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适應 “沒問題,我可以
“黎先生”, 單獨聽這個稱呼,它多講究,多正式, 多麽透露出了一個蒙特“上流之家”的專屬氣質,連給家裏的一只貓取名,都要如此正經,有名有姓帶敬稱, 可以說是全方位做到了把寵物也納入家庭一員,給足了寵物等同于人的尊重。
這事要是被專門拿出去宣揚,被崖會泉政治對手握在手裏的星媒一定會撰寫長文,陰陽怪氣他又一次拿貓作秀,并“稱贊”他在作秀方面竟有着跟追求戰術缜密性同等的高标準:精益求精,細節完善。
至于那些比較追捧崖上将本人功績——可能還有他的臉——并有意向他賣好的媒體, 則會筆下極力扭轉風向, 表示, 前者的說法完全有失偏頗, 崖上将給予貓尊重,完全是對方真的将貓當做自己的精神世界同享者,是一種對自己伴侶非常尊敬且平等愛慕的體現。盡管與貓結婚是一個超脫世俗的選擇, 但在宣揚“開放包容,尊重平等”八字理念的星盟, 崖會泉的所作所為恰恰迎合着這份理念, 是一位八字宣言的踐行者,他本人的愛情觀也十分值得贊揚,是真正做到了遵從本心,以愛為本,讓愛跨越物種與普世取向。
反正不管崖将軍本人是怎麽想的, 這種雙方各執一詞代他想的文章能發表一打又一打,他在電子管家的撺掇下有幸瞻仰過幾篇,發現太厲害了,他都不知道自己這麽能想。
其中有一回,崖會泉抱着貓,讓黎旦旦被動和他一起看了會那純屬胡編亂造的文章,他一目十行的敷衍浏覽過去,又被文章末尾幾段反複提及的關鍵詞攥走一點主意,納悶讀出了聲:“感動星雲年度人物……什麽玩意?”
“這是‘跨物種愛情協會’、‘星際愛貓協會’以及‘非正常戀愛協會’等共計二十九家民間協會共同商讨,聯名為您申報的評選項目。”百裏敬職敬業地解說,“他們認為您和黎先生的愛情兼具了感天動地、發人深思,還具有時代代表性等多方面良性因素,所以您值得這項提名,他們還堅信,您和黎先生應當獲得這樣一份獎項,好以此來銘刻兩位卓爾不凡的真愛之心。”
崖會泉:“……”
後悔聽了這通瘋話的崖上将伸手就要去關屏幕,不料一只貓爪搶了先。
黎旦旦趕在人的手指碰上屏幕之前,先頗感興趣的伸爪,用肉墊把新聞稿裏寫的“黎先生”三個字拍了拍。
那是貓第一回 在百裏以外的對象那裏,聽到別人正經八百的喊自己“黎先生”,覺得非常新鮮,它拍完“黎先生”,又還拍拍後面的“黎旦旦”,對自己的大名跟崖會泉的并列在一起也還挺滿意。
作為一只貓,黎旦旦起初對自己的名字是震撼的,是摸不着頭腦并抗拒的,但自從人對它的名字叫得越來越熟,它自己聽這個名字越來越順,到看見新聞報告的那天,它早已接納了這個對貓來說有點微妙的姓名,也對自己叫“黎旦旦”這事心平氣和了。
“我就叫黎旦旦,怎麽了?”貓很是坦然,甚至帶着點誰說不好它撓誰的護短心理想,“這也是人認真取的,取名對他來說很不容易,而且旦旦這名字聽久了,也挺……挺有特色,一聽就絕對沒法和這宇宙裏其他任何一只貓重名,很适合一個獨一無二的天才!”
然而世事總如此難料。
拿回了做人記憶的沃修蹲在他的貓馬甲裏,感覺一只跨越時間的爪子怼在自己臉上,“特色”與“獨一無二”左右開弓,噼裏啪啦把他頭圍都要打大一圈!
