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夜色燈光 “再稍微等我一下

百裏上回來為房間做檢查時, 曾向他的主人提交過申請,詢問崖會泉要不要考慮重開他在夜間的監控權限,好把主卧重新納入AI的夜間全面探測範圍裏, 這樣,萬一下回又有令人猶疑不定的情況發生,便有24小時無休的電子管家實時錄影,可以為人提供分辨虛幻與現實的有效證據。

但崖會泉把百裏的提議否決了。

那時候, 崖會泉已斷定那個意識朦胧間感到的擁抱是錯覺,他告訴百裏沒必要,既然以人工智能的掃描能力都掃不出什麽,全屋安全監控也沒有發覺潛入跡象,他在家裏一向會松懈一點,在進入自己內心默認的“安全區”後會自動放松, 不想在少有的安逸空間裏也疑神疑鬼, 神經緊繃。

“但是。”百裏試着提出異議, 電子管家說, “您的反應和搜查指令都告訴我,您其實很在意‘在自己房間感受到了另一人存在’這件事,并且, 假如這件事并非錯覺,是真實發生, 我讀取分析了您的微表情, 發現您可能也并不認為那是一件壞事。”

“……”崖會泉就頓了一下,他視線掃向距離最近的小家電。“你的運算系統壞了嗎?從哪得出來的結論?”

“我的運算系統沒有損壞,少爺。”百裏先認真為自己的性能正名,他再才有理有據地說,“我檢測到您在第一次提起這件事時, 心情指數維持在恒定水平,您的表情只顯示出您有一些困惑,當您提及‘擁抱’關鍵詞,您的心率有5%至10%的起伏變化,表情仍維持在困惑狀态,根據我對您的了解,這說明您對自己的經歷實際上并不抵觸,僅是在疑惑它的真實性與它是如何發生。”

“……”崖會泉說,“那可能是你的掃描系統和數據庫一起壞了,你一個人工智能,怎麽也會神志不清,誰給了你你了解我的錯覺?”

“我認為這不是錯覺。”百裏一點也沒接收到人想要就此打住的意思,很不會看人眼色的AI堅持說,“我還從中得出一個結論,即是——假如這位‘未知訪客’真的存在,真的在深夜這個實為特殊的時間點造訪過我們家,您可能還挺歡迎他,願意主動發邀請函請他來自家。”

“……”

人好像終于被自己的AI給哽住了,自主權限過高的人工智能逮着主人老底就是一通扒拉,扒得主人足足沉默了一壺咖啡煮好的時間那麽久。

百裏還又問:“所以,您願意重新開放我的權限,讓我試着幫您捕捉這位‘受歡迎先生’的蹤跡,看看他還會不會又到訪一次嗎?”

崖會泉在咖啡煮沸的細微咕嘟聲裏沉默,咖啡機檢測到自己肚裏的飲品已籌備好,自顧自把頂蓋掀開一角,混合着大量芳香因子的熱燙霧氣即刻湧出來。

白霧将人的眉目氤氲了片刻,然後他說:“少用講童話故事的語氣說話,我都說了确定那是錯覺,他要是真的再來一回,那你大概可以準備一下替我們家去申個獎,報名今年的‘星歷紀元超自然現象’評選——你白天就夠吵了,不準開,繼續跟之前一樣到了晚上自動撤出卧室,維持夜間屏蔽不變。”

電子管家違背不了主人指令,崖會泉将意思說得明白又堅決,百裏便也只能嘆一口氣,再被旁邊旁聽的黎旦旦安慰似的拿肉墊拍了一把。

AI保持指令不變,照例在夜間對主卧閉上眼。

于是這晚,當帶着笑的低語在房間裏響起,這個家裏沒有第二人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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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讓百裏錯過了一次申獎機會。”

“受歡迎先生”真的再次出現,他音量與音調都壓得很輕,一點模糊尾音散落進空氣,像是他正有悄悄話要跟空氣耳語。

他悄無聲息現身睡着的人身邊,還正貢獻了自己的手臂與一側身體,一邊伸手護着對方快偏出椅背的頭,一邊給崖會泉同樣歪斜的肩膀擋了擋,接過了對方一部分重量。

崖會泉是精神松懈下不小心睡着的,他坐的位置鄰近處有一盞落地燈,卧室的大燈照明早關了,此刻房間裏唯一的光,便是靠這盞色溫偏暖的落地燈提供的。

落地燈以自己為頂點,打出一片扇形的柔和光暈,又剛好把窗邊的椅子連同椅上的人籠罩進去,沃修站在一旁看了片刻,覺得這片光像是一層濾鏡,帶着某種古老的膠片質感,讓被籠在其中的人都柔和了不只一分。

當然,有位先生可能根本不知道什麽是“膠片”,沒見過這種一千年前就能夠進博物館,被古董收藏家高價買回去收藏的東西。

“今天出了什麽事?”

沃修繼續用那說悄悄話一樣的聲音問眼前已經睡着的人,他托崖會泉臉頰的手每一處關節都盡量放松,讓帶着薄繭的掌心盡可能令人舒适,長手指還順着這人流暢的側臉線條一路延展下去,虛虛一并托住下颌,減少對方頸部的懸空,充當着帶體溫的小頸枕。

睡着的崖會泉不會回答沃修問題,他合着眼,在自己內心默認安全的地方是真的毫無戒心。

還好沃修無人應聲,自己就也能把話題進行下去——本來他也沒指望此時的崖會泉能答話。

他低頭靜靜看了崖會泉的睡臉一會,又自言自語:“跟遺跡相關的文化會可能會讓你有點心情複雜,非必要的喧鬧場合會讓你情緒明顯變差,但總的來說,它們應該都還不至于把你變成這樣。”

“這樣”,指的這人今天回家後主動跟百裏找架吵的行為,還有剛剛那番深夜自省似的話。

崖會泉誠然能夠正視自身的短板與缺陷,但他也同樣自傲,他日常對于自己客觀存在的缺點,态度應該是更坦然且強硬的——我是有這個毛病,所以?有又怎樣?

