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腦袋疼得幾乎要裂開。
孟幼舒睜開眼,按住猛烈跳動的太陽穴,她撐起身起來,入目便是一架精致的屏風。
她認得這屏風,這是三年前,她親自挑選,放在阿琳內室用以隔開浴房的。
腦海仍舊混沌着,她茫然地轉過頭,便看到躺在內側的孟幼琳。孟幼琳睡得正甜,她身上蓋着薄薄的錦衾。通過露出來的玉頸與鎖骨那處滑膩的肌膚,可以想見錦衾底下是何等美景。
吸引孟幼舒目光的不是這個,而是那柔嫩白皙的肌膚上斑斑點點紅紫。
斑斑駁駁,密密麻麻,落在孟幼舒眼中,是無比的觸目驚心。這副糜亂的景象,一看就知道發生了什麽。
孟幼舒睜大了眼,胸口劇烈地起伏,她低頭,看自己的雙手,手指上還殘留了淡淡的血液。
心陡然間沉到心底,胸口想被猛烈的打了一拳。
孟幼舒目瞪口呆。
她竭力回憶昨夜,卻只記得她外出飲酒,因那巨大的壓力,很快便醉了。而後她回府,接着她……似乎是來了阿琳這裏,再後面呢?再後面她怎麽也想不起來。
孟幼舒看自己,她身上衣衫齊整,但都皺的不像樣。
酒後的她對了孟幼琳做了何等殘忍的事已經很明顯了。
孟幼舒痛苦地閉上眼,對自己的親生妹妹做出這種事,她真是,禽獸不如!
“姐姐……”身旁傳來怯怯的輕喚。
孟幼舒睜開眼扭頭,便見孟幼琳已睜眼,正倉皇不安的抿唇。她的雙唇很幹。孟幼舒坐起身,下榻。
“姐姐!”孟幼琳慌了,忙去摸她,正好抓住她的衣袖,“你,你……”
“別急,我去為你倒杯水來。”孟幼舒低啞地說道。
孟幼琳惶然搖頭,手上的力道越發大起來:“我不要水,姐姐你別走。”
“我不走。”孟幼舒垂眼,看到那只因用力而骨節分明的小手,她苦笑,“阿琳,對不起,我做錯了事……”
“你還記得昨晚的事麽?”孟幼琳問道。
“我……不記得了。”孟幼舒愧疚地不敢看她。
哪怕已有了準備,聽到她不記得昨夜,孟幼琳仍失落不已。只是,這樣,也好。孟幼琳垂下眼睑,她密長的睫毛微微的顫着,訴說着她的不安:“你沒有做錯事。昨夜,是我引誘的你……”
孟幼舒猛地擡頭,不敢置信的看着孟幼琳。她的臉色一片煞白,貝齒緊咬着下唇,她還那麽小,尚未及笄,她說着這樣的話,心中分明是怕的。孟幼舒不覺得生氣,她只覺得悲哀,不管是誰主動,那件事情,就是發生了。而她年長,是她的錯。
孟幼琳閉上眼,無望地決絕:“你知道,我對你一直……昨夜你飲醉了,我便……你本不肯,只是意識不清,加上我堅持,便糊裏糊塗地要了我。這件事,不怪你,你不要自責。我也,并不難過,這正是我所求的。”
不是沒有想過借着阿舒不記得昨夜的事便将一切推到她身上,讓她懊悔,讓她愧疚,從而出于責任,答應她永遠在一起的請求。但她做不到,她已經那般無恥地引誘了阿舒,怎麽忍心讓她背負那般沉重的責任,怎麽舍得讓她為她的過錯而自責。哪怕知道,這些話說出口,她就變成了一個不折手段的人,也許連做阿舒妹妹的資格都沒有了,她仍是說了。
久久沒有回應。孟幼琳默默低下頭。
到底是什麽将她不知憂愁的妹妹逼成這個樣子?是所謂的愛麽?
指尖的血紅觸目驚心,孟幼琳纖嫩的肩膀不盈一握。孟幼舒看着她,阿琳坐在那裏,身上披着輕薄的寝衣,錦衾還圍在她身上。孟幼舒突然想,這寝衣,是她為她穿上的,還是她自己穿上的。
女孩子最寶貴的東西,她給了她,她也收下了,現在,還要抵賴麽?