“黎先生”全稱黎旦旦,用人的思維再來回頭看一看,還真是有點“怎麽了”的。
……所以說為什麽“黎”這麽端莊一個姓氏後面接的會是“旦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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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隔已久,“這人到底怎麽想的”這個問題再度回歸腦海,沃修從貓和人兩個維度都領略了一番“黎旦旦”帶來的震撼,還發現這問題至今是個未解之謎,讓他再度震撼之餘,又無言以對,只好沉默着跟人對視。
沃修:“……”
崖會泉:“……”
才醒來的人有諸多需要适應的事,有應接不暇的新信息需要處理。
但總的來說,這天并不只是沃修單方面相當淩亂的一天。
和沃修一樣充滿困惑的還有一個崖會泉。
崖會泉一開始擔心貓受傷,他把貓的安靜當做是一種受傷表現,随後确認了貓狀态還好,電子管家反複掃描确定貓全須全尾,甚至沒受到一根貓毛的傷害,崖會泉好不容易放下了關于身體的這份擔心——另一份便又提了起來。
他開始懷疑,他的貓可能生氣了。
“黎旦旦似乎在罕見的生氣”——支撐崖會泉這麽想的第一樁事件,是他早餐時間和貓說話鮮有回應。
并且貓不僅沉默寡言,等一頓氛圍凝重的早餐吃完,他又習慣性朝貓伸出手,想要抱今天行動也疑似有些遲緩的貓下餐椅,他就發現,他的貓先是靜靜望着他伸過去的手,好像在觀察人想要做什麽,等手指快真正碰上貓的一瞬間,黎旦旦卻驀地往後退了一步。
人眼睜睜看着自己伸出的手落空,貓溫暖的毛發與他指尖相擦而過。
黎旦旦自己從高腳椅上跳了下去。
崖會泉:“……”
怎麽了,這是在表示自己沒事了,不需要抱,還是……生氣了?
兩個選項同時出現在崖會泉腦海,他落空的手停在半空,并發現,後一個選項好像還隐約有點令人失落。
但崖會泉又覺得,如果只因為“貓自己跳下椅子”這件小事就懷疑貓生氣,把這視作遭到拒絕,好像也太小題大做。
也許貓就是想表明一下沒事,在用最直接的行動證明這點,讓人好好看看它确實沒受傷,和平常一樣健康呢?
半空的手被若無其事縮了回去,崖會泉努力按捺內心的微妙。
假如這天是個工作日,崖将軍接下來就要出門工作,至少傍晚才能回家,他出門的這十多個小時,會順理成章成為最好的緩沖時間,能讓沃修在這段時間裏仔細平衡來自貓與人的兩份記憶,把目前狀況徹底弄清,順便捋順思維,想明白自己下一步該做什麽,又該用什麽樣的态度來面對崖會泉。
可很不巧,崖上将已經過完了前段時間天天加班到深夜的日子,這周不忙,今天還是他的休息日。
他今天偏偏不出門。
放在以往,崖會泉其實即便有休息日,也跟沒有差不多,他沒有特意給自己放假的習慣,休息日對他來說,無非是換個地方辦公,甚至有時候連地方也不換,他一向自覺,會主動把自己的休息時間排滿,自覺加訓加班。
從回星養貓以來,他的這份習慣卻不知不覺間改了。
一周之中,他會至少給自己放上一天假,在休息的這天哪也不去,非加急文件不看,非緊急傳召不理,十分閑散,做的最費腦的事無非是陪貓玩,最費眼的事是看一些百裏推薦的娛樂影像,最大的運動量則是跟貓一起去鍛煉室——他們家的鍛煉室如今已經有了“人類專區”與“貓專區”之分,人和貓各自擁有一套完整鍛煉器械,能夠互不幹涉的在一片空間內消耗精力。
“去鍛煉室嗎?”收回了手的崖會泉斟酌着對貓說。
他試着對貓發出一份友好邀請,休息日的上午去鍛煉室,本來也是他們的固定日程。
黎旦旦——剛剛忍不住拉開距離,感覺一直抱來抱去還是有點遭不住,自己搶先跳下了椅子的沃修擡頭。
記憶還沒打理好,但捕捉眼前這個人情緒的技能長期啓用,讓他立即注意到崖會泉的情緒變化,發覺了人藏在若無其事背後的一點遲疑。
很見不得崖會泉這種仿佛怕被拒絕的樣子,沃修前一秒還在心說貓去鍛煉室,能去練什麽,難道他要去表演貓貓走橫杆或貓貓倒挂,展示一下自己非同常貓的前肢肌肉?
後一秒,他基本不假思索:“喵。”
去啊。
我剛才是“喵”了嗎?沃修懷揣一腔複雜心情,就這麽,跟着不動聲色松了口氣的崖會泉去了鍛煉室。
崖會泉單方面認為,和黎旦旦一起呆在鍛煉室的這段時間還不錯,起碼貓對于“一起鍛煉”這項活動還是很熱衷,響應很快,進入鍛煉室後還有了今天早上的第一個親近舉動——貓很粘人地一直跟他走到了人的器械區。
但實際上,他的貓不是粘人,是下意識還在當人。
沃修也萬萬沒想到,這個家裏的鍛煉室竟如此“貓性化”,做了體貼的人貓分區,他被自己竟然擁有全套貓用訓練器械的事震驚了。
等崖會泉調完自己的日常訓練單,很順手地把貓的那份也投送到貓區屏幕,沃修繼續浏覽一下這全然不把貓當貓的訓練單,就加倍震驚。
訓練單的內容他确實能全部完成不假,失憶也不影響他的天賦能力,但說真的,給一只貓安排軍事訓練項目,有位先生是真不覺得自己養貓的方式有點叛逆嗎?
