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擁抱 “沒關系,我聽到了
沃修順着他的目光也看了眼手套, 嘴唇有片刻的抿起,好像這是個需要謹慎思慮來回答的問題。
但對情緒正沸騰的人來說,每多一秒的思考, 都像是在拖延,對面每個長達三秒以上的沉默,都像是對提問一時無話可說,在緊急琢磨着該怎麽找借口。
因此崖會泉自己把話說了下去。
他跳過問題, 快進到了下一階段的聲讨,甚至用詞開始到達了“出言不遜”的水準:“你真他媽覺得自己無所不能是時代英雄是嗎?”
沃修持續無言:“……”
崖會泉緊緊盯着沃修:“你冠冕堂皇地來做決定,來像裁決者一樣去判斷誰該生,以及誰該死——我還從沒聽說過審判席與判官還能同時兼任的,誰他媽讓你這麽能,誰給你的權力?”
沃修上一個問題都還沒答, 崖會泉是典型很要考生命的那種考官, 思考時間不給足, 答案也不聽, 只把尖銳問題一連串的往考生臉上怼。
還兇得很,“我要你命”簡直寫在了神情裏,站在他身周半徑五米內, 都能感受到他直往外蹿的火氣。
沃修只好繼續閉嘴,他想先讓這人洩夠情緒, 免得火強自往回逼會把人灼出內傷。
崖會泉自己也覺得他好像從沒這麽生氣過——以前從沒有, 程度最接近的一次是在天災核心。
但天災核心那一回,饒是崖會泉也快急火攻心,他卻根本沒那麽多空來生氣。
他那時候咬着牙,頂着高溫,注意力都放在反複搜索, 反複找尋還有沒有殘餘的一線生機上。
現在,“生機”變成了一整個的活蹦亂跳的沃修,就在他面前。
火氣就像是掩埋在火山灰下的餘熱,本來以為僅殘留最後一點燃燼後的餘溫,沒想到一遇上火星,餘熱也能變作烈火,從灰燼底下飛快升起煙塵與金紅火焰。
“滾回隔壁!”兩重火氣疊在一起,崖會泉越火冒三丈說話越難聽。
他目光冷冷從閉嘴的沃修臉上剮過去,某種說不出熾烈情緒還與火氣交織在一起,讓他出于窺探到了陌生事物的本能,想要謹慎的留出距離,還有點說不出的想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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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直接趕客:“我們這沒有能治狂妄自大的儀器,我也不清楚隔壁特殊部隊船上有沒有,但起碼,隔壁肯定多的是人在等你,沒準還給你準備好了盛大的歡迎會,他們能夠給你你最想要的英雄禮遇,能夠滿足你想要當大英雄後接受榮光滿身的‘英雄病’!”
“我這裏招待不起。”崖會泉不帶停歇地說,“快滾。”
一個以自負出名的人在痛罵另一個人狂妄,沃修本來正無話好說,在安靜給怒火中燒的人當木樁,乖乖受着來自這個人的所有火氣。
但聽到這裏,沃修頓了一下,跟耳朵裏帶過濾器一樣,自動濾走了崖會泉尖酸刻薄的部分。
他抓住了崖會泉怒噴自己的間隙,終于插上話,有點驚訝地說:“你……都這麽生氣了還關心我,怕這邊的醫療艙不能周全檢查異種基因攜帶者的身體?”
崖會泉:“……”
崖将軍暴躁地說:“放屁!”
“你回來的路上把腦子落在了外太空,還是眼睛受了什麽輻射才看出了關心?”崖會泉聲音和面色一起冷下去,他身上之前環繞的□□味終于淡了,但又像經歷了一場速凍,迅速看起來無比冷硬,“我在發自內心的對你感到不滿與抵觸,而你說我在‘關心’——不好意思,我們有這麽熟嗎?”
“關心”依稀戳到了崖會泉內心,讓他對于未知的那份踯躅陡然飙漲。
他既開始出言不遜後,又到達了口不擇言的範疇。
他冷冷對沃修說:“我們之間除了有兩次不得已為之的合作,還有你曾單方面妄加判斷你該是去當英雄的那個,讓我不得不由你代為裁決命運,對我造成了極大困擾之外,還剩下什麽?”
沃修還沒說話,又是只張了下嘴就被崖會泉截斷。
崖将軍口不擇言起來殺傷力成倍增長,他嘴角尖刻地一彎,慢慢“哦”了一聲,又說:“還剩下漫無止境的對立與戰事糾紛,剩下長達幾十年的互相為敵——那這就更奇怪了,你哪裏來的自信,理所當然覺得我要對你關心?”
