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霍格莫德來了一群吉蔔賽人①。這可讓學校裏的姑娘們都興奮壞了。因為吉蔔賽人很擅于占蔔。
我對于占蔔和吉蔔賽人都沒什麽特別的好感。一群四處流浪以占蔔和什麽別的把戲維持生計的人,無論從哪個角度看起來都不怎麽靠得住。可西爾不這麽認為。她對手相學,釋夢,水晶球,占星術等等一系列算命的方法都非常着迷,還拉着我和她一起選了占蔔課。所以霍格莫德村裏來了吉蔔賽人,她是無論如何都要去看一看的。
我們挑了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和同宿舍另外兩個感興趣的姑娘一起去了霍格莫德村。村子裏的居民起初還對這些新鮮的面孔很好奇,可是時間久了就發現身邊住着一群夜夜跳舞的鄰居不是什麽令人愉快的事情。吉蔔賽人的駐紮地很快遷移到了村子的盡頭,盡量減少對于村民生活的打擾。
四月份的天氣出人意料的溫暖,走了一陣我就覺得額頭上冒出一層細細的汗。我正準備叫西爾先停下來找個地方休息一下,西爾突然抓緊我的手臂,興奮地驚呼一聲:“看!是不是他們!”
我順着她的手臂望去,前方不遠的空地上,停着一輛露天馬車,幾個服飾鮮豔而奇特的人零零散散坐在一頂舊帳篷周圍,帳篷門前是一堆熄滅的篝火,上面架着一口已經冷掉的鍋。
“你确定——”我懷疑地打量着這群人。還沒等我的話說完,西爾已經迫不及待地奔向了那群人。
我趕上她的時候,她已經和坐在帳篷邊編織的那個年輕女孩交談。
“占蔔嗎?當然可以,”她熱情地笑說,“等一下,我問問葉塞尼亞。你最好去找她,她是我們中最好的。”她放下手中的活計,撩起帳篷的簾子,用他們的語言問了一句話,然後回過頭對我們點點頭,示意可以進去了。
帳篷裏非常低矮,光線也很昏暗。我皺了皺眉,花了幾秒鐘适應這昏暗的環境,然後就看到正對着我們的地面上盤腿坐着一個年紀不小的婦人。棕色的皮膚,顴骨很高,幾道深深的皺紋似乎是歲月的沉澱,面容有些嚴肅,不像門口的那個女孩一樣熱情随和。
“兩個銀幣,”她掃了我們一眼,漫不經心地說。西爾虔誠地把兩個西可放進了她面前的小筐裏,等着她開始。
她只是奇怪地看了我們一眼,緩慢地說:“誰先來?”
同宿舍的一個女孩先坐了下來,我們剩下三個都退了出去在帳篷外等着。按此輪流,西爾是最後一個進去的。等她出來的時候,滿臉喜色,高興地對我說:“海蓮娜,到你了。”
“等等——我沒說要算啊。”
“我付的是四個人的錢,既然來了就一起算一算吧,”她不由分說将我推了進去。
我無奈地掀起門簾,再次進入那個有點壓抑的帳篷中。
“請坐吧,”她緩慢地說,帶着奇怪的口音。她的英語遠不如門口那個女孩的好,但是交流起來不成問題。
我挑了一處幹淨一點的地方,小心翼翼地厚厚的編織毯上坐下來。
“紙牌、還是水晶球?”
“就看手相吧,”我說,只想讓事情變得簡單一點。
“如你所願,”她說,露出一絲令人費解的笑容,将我伸出去的右手拉到眼前,細細地看了一會兒,擡起頭說:“那麽,孩子,你想問什麽?”
我想問我父親是誰,你知道嗎?我不以為然地冷笑一聲。我一向不喜歡占蔔者神秘兮兮的作風,對于占蔔學教授都是如此,更何況是一個靠算命為生的吉蔔賽老婦。
“随便說說吧,我的未來怎麽樣?”
“霧氣彌漫,一片渺茫。”
盡管不相信這些,我還是心中一沉,哪裏有算命的這樣說話?
“因為這是我所看到的,”老婦人不緊不慢地說,似乎看穿了我心中所想。
“可你有什麽根據呢?”
“根據?”她露出一個耐人尋味的笑容,“都明明白白地寫在這裏呢,只不過大部分人都看不懂而已。”
“那你就說說你看懂了什麽吧!”我坦然道,有些抵觸這些故弄玄虛的作風。
“你要聽充滿希望的謊言還是令人不快的真相?”
我心中一驚,她的話竟然和母親的一模一樣!巧合,這一定是巧合,我安慰着自己,立刻鎮靜下來。
“當然是真相,還有誰算命是為了聽取謊言的嗎?”
“可大部分人都是的,”她笑了,“人們花錢只為了買一個令人心安的借口,就好像從我們口中說出來的話就許諾他們一個光明的未來。他們知道這是假的,但是如果是好事,就希望這是真的。既然美好的謊言可以令人愉悅,那麽何樂而不為呢?”
