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二次 掌心
一般人說“放松一下”, 可能是去打一兩盤個人終端裏自帶的小游戲,也可能是去刷刷無關緊要的娛樂新聞,看一兩頁休閑讀物, 聽聽歌或跟別人聊聊天之類。
再不濟,不愛游戲不愛聊天不愛賴在社交平臺上刷動态,也不想聽歌讀書看視頻,那有條件就起身去眺望片刻風景, 沒條件就原地閉目養神,也都是有效放松的途徑。
崖将軍的放松方式比較別具一格,靠遠程問候家中貓砂盆情況放松,他的電子管家是個很守諾的AI,百裏恪守着跟黎旦旦的約定——一眼也沒往貓的專屬衛生間裏望,一個字的情況也拒絕對主人說。
并且百裏不僅不說, 人工智能回信飛快, 幾乎是秒收信息, 又秒回給崖會泉老長一串, 讓人乍一看,誤以為自己接到一份“貓砂盆本日觀測實錄”,提起兩分興趣, 準備靠遠程吸貓緩解精神疲勞。
結果定睛再看方才發覺,那是人工智能只花了一分鐘就寫就的小作文。
作文的核心內容是“論親密伴侶之間也需要界限感”。
宣揚思想是“再次懇請人不要過多幹涉貓的隐私”。
結尾附上AI的堅定表态“反正我是不會幫您看的”。
崖會泉:“……”
精神更加疲憊了。
博覽會本來才是今日出行的主要行程, 促使崖會泉應下邀請的主要原因, 就是交流展會上将公開的深海遺跡開發新進程與展品。
一場談話已讓人興致下降50%,他情緒本就已在興致缺缺的大門前徘徊,電子管家隔空送來“臨門一腳”,只差沒把人的心情給踹成負值。
崖會泉作為深海遺跡的第一發現人之一,主辦方還給他精心準備了紀念禮, 在交流展會的中後段設計了一個頒獎環節,然而,崖上将在該環節全程一張冷臉,甚至根本沒挪窩,一點也沒有要屈尊起身的意思,是他同樣一臉嚴肅——被長官氣場壓得禮貌假笑都笑不出來——的親衛長去負責領取禮品,令主持人也下意識挺胸收腹,拗出一個接受審查似的軍姿,雙方再以移交重要證物般的莊重,完成了氛圍一言難盡的贈禮。
崖會泉這天傍晚時分到家,盧思明深知長官心情極差,一秒也不敢多待地完成司機使命後便走了,連平常一般會跟黎旦旦打的招呼也沒打。
崖會泉在門口找到固定迎接的貓,心情從岌岌可危的紅線勉力回轉一點,但仍不太夠。
他先跟拿小作文蹂/躏他精神的電子管家杠了一架,全程你來我往,功力相當,簡直是兩位當代嘲諷大師,杠得貓全程默默坐在人和一衆智能家電之間,非常安靜,無話好講,很像圍觀老丈人與對象吵架的新鮮女婿,對這種家庭級的世面還見得太少,縱然在外有一身嘴炮本領,但在家裏還沒摸清處事之道,誰也不敢得罪,一時也不知道怎麽幫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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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貓又用切身經歷證實了一點,那就是有些戰争,你保持靜默呆在一邊也沒用,它早晚是會燒到你身上的。
崖會泉忽然就把貓抱了起來,他不炮轟百裏了,回頭看黎旦旦:“我對你不好麽?”
黎旦旦——沃修感覺這個問題必須回答,遂說:“喵。”
好,好到非常超乎意料。
崖會泉順利對接貓語,略一點頭,又說:“那我關心你不對麽?”
貓:“……喵。”
對。
于是做好了鋪墊的人發出質問:“那我問一下貓廁所的情況有什麽問題?”
我這不是在關心你,不是在出于對你好,操心健康才這麽做的嗎?
