨布做了裏襯,看來精致貴重。暮笙一寸一寸地摸着,不放過半點可疑,終于,被她發現了一道小小的縫隙,掩在絨布底下。
二人對視一眼,崔雲姬取來剪子,将那層絨布小心剪開。宛娘看着,匆匆地別過臉去,那清淩淩的眼眸中滿是悲傷。這只匣子,除了在闵大人面前開過一次,她再也沒有動過它,不論裏面的銀票多少人求之不得,不論這些財富能給她帶來什麽,在她眼中,都是害死了林潭的東西,因為它們,因為她,讓林潭死得凄慘。
她恨她,也忍不住想她。
絨布剪下後,便是一塊薄薄的木板,輕易便拆卸了下來,木板之後,是一本小小的冊子!
暮笙取出這本冊子,打開一看,臉色頓變,崔雲姬見此,湊上前,只一眼,也是萬般驚訝。
這是一本賬本,裏面出現的幾個名字,皆在京中身居高位。
當年林潭臨終遺筆中揭發出來的人,都是江南的一些地方官,并不曾波及到京師,而這本賬冊中,京中高官都被牽連,自然,闵世傑也少不了榜上有名。
“這本賬冊面世,少不得又要陡生波瀾。”崔雲姬嘆道。沒想到林潭果真把這本賬冊藏下來了。放在匣子的夾層中,匣子裏放了數十萬兩銀票,任誰都只會将注意力放在這些銀票上,哪裏還能注意到這只不起眼的匣子?、
崔雲姬扭頭望向宛娘,只見宛娘正對着那賬冊愣愣出神。不知怎麽,就有些不是滋味起來,朝暮笙說道:“這本賬冊還是由上卿大人上呈陛下罷。”
暮笙一點頭:“一切,有陛下做主。”
事關重大,不是她所能承擔得起的,賬冊到了陛下手中,定能發揮最大的作用。至于這一大筆錢財,暮笙望向宛娘。
她突然又對林潭的行為多了一分理解,這世上,有兩樣東西是懷璧之罪,即便安分守已,也會有麻煩自尋上門,這兩樣東西,其一是錢財,其二是美色。宛娘生就傾世之貌,無人相護,必在這世上零落,而這一大筆錢財,更不是誰都能擁有得起的,無能之人擁巨額之才,如三歲幼童懷金,只會招致橫禍。他想宛娘過得好,便要與她錢財,他想宛娘過得平安,便要與她保護。崔雲姬便是他認為最恰當的人。
她是女子,心腸軟,且性情正直,不會見色忘義;她出身名門崔氏,不會為錢財所動,便不會見財起意。宛娘托付給她,再恰當不過。
暮笙想到的,崔雲姬也想到了,她轉頭望向宛娘,宛娘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裏,沒有說一句話。崔雲姬發覺今日她看宛娘的次數尤其多,看她的每一眼都有不同的感覺,而這一次,她便覺得很煩躁,宛娘那溫婉寧靜的坐姿,對她心中莫名的煩躁沒有絲毫撫平,反倒讓她更躁動了。
平日裏不大見面的人,竟然對她有這般巨大的影響,看來以後也不該多見了。崔雲姬一下決定,便與暮笙道:“事不宜遲,上卿大人快快入宮吧!”
暮笙也是這般想的,她站起身,與宛娘道:“這筆銀錢,你好生收着,財不露白,我與崔大人,都不會宣揚。”崔雲姬亦是颔首:“你放心。”
宛娘垂首望着那堆了滿案幾的銀票,厚厚一疊,價值可觀,可換美食華服,可易良田美舍,這樣人人都喜的好東西在她眼裏有如磐石,除了壓在她心上讓她難受,沒有半點用處。
暮笙一辭別崔雲姬便入宮去了。崔雲姬看看天色,還早得很,想來想去,又去了衙門。
今日天氣不錯,暮笙踏入殿門,孟脩祎正抱着琵琶在撥弄,見她來,便将琵琶放到一旁,站起身來,道:“突然回來,是有什麽收獲了?”
今晨,暮笙突然說好久沒歸家,要去家裏看看,今夜便不宿在宣室殿了。她宮外那個家也沒什麽親人,更沒什麽牽挂,孟脩祎便提出讓她幹脆搬進宮來住,也免得時不時就去看一趟,平添麻煩。暮笙不肯。陛下就生氣了。
不過眼下看來,應當是氣消了。
“我去見了崔雲姬。”暮笙道。
“哦。”孟脩祎興趣缺缺。
“而後,又見到宛娘。”
“宛娘啊,聽聞她甚美,卿來給朕描述描述,這個宛娘,是如何的動人心魄?”孟脩祎靠着軟枕,嬉皮笑臉。
暮笙忍不住橫了她一眼,沒好氣道:“恍若天人,比我現在美,比我以前也美,陛下可要親眼看看?”
“罷了,你一個我就難消受了,再來一個,日子還過不過了?”孟脩祎懶洋洋地道,朝暮笙招了招手,示意她走近。
暮笙并不違背她,走到榻前,意料之中地被孟脩祎扯到了懷裏。暮笙乖乖地靠着她,好奇問道:“陛下如何知曉宛娘?”
孟脩祎挑起她的一縷青絲,漫不經心道:“自有了錦衣衛,大臣們有幾件事是朕不知道的?”不過沒說罷了。
暮笙默然,從袖袋中取出賬冊與她,孟脩祎一看,興趣大盛,待翻完,面上竟有些興奮:“來得正好,朕正覺得這幾日,為了一個相位,大臣們有些不聽話了。”她要對朝廷絕對的掌控,哪裏容得下不聽話的臣子。
“來人,宣淮安君來。”孟脩祎高聲喚道。
這會兒淮安君正送孟幼琳去一處茶宴,那處茶宴是一名郡君所設,到宴皆是宗室皇親、與淮安君交好之人。這樣的場合讓淮安君很放心,不怕有人為難孟幼琳,便帶着她去了。
孟幼琳果然也開朗起來,會交新的朋友,令孟幼舒甚為欣慰。
這時,家中仆役領着宮中來使匆匆趕來,稱陛下有召。孟幼舒便看了正與人興致勃勃地交談的孟幼琳,吩咐了仆婢照看好小姐後,便随天使入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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