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睡覺 人準備就着這個抱住貓的姿勢不放……

沃修不是沒有見過崖會泉身無寸縷時是什麽樣。

在兩人共同迫降荒星, 終于真人相見的第一天,狀态更好些的域外聯合指揮官找到另一架能源告罄的機甲,又在損毀嚴重的操作臺旁找到暫時動彈不得的人。

他雖然嘴上很不着調, 注意力第一時間跑偏有一個星系那麽遠,很認真的關注着那人難得不夠規整的頭發。

但同時,他也還是快速檢查了對方的受傷情況,又就近找到了本機搭載的醫療艙, 手動幫那人拉下了撤出安全氣體的制動杆,再近乎無縫地将人塞入醫療艙,設定好參數,讓醫療艙開始進行手術。

衆所周知,人是沒有辦法穿着衣服做全身手術的。

其次,一個需要全身手術, 在術後基本處于全身不遂狀态的人, 也是一定沒有自主行動能力, 難以獨立完成生活起居的。

沃修把崖會泉放進醫療艙時就順手替人脫完了。

等到醫療艙亮起手術完成的提示燈, 并同步将提醒信息推送到設置了關聯程式的沃修個人終端,他才剛剛把他們迫降的那片空間踩點一半,看見推送, 就又轉了回去。

完成手術的醫療艙,上半部分艙蓋會變成透明——這種設計原本是為了方便護理機器人多方位采集信息。在一個符合星盟标準的醫療室內, 每兩臺醫療艙便要配上一hon星shao先dui獨jia名護理機器人, 好術後實時監測病人情況,假如使用了醫療艙的病人在術後沉睡時間較久,也暫時不便進行轉移,考慮到家屬心情,半透明艙蓋還能提供一定探視空間, 讓心切的家屬可以隔着艙蓋,對仍然身處無菌環境的病人進行探望。

那時,還躺在醫療艙裏的星盟将軍旁邊沒有護理機器人,也沒有家屬。

星盟出品的醫療艙遵循着既定程序自動變成透明,只把他展現給了他的敵人。

麻醉劑的效果還沒過去,沃修回去的時候崖會泉還沒醒,沒有了灰塵和血污的幹擾,沃修單手撐着透明艙蓋的邊緣,微微低頭,就能将裏面還無知無覺的人看得很分明。

——崖會泉在藥物作用下放松,身體平靜的舒展,就連眉目都不複往日所見冷然。

沃修目光在對方身上逡巡一輪,相當仔細——又毫無雜念,只注意了崖會泉傷口的處理情況。

還行。

所有之前快要見骨的深度創面都已愈合70%,關節的錯位也被悉數修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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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修檢查完體表,記起崖會泉後脊上應該也有一處撞擊傷,後腰旁側有被斷裂金屬杆貫穿的深創。

他估摸着反正人也還沒醒,就在醫療艙的外置面板上操作了兩下,讓醫療艙內的移動裝置幫忙将人小心翻轉,好視線繼續順着對方寬闊平整的肩頭掃下去,檢查背後。

因為一邊給人看傷一邊還在同步清點物資,需要對應着崖會泉的傷情來快速調出一份醫療用品需求清單,沃修一不留神,想事情想得有點專注,他視線一路滑到人家後腰,毫無自覺的就在那停了下來,只放空一般專心盯着一個地方,在腦內完善他的計算。

崖會泉就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了。

并且還一醒過來,發現自己被翻了過去,有好明顯一道目光從上方投落到背上,在專心致志地看鬼知道什麽。

崖會泉:“……”

藥效還沒全退,才接受過手術的人僅是意識恢複,不怎麽能動,連罵人的音量都很難超過五分貝以上,強行出聲除了能把自己累到半死外,基本沒有威懾效果。

甚至可能對方壓根聽不到。

沃修确實沒聽見崖将軍被迫靜音的罵街,他之所以能注意到崖會泉醒了,完全是因為以他超越常人的動态視力,他捕捉到了視線下方軀體的變化——正被他盯着的後腰一帶忽然不再舒展,那一片輕微繃緊,肌肉收縮出了利落的線條。

對于沃修來說,這便是可供人盯着發呆的“靜态屏保”陡然多出了動态特效的差別,非常顯眼,讓他當即回過神,并擡手在醫療艙外置面板又操作一番,将人翻正過來。

崖會泉一被轉回來就送給他兩道冷冷目光,那一看就壓着火的眼神翻譯一下,大意是——你他媽在想什麽?

你想做什麽?

沃修心無雜念,還毫無自覺,他坦然低頭,跟一睜眼就“平和”全無的病號對視,手指曲起來叩門似的在透明艙蓋上敲了敲,語氣随意地問:“醒了?感覺怎麽樣?”