——這句話在崖會泉臉上寫得明明白白。
他板一張臉,等着貓來認可自己的邏輯。
沃修就“喵”不動了。
崖會泉:“……”
黎旦旦忽然陷入沉默,不再給回應,令本來頗有自信的人逐漸陷入尴尬。
又一邊尴尬,一邊難以置信。
百裏還精準補刀:“我想從這份突如其來的沉默來看,黎先生也認為您的做法存在問題,過分窺探伴侶隐私是真的十分不可取。”
“胡說八道!”崖會泉先噴電子管家,噴完又看貓,他把黎旦旦拖得離自己更近,甚至嚴肅地捏住了一只貓爪,“你到家第一個月,飯是我喂的,奶是我喂的,玩具是我買,貓砂也是我鏟,七周以前的小貓每天都要接受按摩,好促進大腦和四肢的發育,這也是我按的——然後你現在連關心都不讓了?你叛逆期來得這麽早?”
沃修自今天白天發現自己以貓身跟崖會泉結了婚後,在這個被人握爪質疑的傍晚,他就又懷着滿心複雜,意識到一個新問題——
婚,是真的結了婚,不過在他這位“常看常新”的結婚對象心裏,崖會泉大概也從沒想過要拿貓當結婚對象。
崖會泉不是在拿貓當正經的另一半看,是已然代入了貓家長的形象,想給他當爹。
“這不是壓根不存在的‘叛逆期’的問題。”沃修無奈想,“這是我們現在收手,趕快注意一下還來得及,不然等我徹底恢複,你知道黎旦旦就等于沃修的那天,沒準爆發的就不只是家庭戰争,是直接上演家庭血案。”
一整個白天的時間已經足夠沃修冷靜了,他在客衛呆了快一個小時,啓用了這個家裏三五年都未必能用上一回的浴缸。
就算目前是一副貓樣,體型看起來暫時像家貓,不意味着習性與能力也完全變得像小貓,圓耳朵棕條紋的“貓”在放滿冷水的浴缸裏泡着冷卻思維,密實的毛發僅被水打濕表層,基本不會帶來什麽不适感,順便還讓他在那一小時內捋完了更多信息。
之前沃修完全忽略了“結婚”這茬,只把自己定位在崖會泉意外領回家的貓,其主要原因,其實不是他記憶對接還存在縫隙,這一部分的記憶沒對接上。
恰恰相反,正是他把黎旦旦對于崖會泉的認知對接得太好了,他全盤接受了自己曾以純粹的“貓身份”對這個人萌生的所有感受,所以,這反倒給他帶來了混淆。
貓科動物大多有一份自傲天性,還領地意識極強,不僅愛給物品做标記,假如它們盯上了誰,領地意識蔓延,還會把人也納入标記區。
崖會泉看黎旦旦是“自己的貓”,人對看起來幼小脆弱又依賴自己的貓充滿了照顧心。
沃修扒拉一番自己當黎旦旦時對崖會泉的看法,發現他想的竟也非常簡單粗暴——“我的人”。
崖會泉這個人,他身上貼着随便什麽樣的身份标簽都好,無論是他自我定位是鏟屎官,貓家長、結婚對象,合法配偶,家庭成員……
在貓眼中,以上統統可以全部化零為整。
黎旦旦每天注視着他,都只會給這人貼上僅此唯一的标簽,沖着他想:“我的人。”
我的人。
這個标簽直接強勢覆蓋了其他所有。
于是順理成章,沃修攬收做貓時期的記憶,也只繼承了“我的人”這一默認觀點,什麽“鏟屎官”和“貓家長”,都是他之後憑着人的思維,去給崖會泉重新添的。
結婚一樁大事,就這麽被他一不留神漏了過去,還是得靠着看別人填寫的關系信息才驟然驚覺,發現自己忽略了個很不得了的東西。
崖會泉盤點完自己對貓費過的苦心,期望疑似過早進入叛逆期的黎旦旦能好好反省,趕快弄明白貓該站哪邊的隊——全然沒有在文化博覽中心裏跟人說“我這裏沒隊給你站”的氣勢。
好不容易,貓最後就還是又“喵”了一聲。
貓說:“哎。”
崖會泉松開捏着的貓爪,把貓重新好好抱進懷裏,即刻單方面沖百裏宣布勝利,并随後發動裝聾作啞技能,無論電子管家再如何舉例舉證,他都裝沒聽見,徑直帶黎旦旦上樓了。
和百裏擡杠鬥嘴,對崖會泉來說是另一種另類的放松方式。
“你經常聽見我跟百裏鬥嘴,會不會覺得這種行為很怪?”崖會泉在照例屏蔽了百裏的夜間卧室裏跟貓說話,他坐在臨窗的一把椅子上,把黎旦旦安置在橫起的手臂間。