然而方才,崖會泉抱着貓,邊說話邊走神似的反思起自己的性格缺陷,那一瞬間,盡管他自己可能都沒意識到,他的情緒像夜色裏緩緩凝結的霜花,是帶着一點晦暗與涼意往下落的。

他不太高興,也有點低落。

“誰刺到你了?”沃修想。

沃修飛快在心裏拉了一下選項單,發現剩餘的選項實在不多,只能指向那場被崖會泉故意推遲了的私人會談。

那位星盟文研院的寧副院長,好像是想要找崖會泉聊……陳年往事?

後面這四個字像具備某種特殊力量,讓想起它的沃修眸光也沉下去須臾,但很快他又回過神,因為托在掌心裏的人有了一點新的變化。

崖會泉發出了很低的一聲“唔”。

那照理說是十分細微的聲音,兩人近在咫尺也不一定能捕捉到,沃修腦袋上帶着深色描邊的圓耳朵卻是飛快一動。

他耳朵比其他一切肢體部位動得都快,一攬收到動靜,已經即刻朝眼前的人偏轉,像一雙無限靈敏的毛絨接收器。

崖會泉在落地燈光照下睡了有一會,他大概是終于在睡夢裏覺得環境有點亮了,不太像他平日裏固定的弱光睡眠環境,讓他在很輕但不滿的咕哝一聲後,他往“枕頭”裏又側了側臉,試圖把自己徹底埋進去,躲開不知道為什麽沒關的燈。

沃修被他的唇角擦過了指尖,又被他随埋臉而動的睫毛掃過掌心。

還不等沃修做出反應,崖會泉沒有意識到自己睡覺的位置不對,沒感覺到“枕頭”不對,可他竟還潛意識裏惦記着貓,記得自己在睡過去前,懷裏應該是有個毛茸茸又暖烘烘的東西的。

沃修眼看着崖會泉手臂一合,只抱到一把空氣,随即人的眉心就擰了起來,眼也不睜人也沒醒的全憑去摸索。

沃修無聲嘆一口氣,把尾巴遞過去。

崖會泉摸到熟悉的毛茸茸,可能在夢裏短暫質疑了一下為什麽“貓”摸着有點縮水,不過确認對方就在旁邊,他很快又安靜了。

沃修:“……”

白天的冷水浴除了幫忙鎮定思維,梳理信息,借着完全脫離百裏監控的機會,沃修其實還一道确認了下自己的狀态。

他目前仍不能算作恢複完全,想方設法變回人類模樣也維持不了太久,還很容易在變回人時殘留獸形特征——比方說他頭頂此刻明晃晃的耳朵,還有能伸出去給人強行充貓的尾巴。

“我猜你還沒做好就這麽看見我的準備。”沃修在陪着崖會泉睡了一陣後又輕聲開口,他手指小心移動,一邊注意着人別被自己吵醒,一邊指尖蹭過對方臉頰。

“好吧。”他對睡着的人坦誠,“我也沒有。”

而且貿然表明自己死而複生,不做任何準備就大喇喇歸來,只會讓本就混亂的情況變得更複雜——無論對他們兩人,還是對星盟正與域外聯合展開合作的大環境來說都是。

“有人孜孜不倦的試圖騷擾你。”沃修低聲說,“我也不太高興,會盡快回來,再稍微等我一下。”

崖會泉沒聽見這番承諾,他在理應不舒适的椅子和照明下卻睡得驚人的安穩,沃修想過要帶人去床上睡,趁自己還能維持人形,直接将人在更加舒服的入睡環境裏安置好。

但崖會泉再放松,再在“安全區”裏毫無戒心,睡得全無防備,他只是睡着了,又不是昏迷,旁邊人動作一大必然會醒。

也就只有在不改變他姿勢整體狀态的前提下,對他做一點小幅度的改動,才尚算在他的“白名單”裏,不會喚起這人沉睡期間的警覺反應。

落地燈的暖色光線中,沃修陪人一直睡到他感覺自己快要變回獸形。

“好了,醒醒。”他替人拉好從床尾拖來的毯子,又隔着絨毯在對方肩頭輕輕一拍,“你的頸托和背靠得暫時撤走,再在這裏睡就不舒服了,回去床上。”

崖會泉恍然間像聽見一道熟悉聲音,他被以一種溫和又輕緩的方式喚醒,睜開眼,卻是和貓對上了視線。

“我睡着了?”

他嘀咕着起身,猶帶體溫的絨毯從身上滑落下去半截,人困頓的大腦對着毯子怔忡一瞬,又自然而然把它的來歷歸因給貓。

他好像在某個熟悉氣息的陪伴下睡了很久,但這點也沒能令崖會泉感到古怪,他想當然的再次推給貓。

就某種層面上而言,全都推給貓也不算錯。

第二天,崖會泉給佩朗翠傳信,讓第二翼隊長有了一個“将功補過”的機會,他要求對方注意監察文研院那邊的消息。

同時,沃修開始尋找盡快恢複的辦法,并在一周之後順利與老部下接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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