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開開心心 少年的關心直率而又笨拙
晚上七點,小區內的路燈昏暗,道路交錯。
出了單元樓直接就是三岔路口,祝餘站在路邊,一時之間有點分不清東南西北。
傅辭洲沒跟來,或許說他壓根就沒出電梯。
沒有腳步聲,對方是真的生氣了。
祝餘第一時間反思了一下自己剛才說過的話,的确是語氣重了一些。
他和傅辭洲站的立場不一樣,也不能強行就讓對方理解自己。
有點…難辦。
他掏了掏兜,随身帶着的現金已經被他花的只剩下一點零錢。
手機也沒有,背包也沒帶,這都到晚上了,傅辭洲要不理他,他真的沒地方去。
說到底對方也是為自己好,可能方法不對,自己說話也不應該這麽沖。
傅辭洲從小就被家裏人寵着慣着,他能知道什麽?算了,還是回去道個歉吧。
祝餘肩膀一塌,還沒來得及轉身回去,只聽身後單元樓的大門“咔噠”一聲輕響,傅辭洲就跟陣風似的抄着圍巾跑出來了。
“你大爺的!”
祝餘只覺得飛來一只豬直接壓他身上,手臂還勒着他的脖子對着他腦袋就是一通亂揉。
“卧槽…”他踉跄幾步勉強站穩,手掌抓住傅辭洲的手臂把人從自己身上薅下來,“你幹嘛?”
“我剛才給你問了,我爸我媽我奶都在罵我,沒覺得你有問題,”傅辭洲扯了扯自己的衣服,又把手上的圍巾繞自己脖子上,“一天天想那麽多幹什麽?”
原來傅辭洲跑回去是問問題去了。
祝餘無語片刻:“你幾歲啊少爺。”
“得了吧,”傅辭洲一揉鼻子,“省得你又擔心。”
一場矛盾被化解得不動聲色,兩人誰都沒在意剛才的不愉快,并肩走出小區。
晚風吹過,帶着深冬的寒意。
祝餘鼻子癢癢,擡手拉起了衣領。
“你冷麽?”傅辭洲把脖子上的圍巾摘下來往他面前一遞,“昂。”
祝餘搖搖頭:“你戴着吧。”
走了有五分多鐘就到了元洲河邊,大概是過了晚飯的點,河邊出門溜達的人逐漸多了起來。
祝餘呼了口白霧,雙臂搭在河邊的欄杆上。
放眼望去,很多都是三五結伴拖家帶口,他和傅辭洲就兩個人,稍微離得遠一點就顯得形單影只。
傅辭洲背靠着欄杆,面朝祝餘微微側身,又搭了一條手臂在上面。
他一斜眼,就看見風把祝餘的劉海吹開。
“不冷麽?”傅辭洲又一次把圍巾拿了下來,“我不習慣戴這個。”
祝餘歪頭看着他:“那你戴什麽?”
“順手拿出來了,”傅辭洲把圍巾塞祝餘懷裏,“新的,我奶給我買的。”
祝餘沒再拒絕,用圍巾遮住了自己的大半張臉。
“洗衣液的味道,”他吸了吸鼻子,把臉上的圍巾拉開,“奶奶還洗了一下。”
傅辭洲身子微微前傾,搭在欄杆上的手臂擡起,按在上面。
他湊近祝餘,閉眼聞了聞:“哦,是有點。”
天氣很冷,又帶着風,兩人額頭幾乎都要抵在一起,很容易就能感受到對方吐出來的溫熱。
祝餘往後仰了仰,把圍巾的尾端糊傅辭洲臉上:“你不會聞這兒?!”
傅辭洲頓時就不樂意了:“我的圍巾,我高興聞哪就聞哪。”
兩人沒說兩句又開始犯嗆,祝餘沒了在學校裏那股子牛脾氣,現在懶得搭理傅辭洲。
“有人放河燈了。”他指了指元洲河的對岸。
傅辭洲轉過身來,和他一起往那邊看去。
放河燈的似乎是一對情侶,女生蹲在河邊,男生在她身後護着。
傅辭洲個子高,手臂搭着欄杆腰就得彎着:“河燈上面有紙條,你猜他們寫的什麽?”