“這是欺騙,”我冷冷地說。
“我知道你不願意聽謊言,所以直接對你說出真相,可你既不喜歡聽,也不願相信。”
她的一席話讓我目瞪口呆,無言以對。我怔怔地盯着吉蔔賽女人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眼睛,突然覺得一陣可怕。
“你相信命運嗎?”見我不說話,她繼續問道。
“不,”我遲疑一下,說。如果是以前,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脫口而出,我一直認為,那些所謂的命中注定都是一些不願意去争取的人自欺欺人的鬼話,可是現在我卻真的沒什麽底氣。因為她的話實在精準到離奇。
“可命運的确存在,主導着我們一切的行為。不然你為什麽會坐在這裏呢?”
“這是一個意外,”我心慌地說,“我只是陪朋友來——”
“——但她卻替你付了錢,讓一個不相信命運的人坐在這兒聽一個神神叨叨的老婆子說命運?”
“這是一個意外,她只不過沒有零錢順手多付了一個人的而已——不,等等,這都是你,是你要的兩個銀幣!”我突然想起什麽,一陣見血地指出。
“既然那你還坐在這裏幹什麽呢?”她的笑容消失了,面容再次變得冷峻,說:“既然不相信命運又何必浪費你朋友的錢財?帶上你的銀幣離開吧。我們不會平白無故收人錢財。”
“不必了,”我起身說,“抱歉耽誤你的時間。”迫不及待地想離開這個詭異的地方。
“那我們還會見面的。那時候我會再為你算一次命,”她不緊不慢地說,“不管你信還是不信。”
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一離開帳篷就大口大口地吸氣。呼吸外面清新而自由的空氣真好,不像裏面,昏暗又壓抑。
西爾面色焦急地走過來,問:“為什麽這麽久?你的臉色好差,她跟你說了什麽不好的東西了嗎?”
我搖搖頭,說:“其實她什麽也沒說,就是一些故弄玄虛的東西。”等心情平靜下來,我接着問道:“她跟你說什麽了?你似乎很開心的樣子。”
西爾面色緋紅,含糊道:“也是一些不着邊際的東西…沒什麽的。海蓮娜,你也不用往心裏去。這些東西聽聽就好,不可盡信。”
我隐約覺得西爾的“沒什麽”也不是那麽簡單,可是不管怎麽說,她聽到的一定是好事情。我起擡頭,看見不遠處另外兩個同伴也神态輕松、交談自如。一絲疑惑略過心間,既然她和每個人說的都是令人愉快的話,為什麽非要和我說這些呢?
回到宿舍,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一個老神婆的胡言亂語有什麽值得煩心的呢?我這樣安慰自己,卻發現一切都是徒勞的。她的每一句話,都深深地印刻在我的腦海中,仿佛一片揮之不去的陰雲。
我第一次認真地聽了溫德林教授的占蔔課,試着獨立從自己掌心的紋路中找到關于未來的蛛絲馬跡。可是即便如此,我還是看不出任何端倪。她到底看到了什麽?我日日夜夜地思考這個問題,寝食難安。伴随着日子一天天過去,我的心裏越來越焦急。吉蔔賽人是流浪的民族,從來都不會在一個地方停留太久。我想知道答案,但是自己卻找不出來。雖然我很讨厭這種受人擺布的感覺,但是我也不得不承認,如果我真的想知道答案,我就只能自己去找她。
我挑了一個下午獨自一個人離開了城堡,到達吉蔔賽人駐紮地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營地很熱鬧,吉蔔賽人圍坐在燃得很旺的篝火四周,年輕的姑娘們在篝火旁盡情地跳舞,如火焰一般熱情奔放。
我的視線掃過人群,卻沒有發現那個占蔔者的身影,也許她早就過了在篝火邊盡情舞蹈的年紀。我從後面繞到那頂舊帳篷跟前。帳篷裏面隐隐透出一絲亮光。
葉塞尼亞仍舊一個人坐在裏面。
“我知道你會回來,但沒想到這麽快,”她擡起頭說,黑色的眼睛中透出一絲驕傲,仿佛早就預見到這一天。
門簾落下,帳篷裏立刻安靜下來,甚至連營地裏唱歌和歡笑的聲音都變得十分遙遠。我一言不發地在她面前的毛毯前坐下,盡量不卑不亢地說:“我想聽完上次沒有聽到的東西。”
葉塞尼亞驕傲得挺直了背脊,問:“現在你相信命運了嗎?”
我說出了在來之前就準備好的回答:“在一切都沒有開始之前,我想保留我的答案。”
她眯起眼打量着我,似乎在考量我話中的分量。在昏黃的燈光下,帳篷似乎不像白天看起來那麽破舊,周圍懸挂的編織毯甚至依稀可以分辨出一些怪異卻美觀的圖案,透着某種神秘而古老的氣息。
“好吧,你可以保留你的答案,”她最終退讓了,垂下目光,說:“只是我希望你不會後悔而已。”
“那現在可以繼續了嗎?”我已經有點開始喪失耐心。帳篷散發着一種古怪的氣息,也許是某種香料,可是呆久了這種味道只會讓我頭暈。
她古怪地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長地說:“真正的占蔔只有一次機會。你可以有幾分鐘考慮,是問過去,還是未來?”