這回,崖會泉的尖刻好像就終于也刺到了沃修。
“過濾器”在越發難聽的話下似乎也漸漸失靈,不是對于什麽樣的遣詞造句都能過濾下去。
沃修徹底閉上了嘴。
而沃修一安靜,崖會泉本質上也并不是一個擅長唱獨角戲的人,等把自己曾經未完的話都說完——甚至一不小心還說出了額外的東西。
他鼓脹的情緒逐漸回落,忽然發覺自己随後也再沒話可說。
并且情緒落下來時,還帶給人一種說不出的空落感,也沒有預想中的卸完情緒負擔後的放松。
于是他們誰也不說話,房間裏的氣氛沉寂下去,兩人陷入一陣相顧無言的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在壁燈投下的那一點微弱光暈裏,是沃修又先開口。
他說:“讓我回去,起碼也得幫我解開手铐。”
崖會泉有輕微的一頓。
說趕客話的人是他,明嘲暗諷的是他,确認身份後再次見面,劈頭蓋臉就把對方一頓罵,追了一份時隔快一年半載的債的也是他。
可對方真的要走了,語氣平平,沒有被他過于激怒的樣子……也沒有想再和他說什麽的樣子。
崖會泉的心裏忽然“咯噔”了一下。
但這種體會,對他來說,就和他剛才莫名其妙生出的退避心一樣,它們都是基于未名情感誕生的衍生物。
根源暫且不明,他對衍生出的東西就更難以把控,不知道這種微妙的心悸算不算一種來自直覺的提醒,也不知道,假如這真是一份提醒,那麽一個情感觀念健全正常的人,會在這種時刻怎麽做。
崖會泉沒說什麽,只沉默着将手铐開了。
“謝謝。”沃修對他說,很禮貌。
然後沃修把那只白手套放在桌上,客氣地颔首,起身走出去了。
崖會泉:“……”
崖會泉沒有目送他,只目光落在前方一點,靠耳朵來清楚聽見開啓的電子門滑過門槽,人是真的走了出去,外面的站崗衛兵依稀還跟沃修打了聲招呼,沃修好像還主動對不便閑聊的衛兵說:“你們将軍還在裏面。”
有個年紀應該比較輕的衛兵“啊”了一聲,後面的話便聽不太清。
因為電子房門很快又重新合嚴,房門上的降噪隔音裝置啓動。
房間安靜了。
崖會泉站在只剩自己的房間裏,他忽然便發現,壁燈的光線是真的暗。
他站在壁燈照不到的陰影裏。
金屬門上有一個豎條形的透光部分,它不透明,但能映出房間內外的光線,外間走廊的說話聲傳不進來,光卻能順着門上的豎條落進屋,把近門的一小塊地界落亮。
然而崖會泉可能天生就是擅長離這些帶光的東西遠一點吧,門外落進來的光,也照不到他,在他腳尖前方堪堪停住,他還是那張對着沃修用完就忘了收的冷臉,目光無意義落在某一點。
“他走了。”崖會泉靜靜想,“這點時間,應該能夠他離開這條走廊,衛兵比較懂事,會主動領他往互通橋的方向走。”
從沃修離開這間屋子起,相關信息也會即時轉交給特殊部隊那邊。
可能沃修還走不到互通橋,那邊的人就要趕過來迎接,再熱熱鬧鬧,歡天喜地的把指揮官迎回己方隊列。
如隔壁尖酸刻薄崖将軍預言的那樣,是已經準備好了同樣熱鬧的歡迎會。
“……那本來也是他應得的。”崖會泉又想,他視線下落,盯着地板上的一塊光斑,“我只顧着說自己沒能說完的話,把攢着的火都匆忙發完了,但我忘了歡迎和道謝的部分。”
他今天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還公然說了“不熟”。
歡迎和道謝之後再提,還合适麽?