“百年好合永結同心。”祝餘眼睛盯着前方,很快接上話。
傅辭洲想了想,差不多也就是這個。
河道有些深,岸上的光照不下去,只能看到丁點黑黢黢的波光。
河燈裏燃着蠟燭,橘色的小火苗被風吹得亂晃,在河裏映出一點倒影。
兩人又沉默了下來。
傅辭洲看了會兒水,覺得這不應該。
他和祝餘只要被擱在一塊,就沒這麽安靜過。
如果自己認為自己正常,那問題應該就出在對方身上。
比如,祝餘今晚話怎麽這麽少?
“你怎麽了?”傅辭洲問。
他說完就有點後悔,當初在學校裏他問的嘴皮子都快禿嚕了,也照樣沒問出個所以然來。
“沒怎麽。”
果然,祝餘的回答從不讓傅辭洲失望。
他在醫院背着人說的話全都對狗說了。
可是下一秒,祝餘轉過臉來:“傅辭洲。”
沒叫少爺,也沒笑。
傅辭洲把頭往祝餘身旁歪了歪:“嗯?”
祝餘的視線又回到了河燈上:“我真的很羨慕你。”
傅辭洲認真想了想,這似乎是祝餘第三次對自己說這句話。
第一次是他替祝餘演講後的随口一說。
第二次是醫院進電梯前趴在他肩頭的認真回憶。
“羨慕我什麽?”傅辭洲問。
祝餘笑了笑:“什麽都羨慕。”
他在笑,可是眉頭又皺着,像是強打着精神,不讓自己看起來太過疲憊。
“我不知道怎麽說,”祝餘的目光在空中蕩了一圈,看了看傅辭洲,又很快挪開,“也不知道應不應該說。”
他的眼睛眨得極快,就像是進了沙,睫毛跟把小扇子似的撲在圍巾上。
“我不對勁嗎?”祝餘聲音啞了幾分,“哪兒不對勁?”
“我應該是怎麽樣的?又不該怎麽樣?”
“一個人讓我做,一個人又不讓我做。”
祝餘低下了頭,他看着自己搭在欄杆上的十指,現在連笑都沒了力氣。
“我也不知道怎麽辦了。”
祝餘的嗓子裏就像堵了團濕棉花,說出來的話帶着水汽,濕漉漉的打在傅辭洲的心上。
這些句子前言不搭後語,傅辭洲囫囵聽下來壓根不知道對方說的什麽。
可是礙不住他難受,是非常難受。
“不知道怎麽辦就別辦了,該吃吃該喝喝,上課看書下課睡覺,老陳天天念叨你,你不好好學習怎麽對得起他?”
傅辭洲說了一通廢話,聽了跟沒聽一樣。
因為祝餘眼睛紅了,傅辭洲也就跟着亂了。
可是即便他亂了,也不能表現出來。
祝餘好不容易朝他展開那麽一點點心扉,如果自己再像傻子一樣繼續追問,指不定适得其反,把對方心情弄得更糟。
勸什麽不如勸學習,看書總是沒錯的。
“你哭什麽?”他從兜裏拿出紙巾,“別哭。”
祝餘吸吸鼻子:“你哪只眼看到我哭了?”
傅辭洲又把紙裝回去:“那我害怕行不行?”
“你怕個屁。”祝餘嘟囔一句,把圍巾拉上了鼻梁。
傅辭洲總覺得自己應該再說點什麽,可又怕多說多錯又鬧不開心。
他直起身子掃了眼四周,看見不遠處有個手推攤冒着蒸汽,似乎是在賣米糕。
“吃米糕不?”傅辭洲用下巴指了指對面,“給你買。”
“不吃,”祝餘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剛吃完飯吃什麽米糕。”
傅辭洲點點頭,覺得也有道理。
他又四處看了看,看到了之前畫糖畫的老爺爺。
“哎,你在這等會兒我,”傅辭洲按了一下祝餘的肩,擡腳就往那邊走。
祝餘轉過身子學着傅辭洲的樣子靠在欄杆上,一擡眼,也看見了那個糖畫攤。
少爺去給他拿糖畫了。
祝餘一抿唇,有點想笑。
他看着傅辭洲屁颠颠跑過去,在屁颠颠跑回來。
手上舉着個豬,還有條魚。
“喏,要哪個?”傅辭洲跑了個來回,還有點喘。
祝餘猶豫一秒,選了魚。
“你怎麽不要豬了?”傅辭洲對于這個選擇結果似乎不是非常樂意。
祝餘手指停在空中:“你之前吃了個魚,不要換換口味嗎?”
傅辭洲差點沒被祝餘這話給聽笑了:“都是糖,換什麽口味。”
祝餘一想也是這麽個理:“怎麽,你想吃魚?”
