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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區裏住了一位樹仙,他并非城市裏不足百年的新樹化作,在很久很久以前,後來的城市上有一棵古木,當時的人們把它奉作神明,常來參拜祭祀,人們的精神力彙到一處,日複一日便凝作了樹仙。樹仙是人們的希冀所化的,歲歲年年保佑着這裏的人們,直到戰火點燃了村鎮,古樹與被樹仙所保佑的人都化作焦炭,埋進土裏。但樹仙依舊存在,他本不依附古樹,是過去活着的人的祝福,過去的無法被後來的戰火燒毀,樹仙便留了下來,靜默地注視着這篇焦土,看着時過境遷、滄海桑田。後來又有人在這處定居,新來的人修了土地廟,土地神本就存在,廟一蓋好,分管這篇土地的土地老頭兒便很不客氣地住了進去,然後發現了好奇張望的樹仙。
樹仙活了很久,但這片土地荒蕪的時候他就像停止生長的孩子,依舊是懵懵懂懂。樹仙成形到村鎮覆滅不過百餘年,對于天生之靈來說,這太過于短暫,就像一個剛斷了奶的孩子。
新來的土地一個人也孤單,就把小樹仙引回了土地廟。
“這不好辦哪,小孩兒,你非實物所化,但供奉你的信徒又沒了,你的一舉一動都要消耗那些屬于過去的精神力,等到精神力耗盡的時候你就要消失了。”
樹仙沒來得及生出七情六欲,只是知道了,沒有驚慌沒有着急沒有任何感情。
後來土地廟也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路邊的小神龛。土地老頭兒罵罵咧咧地縮成一顆土豆大小住進了小了幾十倍的簡陋房子。
神龛前的泥地鋪上了水泥,又被瀝青蓋住,道路兩旁裝上了防護欄,住戶越來越遠......
每天,樹仙早早地離開了小神龛,化作一般人高,短褲短袖涼拖鞋,像是下樓取快遞的阿宅,半透明地走在好幾裏外的城市裏。樹仙的肩上粘了一片葉子,在車水馬龍間不自然地蒼翠欲滴着。
沒有人能看見樹仙,但熙熙攘攘的人群也沒有撞到他。
“土地說,我沒有七情六欲,讓我多看看人間,沾沾煙火氣,等沾到煙火氣我就不用天天數着我剩下的精神力過日子。可我數了一下,就是我以後一情一欲不通,我也能再活個兩三百年,我又不圖長生不死,有什麽可擔心的。你說是不是?”樹仙歪頭碰了碰肩上立起來的葉子。
“......”
“看着這麽久的人間,除了讓我有些不能做人的遺憾,也沒多的變化。七情這種東西啊,要我說就像五福,幾百年後還是差一張敬業福,怎麽抽都抽不齊,不然有點靈氣的東西就都能成仙成神了。”
“......”
“我說吧,你這片葉子,什麽都好,就是太悶了,我每天說這麽多,你好歹給個反應吧?”
“有變化,你的話變多了。”
“你這個七情六欲一竅不通的家夥!冷漠!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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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聲音的交流并麽有融入周圍的世界,和周圍的眼神緊挨着,鮮亮頑固地獨自流淌着。
從白天到夜晚,樹仙不知勞累地走着,路過一個深巷,停下來,靜靜地看着裏面被小混混勒索的學生。
樹仙和葉子蹲在巷口,因為不會被人看到,絲毫不注意形象。
“裏面燈太暗了,我看不清,要不我們湊近點?”
“土地爺爺說遇到壞人要躲遠一點。”
“你這個缺心眼的,我們是來看人間百态的,不是上級視察,自然要對各種事件雨露均沾,況且看這種熱鬧我們又不是第一次了。”
“......”
一仙一葉踮手踮腳地摸進巷子裏,盡管沒人能看見他們。再昏暗的燈光也能把燈下人的臉照得蒼白,被勒索的高中生任人推搡打罵,在逼促的暗巷裏打轉。
“啧,可憐的人到處都是,有多少暗地旮旯就有多少人的□□呼喊被淹沒在黑暗裏人間,哪是什麽紅橙黃綠的塵,簡直就一光怪陸離的深淵。”
“......”
葉子的沉默并非一兩日,樹仙早就習慣了。
被害者穿着旁邊不遠處一所高中的校服,校服上鮮亮的藍白色一半褪了活力在變淡,一半又染了塵土越發灰黑。高中生用被擦破的手往口袋裏摸索,手臂上掉皮的地方被口袋上生硬的拉鏈挂到,不覺地一縮。
“你磨磨唧唧地做什麽啊?還想丢個女用報警器跑啊?小孬種,花樣多。”
高中生停了手裏的動作,擡起眼睛等着說話的混混:“你們搶我這麽多次,我要是覺得有用我早就帶了,還用得着你教我?”
話裏涼飕飕的口氣激怒了說話的混混,一個拳頭砸了下來,在高中生原本蒼白的臉上印了個生動的紅痕。
“你這□□崽子,今天長膽子了是不?我打死你個龜兒子!”