過去?還是未來?仿佛有什麽東西瞬間擊中了我,讓我的心顫動一下。我握緊了拳頭,手心變得冰涼。我沒有想到竟然可以有這樣的選擇,追索過去的影子,還是一窺未來的先機。葉塞尼亞沒有看我,從毯子下取出一疊磨損得很厲害的紙牌,不緊不慢地在我面前一張一張鋪開。
我茫然地盯着她的臉,一時間竟然有點出神。帳篷裏暗淡的油燈掩蓋了帳篷內部的污漬和磨損的痕跡,卻使得她臉上的每一條皺紋都更加明顯,溝溝壑壑如同刀刻的一般深刻。皺紋是歲月在年長者臉上留下的印記,有時候也是智慧的沉積——母親常常用這樣的話教導她的學生(也包括我在內),讓我們尊敬老人、并且向他們學習。過去我一直在懷疑這句話的正确性,此時才有點領悟她話裏的含義。
“告訴我你的選擇。”她終于停下手裏的動作,擡起頭直視我的眼睛。
一個答案從潛意識中掙紮着沖口而出:
“過去。我選過去。”
她耐心地按着某種規律數着紙牌,手指停在一張牌上方,說:“默念着你的問題,翻開它。”
方塊3。
“怎麽樣?”我忐忑地問。
“情人的背叛,”她言簡意赅地說。
我的心一瞬間沉到了谷底。
她接着翻開周圍的牌,接着說:“錯誤,全都是失之交臂的錯誤。錯誤的相遇,錯誤的結合,錯誤的分離,錯誤的堅持,環環相扣。尋找遺失的過去,追求得不到的東西。我的孩子,你的身世似乎充滿了不幸。你命中注定是一個孤獨的人。你用盡一生都在追尋,可是不論你怎麽努力,你和你生命中最親密的人都注定分離。”
我聽着她的敘述,沉默不語。
“每一次的修正都是一個轉折,但每一個轉折其實都造成了更多的遺憾。你的過去和未來重疊在一起,不安于現狀而做出的種種努力實際上是在一步步在靠近深淵。你雖然出身寒微,只要耐心等待,才華的顯露足以讓你功成名就;你本應家庭和睦,童年清苦但也會很幸福,但卻因為一些意外讓你家庭破碎,遠離故土。”
我漸漸皺起了眉。
“你怨恨的人一直在愛你,你愛的人則會傷害你。你生于愛情,也毀于愛情。生命中每一個重大的事件似乎都和愛情息息相關。珍惜你身邊的每一個人,看清他們的面目。愛情會拯救你,也可能會毀了你。不要錯失良機,更不要錯托芳心。順便提醒你,當心身邊的男孩子,不然你的前途會更加坎坷——”
“夠了,”我冷靜地打斷她,“簡直一派胡言!”
故作神秘的笑容瞬間凝固在她布滿皺紋的臉上,快要熄滅的燈火跳躍在她的眼睛中,突然變得有些吓人。
“孩子,你太年輕,我可以原諒你的粗魯。但是你必須尊重占蔔,這是一門古老而神聖的藝術——”
“占蔔就是故弄玄虛,”我冷冷地說,“我一開始竟然還相信了你!你不過是根據每個人的表情和心理,說些模棱兩可的東西。愛情——”我嘲笑一聲,“大概這就是你和每一個女孩說的東西吧,難怪西爾她們出來的時候那麽開心。誰不會編這一套東西?”
葉塞尼亞的臉上仿佛顯露出一絲怒氣,但轉瞬間就消失了,換成了最開始的那副高深莫測的表情:“無知的人啊,可憐又可悲,心靈被雙眼所蒙蔽。命運已經對你發出了警告,可是你卻熟視無睹。既然你還是選擇不相信,那麽就堅持不相信下去吧。總有一天,那些漠視命運的人會付出代價。”
“那一定不是我,”我無動于衷地說,撣了撣身上的塵土,兀自離開了帳篷。
荒唐透頂。今天晚上發生的一切都荒唐透頂。我看着帳篷上葉塞尼亞的剪影,越發不理解自己今天的行為。我是怎麽了?竟然會相信這一套我向來嗤之以鼻的東西?我搖了搖頭,裹緊鬥篷離開了吉蔔賽人的營地。
第二天,那群吉蔔賽人離開了霍格莫德,再也沒有出現在我的視線裏。
作者有話要說: ①據百度資料,吉蔔賽人公元1000年離開印度,16世紀才遍布歐洲。從地理角度來講,創始人生活的年代(大約一千年前)是不太可能有吉蔔賽人出現在英國的。作者不擅考據,下文可能還會出現一些與歷史不符的BUG。敬請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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