崖會泉:“……”

感覺想起來給你一槍。

之後花了那麽一點時間,沃修才發覺自己好像無意間又冒犯了崖将軍一回。

但他覺得這很沒有道理,因為在他看來,崖會泉就只是一個需要幫把手的傷員,他視線投向對方時思想端正,接觸對方時的品行也完全符合道德規範,壓根沒有想歪走偏。

域外聯合特殊部隊隊長,有着一派随性混不吝的作風,自己着裝也常年踩着“儀容不整”的危險線,還諸多時刻裏都看着很不着調,是以他的老對頭崖将軍的評判标準來看,足夠尊稱為一聲“小流氓”的水準。

誰能想到,包裹在這樣外殼下的靈魂竟然正直極了,他思維跳脫跑偏也絕不往下流方向偏,腦回路清奇也不會往三俗段子奇——跟看着像個高冷正經人似的崖将軍表裏完全是反着的呢?

沃修認為自己很冤。

當崖會泉的傷還是沒好完全,自己更換需要繞過後脊的繃帶時不太順手,可也絕不主動喊人幫忙。

沃修一轉頭看見這人身殘志堅地在跟繃帶搏鬥,感覺照這個趨勢下去,待會後脊的繃帶和藥是換好了,估計又要把前面小腹的傷口扯裂了。

“我來吧。”

崖會泉手裏的白色繃帶被另一只手抽走,與此同時沃修的聲音從背後落下來。

思想端正“小流氓”嘆了口很無奈的氣:“你有的我都有,我沒有的你也都沒有,大家誰也不比誰多長出兩塊肉或另一套器官——至于嗎崖将軍?還是這麽多年,我一直看走眼了,其實你只是雄性激素過剩,伴随有第二性征隐藏及第一性征混亂,本質上是女扮男裝?”

崖會泉劈手去奪繃帶,惜字如金地回:“滾!”

沃修非但不滾,他的近身格鬥非常強悍,在不依托機甲重火加持的情形下,他優勢反而更明顯,直接單手扣了崖會泉想要奪回繃帶的手,順便用小臂攔截對方另一條胳膊行動軌跡,三下五除二地将繃帶繞過這人背後,把傷口妥帖包好了。

崖會泉甚至聽見他還很有閑心地笑了一聲。

“也不對。”沃修又說,“哪有你這樣的女扮男裝。”

崖會泉掙不開手,沃修壓制他的角度和發力點都非常巧妙,讓他自己施不開力,難以強行掙脫。

行動上受限,口頭火力就上升,崖會泉回給沃修冷嘲熱諷:“感謝你的腦子終于用在了正常邏輯上,原來它還是能像個正常人一樣思考問題,真令人寬慰,我一直誤以為它就是個長着好看的擺設。”

沃修聽完,他确認過繃帶的松緊,又把繃帶交疊的邊緣在人肩頭附近拉平整。

他一點也不惱火,反倒很氣人地露出了驚詫。

“你是在誇我長得好看嗎?”沃修說。

崖會泉:“……”

崖将軍在厚臉皮這方面還是技不如人,被還對他說了句“謝謝”的沃修隊長噎到無言以對。

而等他反應過來,繃帶和新藥便已全被換好。

看起來頗不正經的對象不僅思想上有反差,行為細節上也有,崖會泉過後自行确認傷口及換藥情況,不得不承認沃修在這方面出乎他意料。

沃修貌似做事漫不經心,可在所有講究手工操作的地方卻都周到細致。

崖會泉在認可了沃修動手能力的同時,就也十分勉為其難,同步接納了沃修“你有的我都有”觀點,不再計較起初醫療艙裏的那點尴尬。

沃修也敢用他自己的天賦基因發誓,那個時候他沒有一句謊話。

荒星共處的那段時光,礙于彼此身份立場,沃修跟崖會泉永遠不可能做到真正的坦誠以待,不會互相剖白內心。

但至少,在生活習慣與偶爾不可避免的展露身體這塊,他們就像是被新分配到一塊的室友,在最初的磨合期過後,矜持這東西便在室友面前約等于不存在,誰也不會再有意去避着誰。

大家都是同一個性別,同樣的構造,難道對方的就有什麽特殊,存在某種讓人不好直視的魔力嗎?

沃修當時是這麽想的。

崖會泉聽完他的想法,只擡眼靜靜掃他一眼,也不知道具體是什麽意思。

不過只要崖會泉沒出聲反對,沒有擺臉色,沃修一律将這人的反應按默認處理。

他對此駕輕就熟。

沃修那時就也絕對料想不到,多年以後,有這麽一天,他會呆在崖會泉的浴室裏,聽着淋浴間那頭大水壓花灑制造的嘩啦啦水聲,周身缭繞着打淋浴區域彌漫過來的迷蒙霧氣,像一位年紀輕輕就意圖跳出紅塵,在對鏡參禪地“少年僧貓”一樣。

他意圖跳出的就是不遠處洗着澡的那位先生打造的“浴室紅塵”。

參的是自己的人生與貓生,在反省與悔過。

人,到底是為什麽,竟能同時做到被不同階段的自己聯手坑?