崖會泉沒法給自己一個答案。
依照他的經驗,這種涉及到人際關系維護的問題,但凡是由他來自問自答,那答案多半會很災難,能偏出常人的做法千裏之遠,實在沒什麽可參考性。
他正有點自嘲,忽然的,從門外漏進來的光變得更亮,地上的那個“小光塊”也一口氣吃胖了似的,驀地鋪到了崖會泉腳下。
崖會泉愕然擡眼。
他看見沃修從外面又回來了。
“我出去冷靜了兩分鐘,想怎麽反駁你。”去而複返的沃修說。
崖會泉方才情緒已經放完了,他正處在一洩而盡後的放空期,因此對着忽然又蹿到眼前的沃修一臉空白,做不出反應。
“這麽看我幹什麽?”沃修很心累似的嘆了口氣,他語氣裏沒聽出有什麽厭煩情緒,只是很平和地跟崖會泉講道理,“我要是兩分鐘前站在跟你針鋒相對,你能像個獲得能源補給的循環軌道炮,我倆之間互相輸出能形成一個完美的互噴閉環,沒準還能産能,然後我看,特殊部隊跟光輝之翼也不需要備用能源了,我倆就站在這裏無限循環的吵下去,全艦隊的能源發電都靠我們吵架一手包了,明天就申請星際時代第九大奇跡。”
沃修說着,自己居然還有點忍俊不禁。
不過考慮到兩分鐘前崖将軍正氣炸了肺,他很克制地沒讓自己真笑起來。
他只很輕地搖了下頭,然後又說,“可我又沒毛病。”
他看着崖會泉,“我又不是專門回來和你吵架的。”
崖會泉的情緒此時,也已經完全降下來了。
他就在沃修忽然又進來以前,還為自己的态度萌生了一點……可能是愧疚的心理。
“……那你是回來做什麽的?”崖會泉半晌後開口,也用緩和很多的語氣說。
他有一陣不甚明顯的沉默。
崖會泉在等着沃修回答,但沃修又上前一步。
仗着自己也個高腿長,沃修那一步邁得還比較大,幾乎等于一般人的兩步。
體溫靠近,雙臂環繞過來。
崖會泉有個條件反射的擡手,想把持續靠近的沃修攔在一定距離之外。
可猝不及防間的隔檔收效甚微,沒能阻攔成功的手被巧妙截住,他的手腕被力度很輕的一帶,攔截便成了配合。
沃修環過他,拉近他。
連領扣都一絲不茍的白色軍裝前襟,抵上了另一個外套又不翼而飛,襯衫還随意松開了兩顆扣子的胸膛。
崖會泉被不由分說地抱住了。
“回來給你這個。”沃修說。
環過後背的手停在了背上某處,沃修的掌心貼在崖會泉後心。
“你确實說得對,雙方的事不該由單人來不打商量的做決定。”沃修的聲音是直接從耳畔傳過來,帶着溫熱吐息,“所以崖将軍,單方面斷言我們不熟也是不行的,你怎麽能自行做決定呢?”
崖會泉說不出話來。
他怔住了。
“我為自己那時候擅自做決定這件事道歉。”沃修輕輕拍了拍他緊繃的背,語調像怕驚擾誰一樣輕柔和緩,很溫和又彌足鄭重地告訴他,“對不起。”
崖會泉簡直無處安放的手臂微微一動——像個掉線後還會偶爾“詐屍”彈一下的木偶。
沃修:“但我不為‘你活下來’這個結果道歉,畢竟這是我在執行任務的重要關頭,除了任務以外第二大在乎的事情。”
崖會泉隐隐有重新冒頭趨勢的火苗被兜頭一句“在乎”壓住了。
沃修的手掌之下,是他并不如神情冷靜的心跳。
而沃修還沒完,他又說:“我從恢複意識至今,我在回來的路上确定天災核心已經停止運行,這片宇宙和它包容的億萬星星都暫時又獲得了安寧,所以,‘第一大在乎’下線,它能功成身退了,這意味着‘第二大’得順位晉級。”
“你為我的莽撞生氣,我卻真的很為你活下來高興,我回來的路這麽遠,你就不能看在我好歹真心實意為你高興的份上,稍微不要那麽兇一點,對我說一句‘歡迎’?”
“……”崖會泉方才一通不帶停的輸出,帶着情緒的想法連番怼在沃修臉上,就每句話的字數來說,沃修反向輸出的量沒他大,內容也遠比他溫和,可在取得效果上,雙方便竟旗鼓相當。
崖會泉站到了沃修之前的角色上,他被沃修問得一時啞然,嘴唇動了動,卻沒有音節出口。
沃修的手還落在他後背。
小片刻,沃修徑直輕輕“唔”了一聲。
“沒關系。”沃修按着崖會泉的背,感受到掌心下的心跳,他說,“我聽到了。”
心跳聲鼓噪綿延,震動在另一個人的掌心。
它是無處躲藏的信號,是無言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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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