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入室 百裏:您想要進少爺的房間試試看……

還有一件同樣令貓不解的事,是要不了多久,“黎先生”就發現,比起它這個被起了不祥名字的當事貓本貓,給它取名的男人卻像比它心情還要更複雜一些。

根據貓卓絕的動态視力觀察,黎旦旦先生敢肯定,從拿到那張暫時更改不了的電子身份卡起,男人起碼已經把那張卡看了少說有十一二遍。

并且每看一遍,對方向來冷淡沉靜的臉上還都會出現一點變化,他的視線會顯得謹慎又克制,往姓名欄上掃過去時,經常只是匆匆一眼,仿佛“黎旦旦”三個字是某種能通過視覺傳播的神秘毒素,看一眼便又飛快挪開,他堅決不肯讓視線在上面多呆,随即會短促擰一下眉心,把薄薄的嘴唇幾乎抿成一條直線。

黎旦旦試着判斷過那表情該屬于“心如死灰”還是“生無可戀”。

後來,汲取新知識速度極快的貓更新了詞彙庫,它找到了最準确的詞,覺得人類那是滿臉“一言難盡”。

“黎先生。”

百裏的聲音響起在昏暗走廊裏,因為正值深夜,電子管家将音量調整得很低,并有信心正穿過走廊的貓一定能聽見。

有了大名的黎旦旦随崖會泉回家後,就關于對貓的新稱呼一事,崖會泉和電子管家有過一場小小争論。

百裏一開始試圖管貓叫“旦旦少爺”,崖會泉聽到的時候正在喝水,直接一口嗆進氣管,咳嗽得差點生氣了。

“……我們能有一個更文明一點的稱呼麽?”好不容易咳完的人壞脾氣地說。

百裏奇怪地反問他:“可是少爺,‘旦旦’這個名字本身不是您取的嗎?”

崖會泉便無言以對,有長達半分鐘那麽久的沉默期。

在他身邊,已初步适應新名字的貓擡頭,正好看見人類又是滿面一言難盡,還有輕微的暴躁。

像情緒發不出來,有心發火又不得不承認錯誤源頭在自己,于是一把火只好憋回去,只恨不能分裂出來一個分/身,好跟自己發一場脾氣。

“好的,排除‘旦旦’以及其他類似稱呼。”百裏在半天沒等到少爺答話後,他難得又展現出了體貼一面,沒有人工智障,主動把主人顯然很有意見的字眼從稱呼庫裏抹除。

崖會泉還是不吭聲,他又聽了一回“旦旦”,只默默把電子身份卡翻出來,跟信息欄燙眼球一樣快速瞥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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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麽。”百裏又說,“我稱呼您的貓配偶為黎少爺,您認為這樣可接受嗎?”

崖會泉說:“聽着像我有了個弟弟。”

在這個家獨霸“少爺”稱呼長達數十年,崖會泉是真不習慣從電子管家嘴裏聽到一個新的少爺。

當然,考慮到這位全家獨一無二的少爺正心情不佳,他這話說得其實也有挑刺嫌疑。

但屋內的其他兩位家庭成員都沒提出異議。

“那我就只能稱呼您的配偶為‘黎先生’了。”百裏說。

電子管家抱着僅存的選項,不再等人評價,他直接轉朝向貓詢問:“您認為‘黎先生’是可接受的嗎?”

貓就比難搞的人類要懂事多了,一點也沒有讓AI為難的意思。

它走到距離最近的智能家電跟前,擡起一只前爪,像是靠家電間接跟電子管家握了下手,“咪嗚”一聲,表示接受。

崖會泉等貓又走回自己身邊,他記起這才是“黎旦旦”悲劇的當事對象,伸手在貓的頭頂摸了一把,手指還從兩只茸茸耳朵之間分開,分別摩挲了下小貓的耳朵後背。

“什麽你都接受。”身為悲劇始作俑者的人說,“你這麽擅長聽話,能懂人類文字語言,怎麽在發現自己叫‘黎旦旦’時不撓我?”

黎旦旦這只貓,可能是一只天生放縱随性的灑脫貓,比較不拘小節。

所以在發覺自己叫“黎旦旦”時震驚歸震驚,還能以超出常貓的聰明迅速領略背後的不祥深意,它在震驚過去後,便展現出了自己超凡的适應能力。

“我不會撓你的。”黎旦旦對心情不太好的人說,非常安撫。

但人聽來,小貓只是在很輕柔的“咪嗚喵”。

“你以後就是我們家唯一的好脾氣。”崖會泉用手指點了下小貓鼻尖。

貓為此歪了下頭,卻是在一瞬間覺得哪裏有些違和,總感覺聽見這個人誇自己“好脾氣”,有哪部分不太對勁。

……

“黎先生。”

時間線回到當下的深夜裏,電子管家又輕輕叫了走廊上的貓一聲。

從貓住進這棟房子後,崖會泉隔壁已成了貓的固定房間,無論白天黎旦旦是自行溜達去全家哪個角落睡覺犯懶,到了夜間,它都會像被養出了人類習慣一樣,回到自己的專屬房間進行夜間睡眠。