關于鍛煉的記憶随之複蘇,沃修震撼了片刻,轉頭發現崖會泉的養貓方式如此“硬核”,究其原因,好像又得怪自己。
是他在沒有記憶的時候表現得太不像一只貓,而崖會泉,作為一個想來也不會去加入什麽養貓論壇,不會主動跟他人交流養貓心得的人,這人即便是養貓,也能把自己變成養貓界的孤高獨行俠。
很獨的崖将軍懶得跟人交流,又對貓很偏寵,所以自家貓非同尋常,跟別人家的貓好像不一樣,他一來體會不深,二來,人的思維竟也跟他失憶的貓不謀而合,認為他們家黎旦旦是天才。
“……”沃修冷靜反省了一會,反省完後發現不太對勁。
仔細一看他的反省內容,上面的中心思想主要提煉成一句話:“他是不是有點可愛?”
這個“他”不是自稱。
特指一位會被貓把思維帶偏,還一路偏得心安理得,沒有半點懷疑,并且姓崖的先生。
一番鍛煉的時間,沃修為自己初步找準了新定位——他是一只天才貓,能獨立完成高難度訓練菜單,有一個很清新脫俗但必須接受的名字“黎旦旦”,還天才懂事又貼心,會配合電子管家一起照顧人的起居,是這個家的管理二把手,人的貼心毛茸茸。
諸如他清早還沒反應過來時出現的那種對人避開,不接腔,還在事後連抱抱蹭蹭的補償都沒給的行為,是十分不可取的,會給特別信賴他的人帶去一點情緒傷害。
沃修認為自己悟了,對大體情況了解了。
他想:“沒問題,我可以。”
在找到完全變回人的辦法前,他認為自己能做好一只貓。
但生活處處是挑戰——這句話不僅适用于人,顯然也同樣使用于貓。
等人和貓都覺得還不錯的鍛煉時光結束後,之後到了固定的休閑娛樂時段,今天是個冬月裏少有的晴天,大宅靠屋後小樹林一側,有一間整面牆都是落地窗的陽光房。
崖會泉直接帶貓去了那裏。
人已然被貓帶着養成了曬太陽的習慣,像這樣的好天氣,又是休息日,他一般會在臨窗的椅子上坐下,再一伸手,等待着貓跳到自己腿上,百裏也會轉移程序到陽光房內随便哪件家電,分享這段悠哉的放松時光。
今天崖會泉照例一伸手,他也看見黎旦旦開始起跳,然而兩分鐘過去,大腿上并沒有落下和往常一樣的重量。
崖會泉再次停住伸出的手,感覺一片溫暖貓毛與手背輕擦而過:“……”
黎旦旦精準跳上了椅子扶手,在寬度十分有限的扶手上表演雜技似的坐穩了。
貓還睜大了一雙眼睛,藍色虹膜裏倒映出它有些凝滞的鏟屎官,很無辜地說:“喵?”
沃修感覺他跳上扶手,一側身體也算是挨着人手臂,尾巴也還能夠着人呢。
這應該算是夠親近了吧?
從結果看來,人大概就并不這麽想。
崖會泉短暫沉默一小會,接着不容置喙地給貓改了位置,手動把貓拉到腿上。
“連自己的固定位置都不要了。”崖會泉重新撿起“貓似乎在生氣”這個想法,他說,“你是不是還在為早上的事生氣?”
生氣當然就是沒有的,沃修早上那會狀态不佳,也僅是因為人貓系統切換還不夠熟練,他一邊盡量音調溫和的表達了“沒有”,并嘗試呼叫百裏,托這位金牌翻譯幫忙實時傳遞一下他的發言。
另一邊,他感覺崖會泉把他按的有點用力。
今天沒打算外出,也拒絕接待訪客,崖會泉穿的是簡單的襯衫與長褲,風格比較居家,在恒溫的室內,衣服厚度也都十分有限,甚至稱得上透氣輕薄。
沃修被動緊貼他人大腿,那層布料在貓的強大感官下有也約等于沒有,他還是一個五體投腿,相當不妙的豎趴狀态,整個貓與整個人都只覺十分不對勁,不太行,很想要撐起爪子,給自己換個姿勢——
并沒有成功。
崖會泉以為黎旦旦想溜,這個小動作就跟證實貓真在鬧情緒,今天不想和他有太親近的接觸似的。
人有點小失落,也很蠻不講理,百裏幫忙轉達的那句“黎先生說沒有生氣”他一個字也不信。
他反手就把貓抱得更緊了。
沃修:“……”
對不起,現在收回那句“我可以”,把它改成“我可能有些地方不可以”還來得及嗎?
當貓時的待遇有點超乎預期,好像不如想象的容易适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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