傅辭洲一時語塞:“沒有。”
“想吃就說呗,又不是不讓你。”祝餘拿過那頭豬,又趴回欄杆上看河燈去了。
傅辭洲看着自己手上的魚,心情複雜。
“又有人放河燈了,”祝餘咬下一塊糖稀豬耳朵,“有五個了。”
“你想放嗎?”傅辭洲轉了轉手上的小魚,“我帶你放。”
“嗯?要叫爸爸嗎?”
“不要,走不走?”
祝餘轉過臉,頗為疑惑道:“少爺,你今天怎麽這麽好?”
傅辭洲硬着頭皮:“我每天都很好。”
祝餘托着腮嘆了口氣:“看看別人放就行,我不信這個。”
“也沒人信這個,”傅辭洲拉過祝餘的胳膊,“想去就去,又不要多少錢。”
少年的關心直率而又笨拙。
他去買米糕、去拿糖畫、去放河燈,每一件事都帶着濃濃的目的性。
——讓祝餘開心、讓祝餘開心、讓祝餘開心。
就像是小孩子想哄別人高興,就把自己以為最好的東西拿到他的面前。
也不管別人要不要,喜不喜歡。
給你,都給你。
祝餘被傅辭洲拉着走,走着走着就笑了:“我是真不想放。”
“我想放,”傅辭洲堅持道,“你陪我去放。”
祝餘笑得一咳:“你還真是…”
河燈十塊錢一個,半個巴掌大,聽賣家說是可溶于水的環保紙,祝餘感覺放水裏撐不了一小時。
燈裏有指甲大點的蠟燭,還有一張卷起來的紙條。
傅辭洲把紙條取出來,水筆在拇指上轉了好幾圈,也沒想好寫什麽。
“寫個阖家團圓吧,”祝餘建議道,“随便寫寫放了。”
他正蹲在河邊搗鼓那個小蠟燭,打火機按了好幾下,才把那根線頭點燃。
“快點,紙條!”祝餘把蠟燭放進河燈之中,轉身就去拍傅辭洲的腿。
傅辭洲手掌墊着紙條,突然就想寫點別的。
他畫了條魚,然後龍飛鳳舞地在旁邊添上幾個字——開開心心。
“你這麽着急幹什麽?”傅辭洲把筆裝起來,卷好紙條蹲在了祝餘身邊,“河燈給我,我塞紙條。”
祝餘單手捏着河燈邊緣,晚風一吹,燭焰搖晃。
他連忙用雙手去攏,小心翼翼地把河燈捧去了傅辭洲的面前。
燭光微弱,在冬夜發出橙黃色的光。
祝餘的下半張臉浸在裏面,被鍍上了一層暖色的明亮。
呼出的白霧繞在兩人的視線之間,把周圍的景象都給模糊開來。
傅辭洲的手頓了頓,盯着祝餘那一點小巧的鼻尖。
又被凍紅了。
“放啊,”祝餘催促着,“你寫的什麽?”
傅辭洲猛地回過神來,趕忙把紙條放進河燈裏。
“阖,阖家歡樂。”他結結巴巴地說着。
“這麽聽話?”祝餘把河燈重新捧到自己面前,根本沒給傅辭洲反應的機會,直接拿出紙條展開來看,“你阖家歡樂的阖絕對寫的開合的…”
他的話嘎然而止,盯着紙條有些發愣。
蠟燭偏移,燒着了河燈的紙頂。
傅辭洲握住祝餘的手腕,把燃着的河燈抖落進元洲河內。
接着,他手臂一伸,兩個人四只手全部浸在了冰涼的河裏。
“燙着沒?”傅辭洲蜷了蜷手指,把祝餘的手放開。
祝餘垂着眸,指間還捏着那張紙條。
“我随便寫的,”傅辭洲無力地解釋着,“這四個字比較好寫。”
祝餘沒有說話,只是把紙條從水裏拿出來,輕輕甩了甩,再展開仔細看。
寫字的筆沒裝什麽好墨,紙條也不是什麽好紙。
只是被水這麽輕輕泡了一下,上面的字就暈開了。
祝餘低下頭仔細去看,依稀還可以分辨出一條小魚的輪廓。
“別看了。”傅辭洲臉上有點熱得慌。
烏糟糟的紙條。
和亂糟糟的心情。
河面水波一圈圈蕩漾開來,上游又飄下來一個搖搖晃晃的河燈。
“傅辭洲。”祝餘的手臂環住膝蓋,聲音裏染上了一些哽咽,“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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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