貓的尾巴松松打了個旋,慢慢繞住他手腕。
他好像也不是真的想要和貓聊天,講話有點有一句沒一句的意思,自顧自地起了個頭之後,中間停頓的間歇很長。
與百裏鬥嘴讓心情繼續回轉50%,壓力釋放過半,崖會泉靠貓來繼續緩解剩下的精神疲勞,一些雜七雜八的念頭便趁他精神松懈,和着白天的繁雜信息一起湧進了腦子裏,讓他想了些有的沒的東西。
“但能夠讓我随便說話的對象不多。”崖會泉在好一會後才又說,他開始用手指梳理起貓後背上暖烘烘的絨毛,嘴邊短暫浮現出一點笑影,又很快掩去,“抛開身份,職階,還有其他令別人不得不與我打交道的東西不提,我确實不太好相處,外面的傳聞客觀來說,有一多半都是對的,我自己也得承認這個,所以一般人堅持不了和我一直說話。”
貓繞着手腕的尾巴一動,就像是在人手腕上安撫地摩挲。
“百裏算一個。”崖會泉說,“然後是你,還有……”
崖會泉有個很小的停頓。
然後他又說:“不,沒有了。”
貓就把腦袋擡起來,靜靜望向人。
崖會泉低頭與那雙藍眼睛對視。
也不知貓是從人臉上看出了什麽,黎旦旦好像認為他需要更多的安慰,很快,人看見貓抽出了原本揣着的前爪,将上身靈活直起。
黎旦旦驀地靠近時,出于條件反射,崖會泉把下巴往上擡了一下——貓毫不客氣地踩着他的胸口朝上來了。
但這份閃躲在貓的靈巧與敏捷下顯然沒多大用處。
黎旦旦好像從喉嚨裏“咕嚕”了一聲,聽着竟有點像在嘀咕,又像貓在為人無謂的條件反射笑。
崖會泉的臉很快被一個濕漉漉的小東西挨了一下,帶着溫熱的呼吸。
崖會泉:“……”
生平第一回 被偷襲到臉,罪犯還是自己的貓,人愣了起碼有兩三分鐘,等他再低頭,就發現,黎旦旦自顧自蹭完他,一點也沒有不打招呼就擅親人臉的自覺。
貓已然又把上身矮了回去,重新懶洋洋趴回人手臂。
偷親犯好整以暇極了,把受害人襯得格外措手不及。
“……你從哪學的?”崖會泉又過了一陣才出聲,他收緊手臂,沒留意自己聲音都柔和下來,神情裏漸漸露出一點好笑和無奈,“我記得叛逆期與青春期應該是一塊來,你這是無師自通學會叛逆之後,又覺醒了青春期的新技能?”
貓把藍眼睛眯了起來,看起來就并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崖會泉繼續給貓捋起背毛,他手指在那片溫暖毛絨中反複順過去。
貓意識到人似乎不知不覺已又安靜了半天,對方梳理毛發的手也不知不覺停了下來時,它輕輕一聳後背,便感覺暫歇的指尖在毛發間擦過。
人的手指與手腕都十分松弛。
就着靠在椅子裏的姿勢,崖會泉居然睡着了。
那張椅子遠沒有樓下小客廳的沙發舒适,也不像陽光房裏的那些椅子盡管是實木質地,但都鋪着蓬松柔軟的墊子——它非常堅固冷硬,像是崖将軍懶得考慮房屋布置,直接把會議室的金屬椅拎了一把放進卧室。
壓根不是以‘舒适度’為第一考慮要素制造的椅子,坐着就直教人難以放松,會下意識随着金屬靠背坐得板正,它靠着睡覺當然就不太行,完全不貼合人體,崖會泉只肩背頂着後面的金屬面睡了一小會,他肩膀微微挪動,像是人在睡夢裏想要從不舒适的環境裏掙脫開,這使他慢慢滑向一邊,腦袋眼看就要滑出椅背橫沿那有限的面積,快從一側掉下去了。
他的懷裏不知道什麽時候空了,貓不見蹤影。
趕在他的腦袋真的滑下去之前,一只手迅速從旁邊伸了過來,小心承托住他的頭。
于是他的側臉不偏不倚。
剛剛好蹭在對方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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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