可是,阿琳是妹妹,是她同父同母的妹妹,她們身上流着相同的血。孟幼舒微揚起頭,苦澀的淚溢出,在她蜷長的睫毛上。她合上眼,進退兩難的境地,愛而不可的拉鋸,讓她幾乎喘不過氣。
“姐姐……”孟幼琳開口了,她低着頭,慢慢的說道,“我想搬出去了。”
孟幼舒心一顫,強烈的不舍讓她面色煞白。
“不要擔心我,我雖然看不見,但畢竟是你的妹妹,沒有人敢欺負我,你也知道,我不愛出門,總在家中待着,總能有條不紊的活下去。”孟幼琳嘆息:“昨夜,你什麽都不知道。是我,太想讓自己屬于你,我控制不住自己。阿舒,你不愛我,所以你不會知道,那種渴望,哪怕明知道會讓你厭惡,都無法止步。”她只有這一次機會,讓自己變成阿舒的人,讓無邊無際的後半生縱然只有一人,也能溫暖的過下去。
到了這步,她們還能若無其事麽?不行的,阿舒的心中會有疙瘩。她甚至摸不準,阿舒一想到發生了那種事,會不會厭惡得連看她一眼都覺作嘔。
她們是姐妹,她一直都知道。
“我走,對你我,都好。”孟幼琳望着眼前厚重而無盡的黑暗,勉強彎了彎唇。
她越來越成熟,與往日毫不相同,孟幼舒覺得,自己就是那只推手,逼迫着阿琳成長,逼迫着她自立。
而今,她終于要走了,她卻連開口留她的勇氣都沒有。孟幼舒從未這般恨過自己,恨自己軟弱!
“嗯……”她低聲應道。
孟幼琳張了張口,想說什麽,終是沒有說出口。她突然想到,她不知道阿舒現在是什麽模樣,她只記得小的時候,阿舒半蹲在她的榻前,含着笑意,用一只玉葫蘆,逗盤坐在榻上的她。這是她記憶當中印象最深刻的一幕。可是現在,阿舒長成什麽樣了?
她多想親眼看一看,多想撫摸她的臉龐,用掌心感觸她的輪廓。
再沒有機會了。
孟幼琳突然覺得空落落的。她直起身,不想讓阿舒覺得她又想賴着不走,孟幼琳摸索着榻,摸到邊沿,慢慢地順着下去。
她竭力做得熟練,以示她能照顧好自己。
錦衾随着她的動作被拖開,榻上刺目的一灘血紅映入孟幼舒的眼簾。那是,阿琳的童貞。就像有一把手扼住了她的喉嚨,喉嚨緊得發疼,如刀在割。眼淚刷的留下。
淚眼模糊中,她看到阿琳的背影,看到她越走越遠。嘶啞的喊聲先于她的理智沖出:“別走!”
孟幼琳停住。
“別走!”孟幼舒大步跨上前,走到孟幼琳的身後,看着她纖弱光滑的後頸,道,“讓我照顧你,我能照顧你一輩子。”
此時說出的照顧,與從前的顯然是兩意。
孟幼琳的雙眸倏然間點亮,她張口,卻不知該說什麽,彌漫在心底的是一種可憐的悲哀,那悲哀被喜悅隐藏,那喜悅瞬間又被忐忑替代,那忐忑終究化成了一種自責一種逼迫自己視而不見的內疚。
求仁得仁。
這已足夠了。
自那日後,孟脩祎便再未召見過宗室。
但宗室當中已自亂陣腳。下一代帝王從宗室子中出的誘惑實在太大,哪怕當日堅決不肯答應的一些老輩,回府後,與家人一議,家中自有心存高遠的少年,輪番拼命游說。說得那些老宗親也動搖起來,人活一世,到了老了,不就為了後代福蔭?
風聲終于掩蓋不住,傳到朝中。
大臣間一下子炸開了!
陛下荒唐至斯,這還得了!
可偏生皇帝像什麽事都沒發生一般,每日照常上朝下朝,不提一字關乎立後,讓大臣們想谏都無從谏起,陛下一句空穴來風就可打回谏疏。
比大臣們更坐立不安的是宗親,剛知道他們那一支興許也能坐擁天下,可陛下突然又不提了,簡直就像一場夢,一場讓人不願醒來的美夢。如平林郡王那般的宗親便以為是那日,陛下被拂了顏面,心下不虞,幹脆湊到一處嘀嘀咕咕,是否要主動上一道奏表請陛下立後?
可這事前所未有,實在不知從何下手。
這世上便是有那麽一群人,毫無底線,毫無堅持,迎利而上,如聞臭而來的蒼蠅一般令人讨厭。
但這回,孟脩祎還就是要借這群讨厭鬼的力。
此事誰出頭,必遭攻讦,那奏表實在不好上,那些宗親便在底下議論,又“恰好”讓一些路過的大臣聽到,大臣必與其争論,宗親便大義凜然道:“此我孟家家事,幹諸位何事!”
皇帝要冊後還是要立皇夫,說來說去,都是他家的家事,歷代強勢的帝王,娶妻是不看大臣臉色的。
如此嚣張言論,大臣自是不甘,反口駁道:“天子無家事,家事即國事,我等有勸谏之責,豈可坐視不理!”
就這麽一來一回地争論起來。孟脩祎還沒發聲,底下便引經據典地争了一回。
她便坐在建章宮中含笑聽着各處傳來的消息,順便指使錦衣衛尋一個根本站不住腳的由頭将那反對得最響亮的幾位下了诏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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