“您是覺得今天白日裏的運動量仍不夠充足,想要來開始今晚的跑酷嗎?”百裏問着,還啓用了走廊上的一盞小壁燈,将光線調節得和他聲音一樣小而輕柔。

貓在燈光下停了下來。

黎旦旦朝不遠處的壁挂式溫度控制器擡頭,在微光照耀下的牆壁上投出一道靜谧影子。

“如果是的話,我想推薦您去一樓的游樂室裏跑酷。”百裏繼續小聲說,“那裏有您的所有玩具和足夠的活動空間,我也能在那裏為您開啓隔音降噪功能,您可以盡情鍛煉。”

牆壁上的影子沒動。

“但我不推薦您在走廊跑酷,少爺沒有在樓上區域開放降噪系統的習慣,明天就是出席政治舞會的日子,他需要充足睡眠。”

牆壁上的影子這回,就無聲搖晃了一下尾巴。

貓沒有離開原位,它收回投給溫控器的注視,在走廊壁燈映照不到的昏暗裏,看着隔壁閉合的房門。

百裏就與貓一同頓了頓,電子管家試着解讀貓咪行為:“或者。”他說,“您不想要鍛煉,只是今天想要換個地方睡,準備進少爺的房間試試看嗎?”

五分鐘後,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麽辦到的,人工智能和通人情過分的貓達成了一場跨越物種及語言的交流。

崖會泉閉合的房門被百裏悄然打開,貓踩着絕對寂靜的步伐,以比那天那位獅子女士烏珊莎更不着痕跡的動作,進到了人的房間。

沒被驚動的人一無所察。

崖會泉之前在療養艙裏躺了那麽長的時間,又還必須由醫療監察中心代為看護,輕易不得放人回家,這說明他在剛返回蒙特時,狀态其實非常差。

用一塊電池來作比喻,剛返回蒙特那會的崖上将就好比一塊損耗到了極限的電池,“消耗殆盡”還不足以形容,他是把自己用到了透支。

不管精神力還是體力都是。

而從某種層面來說,精神力透支要比體力透支更可怕。

精神力直接關聯大腦,極限情況下過度取用精神力,就像壓榨一顆菜籽或者花生。

當最後一絲力量被逼出來的同時,受壓榨的本體也早輾碾成粉,不得全屍。

崖會泉差不多就是把自己逼到了跟一顆菜籽或者花生也沒區別的境界。

他能夠重新從療養艙裏醒過來,還依舊活蹦亂跳,沒有腦損傷,也沒有在大腦的自動保護機制下變成一個從此長期躺療養艙的植物人,就已可見其身體素質之強。

但他再強,也還沒有脫離肉^體凡胎,是個血肉做的人類。

他還不算完全恢複,精神力透支給他留下了一點後遺症,在崖上将的個人信條裏可歸在“小事”分類裏,一般只會發作在晚上,并且頻率不高,就是有點不規律。

實際上,當這件“小事”出現的時候,那感覺近似于将針緩緩推進人的大腦,在一下一下地戳刺神經,然後引起整片整片的連帶反應。

那種感受不能說是純粹的痛或者別的什麽,它太複雜了,既有神經穿刺一樣的尖銳,又有頭疼腦熱一樣的酸脹及暈眩感。

人會好似身處在兩種極端狀态裏——想要因暈眩而昏睡,又會因來自神經的尖銳痛覺而難以真正昏過去。

同時,人卻也算不上清醒,意識混沌而模糊。

崖會泉從回家起總共發作過兩次,他什麽也沒說,鎮定類藥物長期使用會造成一定依賴性,他在這方面把控得十分嚴格,回家的第一天,就已經把禁止擅自對他使用鎮定藥物放進了百裏的指令庫裏。

發作的時候,他就用常人難以想象的意志力和耐力忍過去。

貓溜進房間的這一晚,黎旦旦就像是隔着一道牆壁的距離,忽然感覺到了這邊的人可能正不太舒适。

它悄無聲息跳上人的枕邊,借着貓科天生優越的夜視能力,看清了人正睡得不□□穩,額頭上有一層薄薄的冷汗,黏住些許散亂的發絲。

後遺症才發作沒多久,崖會泉難受卻還不算狼狽。

他好像生來懂得怎麽克制自己,在這種意識不清的混沌狀态裏,也本能調節着呼吸頻率,臉微微偏轉向一邊,一側流暢的下颌線隐沒在枕頭裏。

如果沒有額上的冷汗,沒有皺着的眉心,他簡直沒有異狀。

“……”

貓檢查完了人的情況,它略一偏頭,接着靜悄悄走到枕頭上方,先小心翼翼幫人舔了舔被冷汗打濕的鬓角,又把黏在人額頭上的頭發也捋走了,然後在人腦袋上方橫趴下來,把自己暖融融的肚皮貼到崖會泉頭頂,延展的四肢伸出去,爪墊剛好搭在太陽穴上,尾巴則卷過身,像塊智能擦一樣,替人蓋住了沁出冷汗的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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