其他的混混聽了喚,七手八腳地把高中生往地上推,又七手八腳地拳打腳踢,小心的避開頭部,又裝起一副下手心狠手辣的樣子。打得差不多了,領頭的混混便親自把手伸進高中生的口袋,摸出來一張五塊。
“艹,怎麽這麽點,這麽窮還話多。”說完飛快地揣進自己包裏。
混混們大搖大擺地路過樹仙和葉子,凱旋似的走進馬路邊的路燈光裏。
樹仙和葉子盯着巷子蜷縮着的單薄學生,滿臉都是同情。但對于七情不全的樹仙和一情不通的葉子來說,同情,只是一個到時候就會觸發的感覺,沒有完整的七情支撐,偶然的同情不過就是一個嗝,打過就過了,雁過無痕。
樹仙收斂了看熱鬧時的長頸鹿姿态,學着現世的人一般拍一拍衣服擡腳走人。剛走兩步,身後的學生也爬了起來,撣了撣灰塵。也許是因為真的有灰,學生比樹仙撣得自然些。沒有過多的抱怨和哀嚎,他安安靜靜地扶着牆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都不容易啊。”樹仙在身上搓了一坨半透明物體,往學生腳下一抛,落地便成了個有鼻子有眼的藕粉丸子,蹦蹦跳跳地跟着學生。而樹仙也跟着這坨丸子變矮了一截。
葉子難得發話了:“偷窺狂。”
“我這是覺得有趣,多角度觀察生活,你懂什麽。”
樹仙取下肩頭上不時變換姿勢挂着的葉子,用雙手嚴嚴實實地包住他,閉眼默念着古老的咒術樹仙的身體漸漸變小,從青年模樣變成年幼的稚童,再由半腿高的孩子變成一個大號的藕粉丸子,變小的丸子在原地一卷,啪嗒一聲消失在了巷口。而土地的小神龛裏,青年模樣的樹仙由小漸大地出現在土地面前。
土地還是數百年前的樣子,衣着樣貌,就連頭發胡茬也不曾長長半分:“喜、怒、哀、懼你百年前便窺見了,而百年後你依舊只有四情。”
“別人都是七情一齊一呼哈就都有了,獨獨我缺東少西,土地爺,這些話我每次回來都要說,耳朵都起繭子了。”
“耳朵起繭子有什麽用,你倒是起個愛惡欲給我看看哪?”土地氣地跺腳,但又站不太穩,只好跺拐。
另一邊,小藕粉丸子伴在高中生腳下,蹦蹦跳跳地打轉前進,像是期待着什麽想讓他再走快一點。高中生挨到了家門口,先前的疼痛褪了不少,走路也利索了,不用再扶着牆,但插鑰匙的手還是忍不住顫抖。
門鎖在安靜的樓道與同樣安靜的屋裏響起,門縫應聲彈出,仿佛打開了八音盒的盒蓋,但裏面響起的并非音樂。
“雲...見!你也知道回家?你看看幾點了?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早就放學了嗎,啊?你在學校不好好學,你去外面呈威風啊?你這樣子,你還去和人打架了是不是?打輸了?你個窩囊廢物,學校學校不學好,混也混不出名堂,你活着有什麽意義?有什麽意義?活着有什麽意義啊...活着是為了什麽啊......”
被叫做雲見的高中生走出玄關,看着在桌上擺了一碟豆子下酒的男人已經抱着自己自顧自地哭了起來。桌頂上的吊燈接觸不太好,偶爾閃一下,透着蒙了灰的燈罩艱難地把白光打在父子二人的臉上。哭着的人已經醉了,雲見放了滿是灰的書包,收拾了醉漢手裏面前的杯碟酒瓶。醉了的人還在低聲地哭,沒有反應。
雲見把醉着的人拖到床上,鐘面上的兩根針和了又分,已經很晚了。
雲見麻木地回去自己的房間,攤到床上,融進了沉寂的夜裏。
團長跳上了床頭櫃,兩個豎線般的眼睛盯着很快入睡雲見,也很快安靜下來,成了一顆半透明的擺設。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
樹仙又帶着葉子往将要熱鬧的市區走去。雲見換了身衣服,拍了拍書包上的隔夜灰,推門往學校趕。樹仙跳上跑長途的貨車頂,在車頂上被吹得頭發臉皮都不住的抖動,肩上的葉子在風中艱難地爬進了他懷裏,後來又覺得不妥當,從下面鑽進了樹仙同樣狂抖不停的體恤。
昨夜的雲見并沒有好好洗洗自己,換了衣服也還看得出昨天在巷子裏的痕跡,身上隐約的傷被他蒼白的臉襯得有些可怖,無意中散發着我不好惹的氣息,賣早餐的大媽因此忍不住多看他兩眼,又看得畏畏縮縮,怕惹怒了這‘混混’。
載着樹仙的貨車駛過學校門口,雲見拎着早飯在馬路一邊等貨車開過再走上人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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