這就是所謂人終有一天會為少不更事的輕狂發言而付出代價,不是不報,只是時候你預想不到嗎?

原來從前認為見慣不怪的事物也是真會擁有魔力,沃修發現想像過去一樣保持波瀾不驚實在很難。

好在洗澡這方面,就算崖會泉如今跟過去相比洗澡時間稍有延長,似乎逐漸喜歡上了在自家浴室多沖一會熱水的放松感,但總的來說,他仍然能算一個“高效派”,不會在浴室耗費上太長時間。

淋浴間裏的花灑被關上時,沃修松了口氣,根據記憶,這是他馬上可以準備出門,脫離這溫度疑似有些過高的地方的标志。

然而崖會泉在淋浴間裏喊貓了。

“黎旦旦。”人在只有一人一貓的浴室裏也要叫貓全名,簡直有種他在點卯的既視感,他說,“毛巾給我。”

人主動向貓要求服務。

像拿毛巾和浴袍這種事情,貓平日裏經常會做,但也不是百分百每次都做,這件事在他們的日程上不如調節溫控板那樣固定。崖會泉平常對這項附加服務也沒那麽在意,貓拿他就接着,貓沒拿他自己取也就是一伸手臂的事。

可今天,由于感覺貓仿佛變得“若即若離”,對方心情也起伏不定,人的情緒随貓變更,崖會泉遂決定主動要求一下,需要靠他的貓提供互動服務來提升心情。

沃修不能怎麽辦,他只能以貓身去提供服務。

再次被提及的大名讓沃修離開洗漱臺前還頓了一下,他驀地想起什麽,不動聲色回望自己鏡子裏的背影一眼,視線有片刻的下移,又迅速挪開,帶着姍姍來遲的安心離開臺面,去給崖會泉當起了送衣服毛巾小工。

崖會泉收了貓的服務,心情順利回轉,等和貓一起再次回到他們的床上時,他就還把黎旦旦從枕頭上方扒拉到身前,就貓今日的“無常”半帶抱怨地說了一句:“你今天有點奇怪。”

沃修心裏便很無奈,他覺得這句話該是自己的臺詞,卻被對方搶先了。

過去,崖會泉在沃修看來像渾身上下都罩着一層铠甲,将這個人內在的一切都嚴絲合縫地包裹起來。

讓他情緒輕易不會外顯,想法輕易不會外露。

作為老對頭,沃修也是憑着“相識已久”與“反複推敲”兩大工具,他逐步增進對崖會泉的了解,慢慢能夠撬開這人的嚴絲合縫,看見一點對方習慣性深藏的東西。

但等他這一回逃脫了死神的宴請,公然放了死亡與長眠的鴿子,險象環生的披着馬甲溜回來之後,他就着實震撼的發現——毛茸茸似乎是一份遠超之前所有的寶器,崖會泉在貓面前沒有铠甲。

并不需要想方設法的去撬,只需要一只毛茸茸,它站在堅硬的铠甲外面拍拍爪,不怕涼似的把熱情溫暖的肉墊貼在冷硬甲胄上,裏面的人沉默一下,自己就把铠甲從內部打開,主動走出來了。

可惜反駁的長篇大論說給當事人聽,沃修也只能回答崖會泉說:“喵。”

崖會泉又捏了捏貓的耳朵:“你今天就在這裏睡,別去枕頭上,免得半夜又滑到我背後。”

他還惦記着清早壓貓的慘案,對貓進行睡前叮囑,說及“背後”一詞,半夢半醒時的那份被擁抱感也不期然蹿回腦海。

崖會泉已經更傾向于那是他做了個夢,他之後讓百裏來檢查過房間,沒找到第二人的痕跡殘留,昨晚宅邸安全系統顯示一切正常,方圓三十裏內都沒有未知訪客入侵跡象。

既然是夢,就也不值得再浪費過多精力去想。

崖會泉其實還對那似是而非的擁抱錯覺萌生過熟悉感,它好像從體溫到呼吸都在記憶裏有跡可循,能指向某個不可說的人。

但如果是真指向那人,就更加說明這只是一個稀奇古怪的夢,所感覺到的一切都不能當真了。

“我睡覺的時候基本不會亂動,你之前跟我差不多,沒想到貓的睡眠習慣還會改。”崖會泉收起雜七雜八的念頭,他繼續對貓說,“今天先這樣試一下,不行再想別的辦法。”

貓沒吭聲,像是答應了。

實際上,沃修認真琢磨了一下“這裏”是哪裏,“這樣”是哪樣,然後發現,崖會泉給他安排的最新睡覺地點是對方懷裏。

這樣——指的是人今晚準備就着這個抱住貓的姿勢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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